《牛虻》,伊甸孽子的肉體逆火

《牛虻》,伊甸孽子的肉體逆火

小時候從父親桌兜裡翻騰出的小說。躲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看虔誠的亞瑟如何被老辣的神父玩弄於股掌,洩露偷運計劃,使得組織團滅,遭到同學們一致唾棄,他暗戀著的瓊瑪,更不由分辯,一記耳光將他摑懵。

慈愛與血腥的虐心交織,革命與愛情的兩難抉擇,讓我幾乎一口氣就讀完。作者艾捷爾·麗蓮·伏尼契擅長製造戲劇性衝突,將人物置於尖銳對立的情境,在描述不同趨向的選擇激烈交鋒的過程中,塑造其靈魂。比如蒙太尼深夜探監一場,牛虻吐露真實身份,父子在鐵窗下相認,抱頭痛哭,久久不願分開。當兩人從狂喜中清醒過來,親情與信仰的衝突卻激化到極點。內疚的蒙太尼主動提出營救牛虻,辭去顯赫的紅衣主教職位,助他遠走高飛,牛虻卻斷然拒絕。他冷冷地推開父親,要求他公開與教會決裂,與自己一同逃跑,“在我和上帝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否則寧可吃槍子。說話時面容猙獰,目光射出駭人的激憤,簡直像狂躁症暴發,不但把蒙太尼嚇得呆住,筆者也難以理解。

或許是僕人眼裡無偉人的緣故。筆者體會牛虻不是個省油的燈。如果無視青年意大利黨人與教會的鬥爭背景,不過是憤世嫉俗的逆子,類似於韓劇中的男配角色,性格極度扭曲,難以想象在太平盛世能有什麼作為。他將全部的柔情託付給瓊瑪,對自己的生父蒙太尼和吉普賽情人漪達等,卻索取無度。養父一家好吃好喝供養他到十八歲,送他上名牌大學,提供遊山玩水的大把花銷,盡力滿足他的喜好。被扣綠帽子還這麼大度的男人,世間少有。亞瑟如何回報養育之恩呢?他對兄長敬而遠之,對嫂子更不屑一顧,在社會上翻江倒海,招惹憲兵上門抓捕,一家老小不得安寧,家族生意再好,也經不起這麼折騰。終於,他的嫂子忍無可忍,撕破面紗,將他逐出家門。

清高的小少爺,竟然是通姦留下的孽種。十字架下的謊言擊碎天真的信仰,糖霜裹附的世界轟然坍塌,細皮嫩肉的亞瑟站在裡窩那泥濘的街道上瑟瑟發抖,抖落豪門闊少的光環,露出窮光蛋的窘迫。他走投無路,懷著幼稚可笑的報復心理,把帽子拋向水中,製造了投河的假象。在夜幕的掩映下,偷偷搭上開往南美的渡輪。隨著“突突”泛起的浪沫,岸邊的燈光漸漸稀疏,他呼吸著鹹澀的海風,幻想著瓊瑪聽到他自盡後如何地悲痛懊悔,嘴角勾出一抹快意,平生第一次,在甲板上沉沉睡去。

從溫柔富貴鄉扎進異國的窮街陋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亞瑟,迫切需要在陌生的土地上找到工作,以維持生計,當肚子餓得咕咕叫時,他才沮喪地意識到,驕傲是多麼愚蠢的負擔,一雙粗硬的手掌,才是能幹的憑證。他只得混跡馬戲團扮小丑,扭動畸形的肢體取悅觀眾,在刺耳的嘲笑聲中撿拾銅板,換取當天的麵包。就這樣,十年的艱辛磨礪,烏黑的鬈髮盡染風霜,多愁傷感的愛國青年,歸來時,已成疤面跛足的毒舌牛虻。醉漢與扒手的比喻,是他周旋三教九流的敏銳觀察。不時發作的癲癇痙攣,見證流浪中的肉體創傷和精神毅力。

“還魂的鬼是醜惡的”。為了新生的世界,歸來的不容駐留,必須速速離去。他的癲癇發作得一次比一次劇烈,長年累月的掙扎,疲倦感早已侵入骨髓,或許死亡,正是他潛意識底渴望的大休息。但有些瓜葛需要交代清楚。曾經伴他幸福成長的教會,賦予他生命又摧毀他的精神支柱的生父,落得威信掃地,失去凌駕世俗之上的權威。當蒙太尼蹣跚著掩面離去,牛虻含笑迎向行刑隊,安慰窘迫的士兵,打趣莊嚴的牧師,督陣的軍官尷尬極了,臨終懺悔只得草草結束,刑場的氣氛被攪得不像樣。排槍響起,生命將熄一瞬間,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推開舉在面前的十字架,於是鮮血塗滿上面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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