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張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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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塗 作
講述人：羅煒
職業：漢口精武鴨脖總經理
年齡：56歲
編者：
一場疫情，讓武漢經濟遭受重創。雖然已是立夏時節，但大大小小的武漢企業，卻還在嚴冬裡抗爭，想努力找回那個悄悄溜走的春天。
羅煒：
一切的改變都從封城開始。
我以為最多也就封個十天半月吧，誰知到了二月中旬，數字還在攀升，我開始擔心起來。一是擔心疫情進一步擴大，二是擔心企業陷入困境。第一個擔心不是我能解決的，已經有那麼多英雄的戰士們前赴後繼了，我天天看他們的故事，熱淚盈眶。我更揪心的是我們公司，長久不開工，對任何一個企業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尤其是我們正處於重組的重要階段，現金流的一直短缺，本來就讓我們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而現在這種突然的暫停，極有可能會讓這根繃得很緊的弦隨時斷裂。
誰都不知道這個暫停鍵會按多久，網上有人猜測會到5月，有人猜測會到端午。我不敢想，對於我來說，鴨脖子如果出廠超過3個月還不賣掉，就有可能永遠賣不掉了。而我，那時，還有500多萬的鴨脖子滯留在倉庫，都是去年12月生產的，離出廠日期，已經快3個月了。
再不動起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我打電話給銷售商。首先找的是一家宜昌的採購平臺，年前剛進了我不少貨，據說賣得不錯。對方一聽，滿口答應，說他們在宜昌市內的銷售渠道還是通暢的，可以再進些貨。
我感激地掛了電話。準備找人去倉庫理貨，做好準備。誰知，還不到半個小時，宜昌的電話過來了：“實在對不起，我們聯繫了好多車，但全部進不了武漢……”
一連找了省內好多家銷售商，都是面臨同樣的問題。
網絡平臺拼XX！我們去年11月進了拼XX，在同類產品中銷量排名第一。問問拼XX吧，他是大平臺，沒準有法子！
誰知，拼XX也只能抱歉地告訴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物流，武漢的車子根本出不去！
我捏著電話發呆，手心微微出汗。難道我的500萬鴨脖就要“爛”在倉庫裡？難道我們辛辛苦苦勞動的成果就要被這場疫情毀掉？如果真是這樣，那疫情毀掉的不僅是這一倉庫的鴨脖子，而是我們苦心經營了20多年的企業，還有100多個武漢人的飯碗。
不！我不能放棄！
既然其他城市的車都進不來，武漢的車也出不去，那我索性就在武漢內部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900多萬武漢人封在家裡，每天不吃東西嗎？啃了這麼多天的蘿蔔白菜，難道不想換換口味？
我跟幾個武漢的超市老闆打電話。
“羅總對不起，我們現在還開不了門……”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只需要米和油……”
“羅總，我們年前進的貨還一直壓著沒賣呢……”
希望越來越渺茫，我心裡的恐懼越來越強烈，難道，我們漢口精武鴨脖真的過不了這個冬天？
電話響了，一定是哪個超市打來的，肯定是要進我們的貨了！我趕緊接，原來是財務。財務說，這個月發薪的日子快到了，員工的薪水怎麼發？公司賬上的錢——快不夠了。
當然不夠啊！現金流是企業的生命線，而公司近一年來的現金流本就很緊張，為了走出困境，去年下半年公司採取了果斷轉型——關閉了大部分的實體門店，節約了大量房租和人力成本。公司調整了發展的新方向，依靠網絡，以銷定產，現在產業園的工人和兩個店面的員工加在一起一共100多人。但即便這樣，公司的現金流依然沒有太多富餘，每一筆回款，都有它的計劃，每一分錢，都不能亂花。
誰料到，2019年我們剛剛走上正軌，2020年一開始便遭遇這樣的打擊，不能銷售，更別提生產，現金流隨時可能斷裂！
回款，回款，趕緊催收回款！我掏出一個本子，翻得嘩嘩作響，300多萬的款還沒回呀！至於庫存積壓的事，暫時先丟到一邊。
然而，多米諾骨牌只要第一塊倒下了，後面的都會跟著一個個倒下。本子上所有的批發商的答覆如出一轍，疫情太嚴重，商品滯銷，目前沒錢結款，請理解。那些聲音都快哭了。
有一個批發商是我多年的朋友，那天，我連打了他三次電話，都是無人接聽。聽著那長長的“嘟——嘟——”聲，我的心懸了起來，他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編了一條信息發過去，“你還好吧？多保重啊！”不好意思提催款的事，在生命面前，錢算個什麼？
直到第三天，他總算回了一句：“我在醫院，剛確診。謝謝關心。”後面居然還補了一句：“等我出院了，跟你結款。”
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流金量的短缺問題看來是無法迴避了，我馬上向董事長請示，這個月的員工薪水怎麼發？
塗董是一個很講感情的人，這也是我多年追隨他的原因。果然，他說，發！員工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可是，那麼多欠款催不回來，賬上錢不夠啊！我試著說出我的建議，能不能和員工們商量一下，封城期間的薪水，暫緩發放，等一復工，我們把欠的薪資逐月補上？
塗董想了很久，嘆了口氣，“那你們跟員工好好說，細細解釋。還有，我們管理層都一樣緩發，一視同仁。”
接下來，員工們的反應，再一次讓我忍不住淚水。
沒有一個人抱怨，沒有人一個扯皮。相反，大家還安慰我：
“羅總別擔心，我們理解公司的難處，我們和公司共度難關。”
“羅總，我們有信心，疫情很快會結束的，我們一起加油。”
“羅總，我們漢口精武好不容易走出困境，不容易。我們大家一定不會放棄的……”
“羅總，我在我們小區當志願者，我覺得武漢人太偉大了，大家都那麼堅強，武漢人是打不垮的。我還把我們生產的鴨脖子送給下沉小區的黨員，他們都說好吃。”
……
門鈴響了。
好久沒聽到這聲音，突然覺得恍若隔世。
戴上口罩打開門，走廊上遠遠站著一個小夥子。他有點怯生生地對我說：“大姐，打擾了。我原來為你家做過裝修，還記得嗎？我現在家裡添了寶寶，想給寶寶賺點奶粉錢。你想買什麼東西可以告訴我，我來幫你代買。”
本想拒絕。但看到那渴求的眼神，我頓了頓，問他能不能幫我買點麵條，還有芝麻醬？他滿心歡喜地走了。
兩小時後，他回了，把我要的東西放在門口。
看他一頭大汗，我忙把錢轉給他。他不好意思地說，大姐，能不能把我拉到你們小區業主群呀？我還想多做點單子，家裡等著錢啊。
他走時，我專門塞給他兩包鴨脖，作為對他的感謝。生機勃勃地努力生活，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我很感激這個陌生的小夥子，他的突然降臨，反倒給了我一種莫名的勇氣和力量。
接下來的兩天，疫情彷彿穩定了不少，我的心也平靜了不少。每天一起床，看完所有關於疫情的數字，我就和塗董開一個簡短的電話會議。新聞裡開始有政府出手幫助企業的內容了，這真是個好消息。但是，我們不能全部指望政府，政府也很難。我們必須行動起來，開始自救。
可是……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