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拉拉領跑同城貨運之謎:“不是掙業務的錢,是掙司機的錢”

貨拉拉領跑同城貨運之謎:“不是掙業務的錢,是掙司機的錢”

貨拉拉自香港誕生7年來,已經發展成為中國最大的同城貨運平臺。 (南方週末記者 衛琳聰/圖)

2021年3月,貨拉拉前所未有地遇到兩件大事。

一個月前發生的湖南車女士墜亡事件,暴露了貨拉拉的管理漏洞,讓其陷入輿論漩渦。3月10日,除了繼續配合警方調查外,貨拉拉上線搬家及跟車訂單行程錄音功能。

另一件事可能更為致命——滴滴貨運開始正面對抗貨拉拉。滴滴貨運成立於2020年4月,2021年1月就完成A輪融資15億美元,是貨拉拉7年來融資總額的六成。

3月,滴滴貨運推廣信息開始在貨拉拉司機群裡滲透,句句直指貨拉拉軟肋:“前5單補貼880元,無需繳納保證金,審核通過還可以得100元微信紅包!”“不需要貼廣告,貼廣告補貼每月200元”。

此前,貨拉拉自香港誕生7年來,已經發展成為中國最大的同城貨運平臺,平臺月活躍司機48萬,月活躍用戶達到720萬,業務範圍覆蓋352座中國大陸城市。

同城貨運不乏快狗打車等對手,貨拉拉為何能跑到前面?在滴滴貨運等新對手入局後,貨拉拉還能否保持領先地位?

從香港出發

2021年3月2日,廣州貨拉拉司機張文旭接了一單生意,他將一箱行李裝進小貨車,沿著廣州大道從一個小區拉到另一個小區。客戶通過貨拉拉平臺線上支付36元,他和客戶私下商量,又收了20塊搬運費。

張文旭的正職是公司職員,衝著“工作自由賺錢多”,平時兼職跑貨拉拉,一個月下來能賺一萬多塊錢。

聊起貨拉拉的創始人周勝馥,張文旭等司機都瞭如指掌——“他以前是職業賭徒,賭博贏了之後買了幾套房,賣掉之後就成立公司了。”

上述有關周勝馥履歷的描述,其實也可以在貨拉拉的官網找到註解。周勝馥1995年在香港中學會考中取得10科全A成績,成為新界歷史上首個“十優狀元”,隨後進入斯坦福大學經濟系就讀,畢業後曾擔任貝恩諮詢顧問,年薪百萬。

自2002年開始,周勝馥曾做了7年職業德州撲克手,最終贏得3000萬港幣回到香港。此後通過在香港炒房,為創立貨拉拉獲得了初始資金。

在香港,貨拉拉並不是最早出現的同城貨運平臺。

據福布斯中文網一篇報道描述,在香港市場,傳統貨運用車主要通過“call臺”叫車,貨車司機每月向call臺繳納費用。香港的call臺多達幾百家,但無法提供預約服務,也不能根據位置和路線安排訂單。

2013年7月,一款名叫GoGoVan的貨車調度軟件出現在香港街頭,主打貨與車的需求匹配。三個月後,提供相似服務的貨拉拉成立。

貨拉拉官網還提供了該平臺誕生時的若干細節——創立之初,周勝馥曾將程序員關在房間裡八週,潛心研發第一版貨拉拉App,還和聯合創始人譚穩寶(Matthew)一起男扮女裝走上香港街頭進行推廣。

雖然靠模仿起家,但貨拉拉很快就在香港站穩腳跟,並快速進入廣闊的中國內地市場。2014年12月底,貨拉拉從廣州和深圳兩個華南重鎮開始落子佈局。

周勝馥自帶的光環為貨拉拉獲得了充足的燒錢資本。

在2015年拿下兩筆千萬美元融資的基礎上,貨拉拉的融資額在2016年之後繼續攀升,單筆融資由千萬美元躍升至上億美元級別。除2018年外每年都有融資進賬,2021年1月融資額更是高達15億美元。

“貨拉拉的廣告太猖狂了”

剛一亮相大陸市場,貨拉拉便以顯眼的橙黃色車貼廣告引人注目。

張文旭的麵包車後側玻璃整個被貨拉拉車貼覆蓋,佔了整個車尾將近一半空間,車貼上黃底白字醒目地寫著“貨拉拉拉貨搬家運大件”,儼然是移動廣告牌。

“貨拉拉的廣告太猖狂了。”張文旭感慨。

“他的廣告打得特別好,很多貨車都貼上了貨拉拉車貼,這招其實最早是他們想出來的。”1號貨的前員工李華偉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1號貨的2012年創立於廣州,和貨拉拉一樣提供同城貨運服務,但最終不敵貨拉拉,退出市場。

在李華偉看來,貨拉拉車貼廣告背後的線下運營能力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

同城貨運平臺在開拓市場之初需要進行線下推廣,重點是司機和商家聚集的批發市場等地,各大平臺會在那裡張貼廣告,勸說司機使用印有自家平臺LOGO的車貼、馬甲、扇子等。

“司機開始是穿1號貨的的衣服,沒兩天你就看到他穿貨拉拉的衣服,用貨拉拉的扇子。”李華偉感嘆,“他們花了心思和功夫”。

1號貨的團隊規模長時間維持在100人左右,其中絕大部分員工負責產品和研發,實際負責線下運營的人數並不多,市場反應速度不及貨拉拉。

李華偉回憶,在前期開拓市場時,一號貨的所到之處都能看到貨拉拉的身影。而一旦貼上貨拉拉的車貼,就意味著司機不能再為其他平臺接單。

同城貨運的需求主要集中在各大批發市場,“當你來到批發市場發現都是貨拉拉的時候,你的機會已經不大了”。

貨拉拉對車貼的管理極為嚴格。貨拉拉司機培訓手冊顯示,司機需在限定期內上傳車貼審查照片原圖,照片必須從車尾正後方、左右兩側45度角方向拍攝,並在拍照時比劃當月指定的手勢或物品,如舉拳等。

張文旭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之前貨拉拉還給司機提供車貼補貼。“現在不補貼了,還要罰款,發現不貼,一次罰200元。”

“一天到下午四點鐘就拉了一單90塊錢的活,因為上傳車貼晚了一分鐘,沒傳上去,貨拉拉還罰我100,真是鬱悶。”在一個聚集了154名司機的貨拉拉微信群裡,車貼是司機們熱議的話題。

發明“會員費模式”

在嚴格的車貼管理制度下,不少司機們還是選擇留在貨拉拉,就是因為其首創的會員費制度。

北京司機劉志省早在2015年便加入貨拉拉。第二年,由於58速運當時可以不貼車貼,他同時加入了兩家平臺。2018年,58速運改名“快狗打車”,開始強制司機貼車貼,二選一劉志省留在了貨拉拉。

“如果我拉快狗的話,我付出的要多啊。”劉志省向南方週末記者算了一筆賬,快狗打車每單要抽成15%的信息費,如果一個月在快狗打車營收一萬塊,平臺要抽成1500元。

在2016年之前,以“信息費”名義抽取佣金是同城貨運平臺普遍採用的盈利模式。2016年7月,貨拉拉打破這一模式,開始對司機收取會員費,逐步發展出“會員費+信息費”模式。

南方週末記者從貨拉拉公司獲知,目前會員費分為初級、高級、超級三種,根據不同城市、不同車型有不同收費標準,對應不同的信息費收取比例。

針對河南洛陽地區的單排貨車,貨拉拉司機張鵬福向南方週末記者展示的會員標準顯示,初級會員249元/月,每單抽取9%信息費,高級會員399元/月,每單抽取6%信息費,超級會員599元/月,每單抽取3%信息費,三檔會員均可無限接單。如果不購買會員,則每天只允許接兩單,每單抽成18%。

張鵬福和不少貨拉拉司機一樣購買了超級會員,以每月營收一萬元計算,向貨拉拉繳納信息費和會員費共計899元,低於快狗打車的1500元。

由於購買會員後抽成比例比快狗打車平臺更低,貨拉拉司機傾向於購買高級別會員,再多接單來提高收入。

廣州貨拉拉司機張文旭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經常一天接了10單左右就被平臺限制不允許接單,“它要分點單給別的司機做”。

不少司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貨拉拉採用搶單模式,但司機加入一段時間後會發現能搶到的單量明顯下降。“搶不著啊,這單子響一下就沒了,根本不顯示。”在貨拉拉司機微信群裡,這樣的抱怨屢見不鮮。

貨拉拉公司官網公佈,目前平臺擁有48萬月活司機。按這一數字來算,即便每個司機僅購買249元的初級會員,貨拉拉每月僅會員費一項也有將近1.2億營收。

在貨拉拉推出會員費近兩年後,快狗打車也開始跟進,於2018年啟動“會員費+信息費”模式。

快狗打車的會員費設置更為複雜。據快狗打車公關部門員工焦夢瑩透露,快狗打車的會員分初級(只免每日首單信息費)和中級(信息費全免)兩檔,分別以7天、30天、60天三種會員包形式售賣。舉例來說,購買售價699元的30天中級會員,可享受30天內免信息費待遇。

“以貨拉拉為代表的會員費模式實際上不是掙業務的錢,是掙司機的錢。”另一同城貨運平臺搬運幫CEO彭作濤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除了會員費,貨拉拉還向司機收取保證金和會員激活費用。一個多月前剛剛加入貨拉拉的河南司機張鵬福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向貨拉拉繳納了1000元保證金和300元會員激活費。“如果違反平臺規定,會扣保證金,300元會員激活費除了激活賬號還給一個大禮包,裡面有車貼、工裝和充電寶。”

“這還是可以去搶增量的市場”

依靠車貼和獨特的會員費制度,貨拉拉在數百家同城貨運平臺中殺出重圍,而背後隱藏的是資本的力量。

企查查大數據研究院日前發佈數據顯示,2014年以來的七年間,全國同城貨運項目融資總金額336.8億元人民幣,其中貨拉拉融資總金額高達163.72億元人民幣,佔比近一半,在同賽道平臺中位居第一。

李華偉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2015年前後,多數同城貨運平臺的運營資金都主要來自融資,尚未實現規模化,也不具備自身造血能力,處於燒錢階段。“燒完一筆馬上就融第二筆,燒完第二筆就想著怎麼找第三筆,然後就拿著這些錢去打市場。”

這樣的打法和當年的客運網約車如出一轍。只是由於貨運頻次低,貨運平臺的腥風血雨並沒有像客運網約車大戰一樣吸引公眾眼球。

在O2O風口和客運網約車大戰的影響下,貨運網約車平臺也在2014年前後紛紛興起,僅在同城貨運領域,貨拉拉就面臨58速運、1號貨的、藍犀牛、神盾快運等諸多競爭。南方週末記者在企查查搜索貨拉拉看到,所顯示的20款競品多數在2014年前後成立。

“不說千團大戰,幾百家也是有的。”快狗打車總裁何松向南方週末記者回憶。

同城貨運平臺和網約車一樣捲入補貼戰中。“從2015年開始到2018年,不賺什麼錢的,幾家加一塊大概補貼了幾十億。”何松說。

此後,資金實力不強的小平臺紛紛倒下。2016年1月,同城貨運平臺神盾快運通過官方渠道宣佈資金鍊斷裂,公司進入資產清算階段。2018年4月,1號貨的CEO劉聞波在朋友圈宣佈卸任CEO一職。李華偉告訴南方週末記者,1號貨的團隊隨後更換了創業項目,同城貨運業務以失敗告終。

“1號貨的最大的成本來自於司機補貼。司機的忠誠度是很低的,哪個平臺補貼多就用哪個平臺,貨主也是一樣的。”他說。

搬運幫CEO彭作濤表示,現在的頭部企業和獨角獸是拿錢砸出來的。但在資本助推之下,同城貨運平臺所面臨的問題還遠未解決。

“客運服務想要做好相對容易,但貨運太複雜了。服務標準、收費標準、工人素質等變量更多,司機遲到、搬運加價、人貨安全等問題依然難以解決。”他說。

何松也承認,以快狗為代表的幾家平臺,僅僅是把原來特別亂的線下黑車趴活、亂加價的狀態,變成了通過網絡統一匹配調度、運費標準化的狀態。“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有車確定性和里程收費標準化兩個問題,但搬運費議價、人貨安全等問題尚有待解決”。

在消費者服務平臺黑貓投訴上,針對貨拉拉的投訴多達3425條,其中既有顧客發出的司機私下加錢、損壞貨物等服務投訴,也有司機提出的乘客惡意投訴、平臺無故封號、保證金不退還等問題。

除滴滴之外,2020年11月,由城際貨運平臺運滿滿和貨車幫合併而來的滿幫集團也宣佈完成約17億美元新一輪融資,全面進軍同城貨運市場。

何松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同城貨運是萬億市場規模,但是行業聚集度非常低,排名前10的幾家平臺,加起來也只佔總體市場規模的5%。“這還是可以去搶增量的市場”。

(應受訪者要求,李華偉、張鵬福為化名)

南方週末記者 衛琳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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