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失的歡歌笑語
文/興隆載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關中大地喬山腳下，一個名叫溝塬的生產隊，迎來了五男四女、九名插隊知青，天下起了毛毛細雨，地裡活幹不成了，精明的生產隊長，讓各小組組長通知全體社員到隊辦公室南邊的大窯洞裡開會，歡迎知青們到來。
我們幾個七、八歲左右的碎娃也好奇的跟著大人去看熱鬧。
“哎:你知道啥是知青？”同伴問我。
“聽說是城裡唸了書的人。”我不太確定的回答。
“城裡人，就是電影看到的人”同伴兩眼冒著星星，一付嚮往神色.他經常認為城裡人就是在電影裡看到的。
“還說電影哩，你看電影不是丟盹就是睡覺"。
“我沒有，五婆才丟盹哩！"
“哧"我腳下忽然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被傍邊伸出的手給抓住了。
是五婆，她笑眯眯的望著我說:“你倆說五婆啥呢？"
五婆其實很年輕，因為輩分高，我們都管她叫婆。她個頭不高，皮膚白細，門牙有點外搬。五婆不識字，喜歡熱鬧，愛看電影，但一坐下就打盹，看的啥內容也記不住，我們這些碎娃都愛跟她開玩笑。
“五婆，前天晚上咱到一隊看的電影是啥名字?"
同伴馬上扒在我耳邊說巜火車司機的兒子》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呀"五婆笑著說:“火車~兒子"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中，我們走進了窯洞。哇！這麼多人，幾乎都到齊了，婦女們都坐在窯洞門口光線充足的地方做針線活，有的織毛衣，有的納鞋底，有的擰繩子，幾個漂亮的女知青鑽到她們中間看看這個，摸摸那個，不時發出陣陣感嘆;男爺們則坐在窯洞的裡面，或蹲著抽菸袋鍋，或脫下一隻鞋壓在屁股下面卷“紙紙擰"，傍邊，一個男知青手裡捏著紙和菸絲有模有樣的學著捲菸。窯洞中間放著一條長凳子，上面坐的人戴著眼鏡，腦門逞亮，一身制服，幹部模樣。站在傍邊和他說話的是我們隊的隊長，他三、四十歲的模樣，一付結實的身板。
隊長站起來了，他掃視了一下全場，目光炯炯有神，顯得十分的精明能幹。
“人都到齊了，咱們觀在開會，今天開會的主要目的有兩點:第一點，由公社宣傳幹事老趙同志檢查驗收咱隊的政治思想工作，第二點，熱烈歡迎知識青年到咱隊插隊落戶。下面進行第一點，請老趙同志講話。
老趙笑著站了起來，他用手扶了扶眼鏡，清了清嗓子:“知識青年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大家好，公社這次派我來，主要有兩個任務;一，協助解決知識青年插隊落戶時可能出現的困難和問題，使他們儘快適應咱們農村生活，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了，因為我剛才看到知青們已經融入到你們當中，我相信今後你們會相處的更好。第二點，上一週我來咱們隊抓政治思想工作時曾佈置了一個任務，要求每個社員，熟記毛主席光輝著作老三篇，今天我檢查一下，看大家記的怎麼樣。"說著，他用手隨便指了一個坐得離他較近的女社員
“你，哎就是你，對對對你來給咱背一下老三篇中的《為人民服務服》。不用站起來，坐著都行。”
順著老趙手指，我看見那個被點名的女社員竟然是我媽，只見我媽紅著臉將手中的活收起來，放在膝蓋上，用胳膊肘壓住，眼晴看向自已的鞋尖，聲音怯怯的卻又十分清淅的背了起來。
“為人民服務，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
“…:…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
“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但這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
幾分鐘後，我媽順利的背完了《為人民服務》，全場響起了熱烈地掌聲。一個女知青問我媽:
“嫂子，你上過學？”
“沒有”，我媽笑著搖了搖頭，“厲害"，女知青豎了豎大拇指說。
“厲害啥呀，都是咱隊長逼出來的，他說誰背會老三篇獎勵三十分工，為了這個獎勵，我掌櫃教了我整整三天，才把這三篇文章給記住了，隊長真的給我獎了三十分工呢！"
“哎呀非常好非常好！”老趙大聲說到:“這個女社員背得一字不差，說明咱隊上政治思想工作抓得緊，抓得好，取得了成果。你們隊長的這個辦法好，值得推廣，值得表揚。好了，不佔用大家時間了，這個位置交給你們隊長”。
檢查過關，隊長非常滿意，他站起來說:
“下面請知青代表劉小嫻同志上前”，
只見婦女夥裡站起了一位身才高挑，容貌姣好的漂亮姑娘，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走到隊長跟前。
“小劉，給大家介紹一下你和你的同學。
“好吧"，小劉的聲音很好聽:“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大家好，我叫劉小嫻，是咱們這個知青點的小組長，下面我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的同學們……”介紹完一後，小劉接著說:
我們九個人與全國各地其它地方知青一樣，都是響應了毛主席的偉下號召:‘農村是一個廣闊天地，到那裡可以大有作為’。來到咱隊上，到了之後，受到了大家的熱情接待，今後我們一定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滾一身泥巴，練一顆紅心，做新時代農民，做共產主義接班人。”小劉表完決心，現場有人提議，要知青們每人拿一個節目娛樂娛樂，結果，這九個青年都不含糊，一人一首歌，個個唱得頂呱呱，聽得現場的男人們忘記了抽菸，女人們停下了手中的活。很快，九個人都唱完了，精明的隊長站在中間，如同一位經驗老道的大導演掌握全場。
“小劉，想辦法和社員們互動一下”隊長低聲對小劉說。“好的"小劉答應了一聲面向大家，此後，她以自已非凡的主持才能將大家帶進一個嶄新的世界。
“現在咱們進行下個環節，我需要大家配合，願不願意？"
“願意”！群情高昂！
“好，現場除了我們九人外，讀過初中、高中的請到這邊來"。
會場上有八名男青年和兩名女青年走過去跟知青們站在一起。
“今天咱們這些人組成一個合唱團，給大家演唱《軍民大生產》沒問題吧？”
“沒問題！"大家眾囗同詞。
“好！我來領唱，咱們現在開始:
小劉獨唱:解放區呀麼
眾合:呼兒嗨
小劉獨:大生產呀麼
眾合:呼兒嗨
小劉獨:軍隊和人民
眾合:西哩哩哩刷啦啦啦，嗦囉囉囉呔
小劉獨:齊動員呀麼
眾合:呼兒嗨
這歡快明亮的節奏，雄壯宏偉的氣勢，一下子將現場的氣氛推向高潮，現場上會唱幾句的情不自禁跟著唱，不會唱的，和著節拍使勁鼓掌，由其唱到下面這一段時，場上氣氛空前高漲！
小劉獨:婦女們呀麼
女合:呼兒嗨
小劉獨:都爭先呀麼
女合:呼兒嗨
小劉獨:手搖著紡車
女合:吱嚀嚀嚀吱嚀嚀嚀嗡嗡嗡吱兒
小劉獨:紡線線呀麼
女合!呼兒嗨
小劉一邊唱著，一邊扭著腰身，搖起手腕，配合詞意做了兩個紡線動作，立刻引起了許多人尖叫。
“哇！這女娃會紡線麼！
“ 紡線都象跳舞一樣好看"！
一曲落下，掌聲雷動，愛熱鬧的五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哎、小劉、你會紡線不?”
“不會呀.”小劉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看向五婆。
“那你怎麼會這個呀？好看的象跳舞一樣！"五婆一邊學小劉紡線動作一邊說著。
小劉反問:“你會紡線嗎？”
“會呀，滿場場坐的這些女人都會呀！”
“也就是說，大家都會跳舞了！”
“哈哈哈哈，你可真會說話。”
這時候，隊長髮話了，他看著小劉，目光中包含著讚賞，宛惜.支持和愛護，
“小劉，大家這麼熱情，你乾脆把這首歌給教教咋樣？”
小劉爽快的答應到!“行啊，那咱現在開始。”
於是，小劉唱一句，大家跟著學一句，就這樣學了起來。
這些一年四季在黃土地裡刨食的莊稼人，頭一次跟人學唱歌，感覺既新奇又激動，他們體會了暢開嗓門大聲歌唱的開心與快樂，這一刻，所有的煩惱煙消雲散，所有的憂愁統統跑掉，他們不懂音調，只知道誰的嗓門大誰就唱的好。你瞧:鼓足腮邦的，伸長脖子的，各種有利於發出響亮聲音的動作不一而足，那陣勢，似乎能把窯洞頂給掀翻了。
學了幾遍之後，小劉問道:“大家記下了沒有？”
“記下了！"異口同聲
“好，我起個頭，咱們一齊唱，解放區呀麼呼兒嗨預備唱"……
此時，無論你的聲音是粗狂的還是細膩的，是優美的還是沙啞的，統統交匯在一起，農人心裡的酸甜苦辣，在這一刻渲瀉的淋漓盡致。
歌唱完了，小劉拍著手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大家唱的非常好，下面誰來單獨給咱唱一下呢？”
會場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人有膽量站出來。
“沒有人嗎？那我可點了，"說著，她來到五婆跟前
“嬸子，我剛才看你很有膽量，而且你的音色很美，你來給大家唱一下。”
五婆一下跳了起來，就象是被尖銳的利器給刺了:“啊不行不行不行，我外都是胡諞哩，正式場場沒向，你另尋個誰”。五婆一邊說著一邊躲著，高低不就。因為五婆平日間愛說愛笑，跟誰都合得來，大傢伙都笑著起鬨了
“就是她，就是她，大家給她鼓鼓掌啊！”
噼裡啪啦的掌聲頓時將五婆鬧了個大紅臉
“小劉，乖女子，你饒了我吧，我這人沒記心，記不住詞，你叫我唱
等於白丟人。"
小劉看著五婆的臉，紅得都能捏出水來，沉吟了一下:
“這樣吧，咱倆一起唱怎麼樣？這樣也不會薄了大傢伙給你鼓掌的面子。”
五婆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臉一直紅到脖子上。就這樣，小劉和五婆領唱，大傢伙配合，《軍民大生產》再一一次唱起來了。在唱的中間，小劉有意放低聲音，顯出五婆、還別說，五婆的聲音真的很好聽。當唱到下面這段時:
變工隊呀~呼兒嗨
互助組呀麼~呼兒嗨
勞動的歌聲~西哩哩哩刷啦啦啦索囉囉囉呔丶後面這句小劉故意沒唱，留給五婆獨立完成，結果忘詞了，情急之下！五婆嘴裡嘣出了一句
“漿線緣呀麼呼兒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場笑翻了，有的人笑得喘不過氣兒，有的人笑得眼淚直流
“哎吆！我的老天爺！哈哈哈哈！你可真要命呀！哈哈哈哈！滿山川變成漿線緣，你能的識譜了哈哈哈哈！"
望著大家這麼巨大的反應，幾個知青也都莫名其妙的跟著傻笑，一個女青年邊笑邊向他們解釋;農村人織布用的線，都要在麵粉做成的漿糊裡漿一下，漿出來後掛在一根長長的棍子上涼曬，這根棍子就叫漿線椽
聽完解釋，知青們也都笑了
“難怪呀！連棍子都搬出來了，這嬸子真有才啊"。
下工時間到了，人們在笑聲中走出了窯洞，雨已經停了，空氣中瀰漫著晚春的絲絲寒意。
對面坡頭上高音喇叭響了:“廣大的社員同志們，為了歡迎知識青年來我大隊插隊落戶，公社電影放映隊今晚來我大隊放映電影，影片是《羊城暗哨》，《羊城暗哨》。歡迎大家前來觀看。"
“五婆，五婆"我故意喊了一下走在後邊的五婆。
“啥事"五婆緊趕了幾步
“你剛才聽的是啥電影？"
“是、”五婆遲凝了一下試探著說出:“泥娃看報”
哈哈哈哈……
周圍叫見'的人都大笑起來，這笑聲穿過大地，飛過藍天，永不消失，直至五十年後，依然在我的記憶裡餘音繚繞，經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