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記雲夢縣沙河鄉舒袁村漆匠劉元壁

文/ 雲夢縣城關衛生院 彭豔

圖/孝感日報社 晏美華
來源:《孝感匠佬傳》

「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漆匠劉元壁說,不論做國漆還是做化學漆,基本工序是:和膏灰,刮膏灰,打砂紙,調顏色,刷油漆。他說,莫看油漆的流程簡單,奧妙還是有的,功夫還是要的。尤其是國漆,古怪多脾氣大,須懂它才行。

奧妙、功夫、古怪、脾氣,此時就像一個個待解之謎,把我的興致調動起來。我急不可耐地洗耳恭聽,劉師傅卻氣定神閒,開爐煮茶。隨著碧茶在水杯中沉浮,一個有關漆藝的話題便在嫋嫋茶香中展開。
拜師·授藝
劉元壁 1945年1 月出生於雲夢沙河的舒袁村。自幼聰明的他,小學升初中時,被沙河喻祠小學“保送”(因成績優秀而免考)至縣六中,也就是伍洛中學。儘管如此,因家中弟妹成群,排行老大的他,上了一年初中後不得不輟學回家幫父母掙工分。
過了兩年,經伯父劉義權介紹,劉元壁拜漆匠馬邦富為師。馬邦富是雲夢隔蒲潭鎮馬堤村人,跟伯父劉義權過從甚密。他們兩位在當時的雲夢,一個是有名的漆匠,一個是有名的木匠。漆匠,歷來受歡迎。身為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能學這門手藝是夢寐以求的願望。“漆木聯親”,伯父和馬師傅自然對晚輩的劉元壁關愛有加。

更幸運的是,跟隨師傅馬邦富做手藝的,還有馬邦富的大兒子馬修超。馬修超年長劉元壁 10歲,拿手“好戲”便是做化學漆。如此一來,劉元壁便可向師傅學做國漆,又可向大師兄學做化學漆。

「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漆匠主要工具有牛角角皮、託板、馬尾刷、鏟子、砂紙等。師傅說:“不論做國漆,還是做化學漆,先要練好基本功。‘刮膏灰’就是基本功,既要颳得平整光滑、又不糙手,竅門很多。”師傅和好膏灰,把膏灰挑到託板上,再一角皮一角皮地往木板上塗刮,然後用角皮刮平。接著說,“這活,看別人做簡單,輪到自己頭上就知道厲害了。你先看我怎麼做,看多了,記熟了,再上手。”於是,劉元壁除“觀戰”之外,便是打雜。用師傅的話說,觀戰,是在看中悟;打雜,是為了磨心性。等到觀、磨、練到了一定火候,方能在東家的傢俱上操作。

馬邦富向來要求嚴苛,像刮膏灰這樣的事,都要經他驗收。驗收不合格,毫不客氣地要求返工,直到滿意為止。反覆做一件單調的事,難免枯燥、令人生怠。偶爾,劉元壁也會產生“撂挑子”的情緒。但他更知道,這“挑子”撂不得,師傅和大伯他們也是在勤學苦練中成為高手的。天道酬勤。不到一年,他已學到了不少手藝。馬邦富高興地對劉義權說:“這劉元壁,是塊當漆匠的好料。”

“一門手藝三年工”,其中的酸甜苦辣,唯有手藝人懂得。劉師傅深有感觸地說:“漆匠活的十五個字,說來輕巧,其實學問多著哩,夠磨練人的。”

奧妙·點拔

和膏灰,是為刮膏灰作準備。給傢俱做漆,先要做好表面處理。比如木板起毛,用剷刀剷平後要用砂紙打平打光;遇木板上孔眼或榫頭處縫隙,須用“快灰”填平。那麼,何謂快灰,何謂慢灰?技巧就在於和膏灰。國漆所用的膏灰,由石膏、水和漆混合而成。師傅一邊示範,一邊講解:“和快灰,石膏、水和漆須同時混合,然後拌均勻;和慢灰,石膏和水要先混合攪拌,待它要幹未乾之時,再加漆拌勻。”快灰,即快速凝固乾燥的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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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漆與化學漆所用膏灰,略有不同。化學漆的膏灰,用豬血灰(豬血+石灰)、豆腐灰、骨膠灰以及油灰調和而成。其中,豬血灰和豆腐灰是不能用來做國漆膏灰的。若一定要做國漆,須塗隔離層。方法是,在其表面塗一層豆腐或羊甘漆即可。

打砂紙,是為了去刮痕。其中的訣竅,若是做國漆或一般化學漆,只需按順序用力均勻打平為止;若要做清水漆,砂紙就不能橫著打,只能順紋打。

調顏色,就比較複雜了。若是做國漆,需做紅棕色時,必須先塗紅色的顏料作底色;若做黃棕色時,須用橙色顏料作底色;需做黑色,可塗上一層松煙粉。如無松煙粉,可塗墨汁。做化學漆,只需紅、黃、藍、白、黑五種顏色的油漆,便可調出各種顏色。其中,淡綠、菜綠、墨綠,須以綠色作底色,再配以白或黑色顏料;黃色、粉色,須以白色作底色,再加入適量黃色或紅色顏料。在黃油漆中加入少量紅色漆,可變成深淺不同的谷黃。谷黃再加點白色,又可變成淡黃。配色極奇妙,可根據各人所喜靈活調配。

刷油漆,是漆匠的硬功夫。師傅馬邦富刷漆,用馬尾刷上漆,按順序塗滿傢俱外表,又用力來回地多次刷。刷漆,最忌諱產生沉澱、形成漆流或漆點,要刷得足夠均勻才行。這需要手指靈活度、熟練度,須不停地改變刷子方向。刷到最後,還要順著木紋,輕刷一遍。輕刷一遍,是為了去刷痕,保持整體美觀。做化學漆,刷紅綠彩色漆時,刷子線條一 定要直,避免出現流漆或漆點,否則容易出現暈色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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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技巧,都是師傅與大師兄一步步點撥的。每每獲此“真經”,劉元壁彷彿醍醐灌頂。他說,特別是跟師傅學做國漆,為學好漆匠手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濾漆·做人

師傅馬邦富行藝時,國漆的應用還比較廣泛。談起師傅的點點滴滴,劉元壁心生感慨。他說:“我師傅就像舊社 會的私塾先生,學養深厚、教學有方,一絲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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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種植物漆,國漆在使用前,須從原漆中把植物纖維和雜質濾出來。濾漆,要用一種專用的布當成“過濾網”。兩人牽起過濾網,將原漆倒在網中,下置敞口容器,然後將漆擰到容器裡。一次,劉元壁跟師傅濾漆,他擰一頭,師傅擰另一頭。他像只發狂的小豹子累得滿頭大汗;另一頭的師傅卻面不改色、巋然不動。當年,師傅已是年過五旬之 人,而他卻是棒小夥。他知道,這決不是師傅身強力壯使然,而是有深厚的內功,這不能不讓他心生敬畏。

舊時閒話:“徒弟徒弟,三年受氣。”劉元壁學藝,從沒受到過委屈,卻時常感受到師傅的嚴謹。師傅做漆,循規蹈矩,穩紮穩打,不作無謂的嘗試,不冒無謂的風險。授藝,也是循序漸進。那一次,急於想“掌刷”的劉元壁向師傅請教:做國漆如何兌桐油?師傅責備他:“你走都沒走會,就想跑?”從此,他再也不敢過問此事。直至練好基本功,師傅主動將兌桐油的訣竅,一五一十講了個清楚明白,並說,“學手藝,就像學走路,要一步步來,不能急於求成。前事未悉,就想知後事,這樣不但學不精手藝,遲早還會栽跟頭。”

「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劉元壁學藝從師傅那裡得到真傳,更學到了做人的道理。師傅常說,手藝人,一是手藝,二是順意,三是仁義。手藝,是立身之本。有手藝,還要順東家之意;為東家做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仁義,那是手藝人的大境界了。師傅還說,手藝人要“三穩”:嘴穩、手穩、身穩。嘴穩,少說話多做事。手穩,不能小偷小摸。身穩,走得正、行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

有道是,嚴師出高徒。學藝,讓劉元壁收穫多多。

寶貝·古怪

國漆,是從漆樹上割下來的植物漆,也稱生漆、土漆。 在“樹割漆、蠶吐絲、蜂釀蜜”三大寶中,國漆排名第一。國漆的發現與應用,可追溯到華夏文明的初始。據史籍記載:“漆之為用也,始於書竹簡。而舜作食器,黑漆之;禹作祭器,黑漆其外,朱畫其內。”《莊子·人世間》載:“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在雲夢睡虎地、珍珠坡出土的秦代漆器中,所用漆,即國漆。

「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國漆最初應用於木竹的塗裝,其中包括寺廟、建築的防腐。經改良,現可用於工程建設、航海艦船、食品容器、機械設備等。可誰知,作用大、用途廣的國漆,竟然古怪多、脾氣大。

國漆之怪,一是愛“咬人”。所謂咬人,是指許多人接觸它時會過敏。過敏了,輕則渾身瘙癢,重則顏面紅腫,全身皮膚起水泡。高敏體質的人,只要聞到它的氣味,便會引起皮膚病的症狀,重則心慌氣短。

劉元壁說:“幸虧我對它不過敏,否則,不能做這種手藝。”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那是在應城楊嶺農具廠做漆活時,有一天,一滴漆掉到了他腳背上,當時因忙活,沒在意。後來腳背奇癢,他趕緊找師傅。師傅告訴他,千萬不要用肥皂洗,只能用涼水衝;再癢,也不能用手抓。隨後,讓他去醫院打了過敏針。過了幾日,方才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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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漆之怪,二是色彩“單調”。國漆不怕酸,不怕鹼,不怕蟲蛀,還有防潮絕緣、耐土抗性等特點。所漆器具,歷經千年仍色澤如新,光暈如夢如幻。然而,用它只能漆出紅棕、黃棕和黑色。

為什麼不能漆出多彩的顏色?其實,這也是無數漆匠夢寐以求卻終未如願的夢想。國漆,以紅色作底色,即為紅棕色;以橙色作底色,即為黃棕色。其它任何顏料作底色,它都怪怪的只呈現為黑色。其中,做紅棕色時,剛開始它也顯示為黑色,待漆慢慢地幹了,才會成為紅粽色,時間越久,那紅色反而越明亮。做黃棕色,除了橙色作底色外,用漆必須是新鮮漆才行,否則,其色也會黑黑的,不好看。史書上曾有記載,說國漆中有綠沉漆,因為技藝失傳而成為歷史長河中一個待解的謎。

國漆之怪,三是要看老天爺的臉色。國漆上漆時,受季節、天氣的影響。因而,能否做漆,不受漆匠的意志所左右,也不以東家的意願為轉移,而是要根據天氣情況適時刷漆。

懂行·馴服

話說國漆是國之珍寶,又是牌氣槓槓的“怪物”,那麼,漆匠們是如用何調教它,使其馴服,繼而變怪為寶的呢?“要做一個好漆匠,必須先懂漆。”劉元壁說,“所謂懂漆,就是知其性、解其心、順‘毛’摸。”

存放國漆,對裝漆的器皿,都有講究。要麼用陶瓷器皿,要麼用內層塗了漆灰的木質漆桶。一般不要蓋蓋子,只須在漆上用厚紙緊貼其面覆蓋即可。漆裡不能進水;不可存放於地窖,也不能放置過久,否則會變質。已存放的國漆,使用前須先加熱熬漆,待加入桐油後,試刷能幹燥,方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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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漆兌桐油,可增加其亮度,是做國漆必不可少的環節。一斤國漆兌多少桐油,看漆的質量來決定。漆越好,所兌桐油相對就多;反之,就少。它並沒有固定的勾兌比例。這個,是試出來的,全憑漆匠的經驗來把握配比。

做漆,素有“風油雨漆”的講究。這是說,颳風的時候,光油幹得快;下雨的時候,油漆幹得快。還有,做國漆時,即便是酷暑六月天,太陽越大,漆越是幹不了。與之相反,即便是寒冬臘月,北風越大,漆越是風不幹;若遇南風起,可上漆;若遇刮北風,切勿輕易行動。若一定要在這樣的天氣做國漆,不僅要選上好的漆,還須在其周圍製造“水分”。方法是:將所漆物件騰空架起,在地上潑水,在上面搭棚,棚上盛水方可。

劉元壁說,做國漆,因天氣變化導致上漆失敗的事,並不少。那一次,在南漳建築隊工地時,建築隊卻派他回雲夢,說是要給一位領導的傢俱做漆。他回來時,天氣尚好,上漆很順利。頭道漆很快乾了,他就接著做第二道漆。完事後,他便趕回了南漳。豈料,晚上天氣突變,下起了大雪。突變的天氣,不僅第二道漆幹不了,就連頭道漆也變得溼漉漉的。幸虧大師兄馬修超當時在雲夢,他得到消息後,立馬趕到現場將漆全部刮掉,又用汽油洗淨,後又擇日重漆才算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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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國漆與氣象有關,漆匠們無法掌控氣象,那麼,怎樣來做漆?劉元壁說,這有個土辦法,就是通過“小試”來作決定。方法是:先將少量的國漆兌上桐油調好,然後將它塗在竹片、木板或扁擔的表面。若塗上的漆很快能夠幹,說明適合做漆;反之,則不能做漆。

回首·展望

過去徒弟學藝,有“學三年、幫三年”之說。劉元壁學藝僅兩年,就單獨作業,成為了一名靠手藝掙錢的漆匠。只是到了第三年,師傅馬邦富在應城楊嶺農具廠做活,因事多活重,馬修超便請劉元壁過去合夥。他與師傅和大師兄,已不是師徒關係,而是合夥人關係。這一干,一直到了1966年。之後,他回到雲夢城區東門木器社,在這裡做漆匠活。

1970年,他又跟隨雲夢黃渡建築隊,到十堰、南漳一帶承包工程。身為建築隊唯一的漆匠,每月領取 27 元的工資,這在當時,算是高工資了。為此,他不負厚愛,做事勤勉任勞任怨,只可惜做了4年,建築隊解散了。接著,雲夢李店公社農具廠聘請他,一直做到農具廠停業。待到私人傢俱廠紛紛出現,他便在傢俱廠接活。這一做,就是 16 個春秋。這期間,他還帶出了一群徒弟。這些徒弟雖是沾親帶故的孩子,就像當年馬師傅帶他一樣,對於教手藝和做手藝,他從來不馬虎。

時光已逝,記憶猶新。劉師傅回憶說,學藝的頭三年,做國漆為主。後來在建築隊、農具廠或私人傢俱廠,一共 32 年中,都是以做化學漆為主。做國漆,只在客戶需要時才上 門服務。做國漆,主要是漆棺木,偶爾做傢俱漆。1998年,他從傢俱廠退出後,又在外做了兩年鄉活。到了2000年,14 歲就開始學漆匠手藝的大兒子劉紅安,已技藝嫻熟,成為了掌作師傅。劉師傅因年老又有兒子繼承手藝,從此退出“江湖”,到雲夢城區小兒子家安享晚年。

「雲夢人物」漆匠劉元壁:揭開漆藝之謎

氤氳的茶香中,我們敘說一位漆匠的從藝生涯。呷過一口茶,劉師傅說,從 1978 年禁止土葬起,國漆市場就開始大幅下滑。過了幾年,土葬悄悄恢復,他記得,在隔蒲潭等地就漆了十幾副棺木。再後來,極少有做國漆的。1990年的某天,有東家想做一副國漆棺木,他跟東家一起去武漢購漆,來到從前的大型國漆廠,發現已是人去樓空。他這才意識 到,國漆,不知哪年哪月淡出人們的視線了。

國漆是漆中之王,它的用途廣且品質卓越,為何在日常生活中,它會走向衰落以至於消失呢?

劉師傅笑笑說:“國漆確實好,但因其古怪,影響做事效率,價格又貴,沒有市場是必然的。何況,如今的化學漆已替代了國漆。”說罷,劉師傅從儲藏間搬出一桶化學漆,說,現在的化學漆越來越先進,用起來既方便又省時,不僅顏色豐富多彩,還可配成各種圖案,既不挑時也不挑地,快捷又美觀……

從師傅馬邦富到劉元壁,從劉元壁到接班人劉紅安,勾畫了三代人傳承漆匠手藝的圖譜。(圖/晏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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