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秦可卿


《红楼梦》为我们描绘出封建末世下由贵族豪门牵扯出的近千张形色各异的人物图,而特别出场、着重刻画的人物也达几十个。在这些人物中,受后世文人学者广为评判的关键之一便是秦可卿。

在其身上包含太多迷幻色彩,无论是身世、品格,还是托梦、引梦,又无论是匆匆的来,还是突然的去,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均以其朦胧性、艺术性给读者创造了大量评判的空间。

本文将联系周瑞家的一句话,以及其中人物正、侧两面描写,从作者曹雪芹全局观、整体性的考量出发,并结合《红楼梦》的艺术特色再度评价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

一、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为何令人着迷

1、身世。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秦可卿葬礼


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

首先,秦可卿是其父秦业抱养而来。秦业所任营缮郎地位低级,再联系其为子秦钟上家塾所封24两学费尚且东拼西凑,可见秦家并非富贵之家。而这样一个“宦囊羞涩”的家庭能与豪门望族贾家联姻,而秦可卿又以正室的身份嫁予宁府重孙贾蓉,这实在令人不解。

纵然秦可卿“形容袅娜,性格风流”,贾家也不至于不顾及门当户对的面子。

其次,秦家原本就是个迷。对于秦业来说,其官职营缮郎原本就是个虚职,其五十多岁又得子秦钟(情种),这就更是生养的极限了,加上与贾家结亲,竟是有些瓜葛的缘故,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再看脂批:“业者孽也,盖云情因孽而生也

”,是说这秦(情)家就是孽缘的化身,是孽情的所在。如此种种,都至少说明一点,秦家的存在就是一种寓意的化身,艺术的构架。

再次,秦可卿来去匆匆。秦可卿是曹雪芹笔下第一个写完整的闺阁人物,也是尚存的80回中第一个有结局的闺阁人物,而且来去匆匆,从第5回出场到第10回生病再到第13回逝去,前前后后不过10回,这10回中对她的直接描写更是少之又少,与其他闺阁人物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仿佛是曹公欲言又止,故意为之。

总的来说,秦可卿的身世在《红楼梦》中好比“不能说的秘密”,又好比宝玉之“意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妄自附会,用索隐之法来对应、猜测,这便失去了其独特魅力,也必将失去其基于作品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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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钟与贾宝玉


2、品性。

首先,直接描写。秦可卿自叙“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到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不无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

其次,间接描写。一贾母口中“重孙媳第一得意之人”,二是尤氏口中“她这为人行事,哪个亲戚、哪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她?”三是为其把脉的张太医口中“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四是合家老少旁白“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平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的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五是贾珍口中“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六是焦大口中“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

综合对比来看,秦可卿是极为孝顺之人,在长辈心中留下良好印象;品格也没得说,家族上下无不称赞;心性高强,能力出众。但有一点固然绕不过去,那就是焦大口中的“爬灰”,即她与贾珍所行苟且之事,但我们从总体考量了去看,这其中确有污点,却又难免不有被迫无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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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


二、引周瑞家的一句话再谈秦可卿人物形象的塑造特点

在《红楼梦》第七回中,周瑞家的送宫花之前,有一个重要人物另换名字出场,该回回目也醒目地点出此人来,回目上说“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这便是香菱(原名英莲)。

周瑞家的见了香菱后,饶有兴趣地对她问长问短,所问之事无非是关于其身世,香菱以“不记得了”四个字做回应。而后周瑞家细细端详了一回,又说道:

到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

这一语即出,仿佛道出了一层天机。彼处有“晴为林风,袭为钗副”,此处便可见一斑。除周瑞家的说到的品格外,香菱与秦可卿仍有诸多相似之处:

从身世上来看,两者均从一个家寄养到另一个家,从出身低微到主子身份,其中也各与贾府存在瓜葛,一个是拐子买卖纠纷,一个是养父“素有些瓜葛”;再从处境来看,一个随了薛蟠一个随了贾蓉,这两人都不是善茬,而贾珍更不在话下,她们终究狼入虎口,处境险恶;而从结局来看,她们却皆有受虐受折磨致死的成分。

这三点合起来便是“有命无运”到“无运无命”,有命是说他们从孤儿之身到进入富贵之家,无运是说他们有富贵之命却无安享之运,遭遇身心折磨,而她们终究还是“无运无命”。

在曹雪芹笔下,香菱与秦可卿共同突出一个“怜”字来,是判词里所说“平生遭际实堪伤”的真实反映,只不过香菱是明写,而秦可卿是暗写,香菱对应薛家,而秦可卿对应贾家宁府,这一明一暗一人一家之中两相照应,牵一发而动全身,预示着个人遭际及背后家族覆灭之开端之祸端。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香菱


三、再从秦可卿引梦、托梦中窥视《红楼梦》艺术特色

1、引贾宝玉入梦,化身梦中人

对于这一回目,与其说贾宝玉“开生面梦演红楼梦”,倒不如说是作者曹雪芹妙笔生辉,用艺术特色统领闺阁裙钗命运。因为站在贾宝玉的视角,对于这个10来岁的少年来说,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如此般精致的梦境。

所以,对于秦可卿引贾宝玉入梦并出现在其梦里,后又与其行云雨之事等等,这些梦幻之笔应当从艺术塑造的角度来加以探讨。

先看警幻仙姑秘授云雨。

因宁、荣二公灵前相托,嘱咐道:

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弟兄之幸也。

仙姑便携了宝玉入室,房内用香名为“群芳髓

”,用茶名为“千红一窟”,用酒名为“万艳同杯”,用曲名为“新制《红楼梦》十二支”,用人名为“兼美字可卿”,其有宝钗的鲜艳妩媚,又有黛玉的风流袅娜,如此皆说明了一点,宝玉梦中可卿不是单指某一个人,而是兼有群芳之意,这与现实中的秦可卿有天壤之别。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薛宝钗与林黛玉


再看其艺术特色。

  • 作者之所以借“兼美”来向宝玉秘授云雨,其用意已是不言而喻,即要在贾宝玉渐通人事之前先断其“皮肤滥淫”之念,让其生出一段痴情来,即“意淫”。而“兼美”又有群芳的广义,如此来戒其滥淫,便十分周全。其结果是让宝玉“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
  • 至于用“兼美”还不忘“字可卿”,这其中的寓意,在笔者看来,正是与现实中的可卿成对应:现实中可卿是被施淫者,其与施淫者贾珍属“皮肤滥淫”一类,而梦幻中化身的可卿乃是仙人,自当悔悟前非,是用以戒淫,两相对比,又相融合,既有现实意义上的摒弃与否定,又有理想层面里的维护与寄托。

总而言之,当我们结合现实中秦可卿人物形象,无论是直接塑造还是间接传达上来看,其整体上、大局上都是贬中带褒,且贬是暗褒是明,而通过宝玉入梦与秦可卿行云雨之事,则更能反映出这一点。秦可卿这一形象便是在这种整体布局上一步步完善出来的,让其入梦,以其现实中吸取来的教训——“情既相逢必主淫”——来教化宝玉,令其戒“皮肤滥淫”,而仙人形象便是作者对其现实不幸遭遇的理想寄托与维护。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贾宝玉与秦可卿


2、托梦王熙凤,献策于家族

秦可卿在临逝前还有一次托梦的经历,是对当前荣府的管事人王熙凤。之所以托梦王熙凤,一则基于二人要好的关系,二则基于其身份地位。梦里亦讲到天机,自然也基于作者的艺术构想,梦在眼前,而事在千里之外。

这一梦重点突出秦可卿的人情与家族情、智慧与才干,因她为凤姐所忧所思,为贾家未雨绸缪,并入情入理地提出两项居安思危的建议:

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

一是说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二是“定了则例”,按房掌管。这两项皆是为祭祀所用,一旦被抄了家,祭祀产业是不入官的,可见秦可卿考虑之周。如此良策,为何不见凤姐采纳并赋予行动呢?这便是梦的所在,艺术性所在。

梦只是作者塑造理想的媒介与桥梁,这里借秦可卿来表达一种心愿,实际上也表达作者对家族的依依不舍之情和不可挽回局面的痛心之感。正如前面引宝玉入梦,秘授云雨之事,虽是望其戒淫邪,而后致力于经济之道,事实上也只是一种虚妄和理想,注定与现实隔着千万道屏障,而非一人一力所能扭转。

所以,宁、荣二公之灵当时嘱咐警幻仙姑时,便一语点破了现实,“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而对贾宝玉只是“略可望成”。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便是理想与现实的针锋相对,是艺术上的美学塑造,现实的不可挽回。用梦来寓意,更能突出现实积弊之深,以及保住眼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繁华盛况只是空想,注定只是梦幻,这便也是虚空思想的由来。而梦的最后又道出天机,一件非常喜事即将到来,更是为乐极生悲、登高跌重埋下不可逆转的伏笔。


红楼梦:从周瑞家的一句话中再评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艺术特色

王熙凤


总结

《红楼梦》对于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多的是通过侧面和梦境来完成的,包括她的美貌、智慧、品格以及人情、家族情,这就像故事开始的时候贾家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模样,繁华如梦幻,“面的架子虽未甚倒”,然而内囊却渐渐尽上来了,秦可卿的内囊便是她包裹在旁人一致好评之下那颗受污浊的心。

她亦与诸多人相近,如邢夫人、尤氏,又如香菱、尤氏姐妹,他们的身世都很微妙,现实中的处境仿佛被遗弃一般,认人蹂躏,认人驱使,认人折磨,却又无可奈何,实在可悲可叹!

与之不同的是,秦可卿作为金陵十二钗正册人物之一,必然被作者凸显出来,又如脂砚斋所说,先有“淫丧天香楼”一回,后又作考量,删除重写,这更加彰显作者曹雪芹“隐其恶名而彰其美名“的艺术再构造。这种通过梦幻再构造的艺术特色便是秦可卿形象塑造的最大特点。

作者所赋予她的使命便是联系贾府两个关键人物——贾宝玉与王熙凤,予以警示,予以劝诫,予以寄托。于闺阁之内,又于家族之外,安内而保外。无奈的是理想与现实隔了一条鸿沟,无法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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