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暑假開始的那天起，我和愛人便打算帶著孩子回老家一趟，一起看望一下父母，但假期將近一個月，卻一直未能付諸行程。
孩子雖然放假了，但又開始埋首於暑期的補課中，愛人雖然也在假期，但每日仍被各種繁忙的工作事務牽繫著而脫不開身，回老家的打算也因此被擱淺了下來。
無論是大人或孩子，都好似被編好了序位，鎖定在各自的座位中循環往復，沒有止息地奔赴著自己的使命。
昨天，我們的這個計劃有了轉變的契機。
孩子暑期一輪的補課終於宣告一個段落，像是一個長長的句子中出現了一個間隔的逗點，我們也決定暫停各項工作和日常事務，來促成我們的這次歸程。
儘管明日就要立秋了，但天空中正在醞釀一場溼熱的雨，天氣超乎尋常的悶熱，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使得整個身心都無法暢快呼吸。
即便是在這樣的酷暑之下，婆婆仍然為我們精心準備好了豐盛的午餐，用最新鮮的食材調製了一桌子清新可口的涼菜，葷素對照，紅綠相間。包了濃香可口的羊肉餡餃子，餃子小巧精緻，整齊地排列在新做好的蓋簾上，姿態翩然，像一隻只展翅欲飛的鴿子。
老人的舐犢之情若林間清風拂面而來，繾綣至周身，一種難以言表的微涼和舒爽在空氣中緩緩地散開。
午飯間隙，公公和我們話起了家常，聊到了最近發生的一件讓他頗為懊惱的事情。
這件事發生在他和耿叔之間。耿叔和公婆是多年的老鄰居，前後相距僅一院之隔。早些年，公婆在老家生活時，兩家人常來常往，相處融洽，鄰里和睦。
後來公婆外出謀生計，長年奔波在外，在老家居住的時光甚少，和耿叔一家的聯絡也因此而減少。
不過，自從今年公婆回老家定居以後，公公和耿叔的走動就又逐漸熱絡了起來。兩個人時不時的會坐在一起，或打打小牌，或對酌小飲，或嘮嘮閒話。
耿叔現在的生活和早些年相比，發了很大的變化，前半生的耿叔節儉剋制，勤勉耐受，他的人生履歷上印滿了一個農人的本分和職守，姿態上寫著的是低調與謙恭。
耿叔的兩個兒子成人後，給耿叔的生活帶來了實質性的變化。
大兒子初中輟學後，跑起了禮品生意，因為肯吃苦，會營務，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日子也因此變得富足而殷實。二兒子三年前在高校畢業，現在在大城市就職，工作體面，收入可觀，前程一片錦繡。
大半生土裡刨食的耿叔眉頭開始舒展，壓抑了大半生的情緒似乎終於找到了揚眉吐氣的出口。
耿叔說話時一改往日的溫和謙恭，言談舉止中流露出的情緒也漸漸的高漲起來。
比如，與人飲酒時會嫌棄別人的酒不好，與人打牌時會嫌別人輸不起，與人抽菸時會嫌別人的煙檔次不太高……
生活的巨大跨越顛覆了耿叔的思想維度，境況好起來後的耿叔開始變得虛妄起來，慢慢的也就引起了別人的一些不滿，大家說耿叔越來越飄了，越來越不是原來的他了，慢慢的也開始和他疏離起來，而耿叔卻深陷其裡，並不自知。
公公把這一切看在了眼裡，心裡暗暗的替耿叔著急，思慮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和耿叔談一談，勸他早一點自省，以便及時止損。
一日，兩人無事又聚在一起小酌，公公就趁此機會和耿叔談及此事來。
“兄弟啊，以後說話可得要把握好分寸，話不要說的太滿，不要說的太大，這樣會落下一個愛誇口的壞名聲，時間長了，會招到大家的不滿啊。”
自以為是一番好意的勸誡，沒想到卻遭來了耿叔的勃然大怒，耿叔臉色大變，立時摔破了酒杯，指著公公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指責他多管閒事，鹹吃蘿蔔淡操心……若不是旁人勸解，兩個人險些動起手來。
兩人的關係也至此瓦解。
公公在講起這件已經發生過兩個多月的事情時，情緒裡依然有化不開的怨憤和鬱結，覺得自己認為兩個人的關係不錯，不想讓他人緣盡失，才好言相勸，滿以為他會虛心接受，沒想到卻遭來對方這樣粗魯的對待，心裡至今難以接受。
聽完公公的講述後，我認真思忖了一下，覺得他在權衡和耿叔二人的交往關係時，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心理誤判，才使得他採用一種和實際關係不對等的語言交流方式去和耿叔進行溝通，從而產生了交流後果與初衷的偏離，使自己的人際交往變得不可控。
錯把對方當成了可以傾心交談的心靈密友
公公與耿叔早年間的融洽相處，也只是普通的睦鄰友好關係，這種圓融中更多的是一種客氣和禮儀，而不是靈魂密度的高維度碰撞和契合。這就意味著你在雙方的交流中要抱有審慎的態度，要妥當運用自己的語言，不能盡心盡興的隨心所欲的去表達。因為你們並不是能在月夜下互訴衷腸的心靈密友，你也就不能在對方的心靈世界中無所顧忌地自在暢遊，因此，你在運用你的語言方式時，就要提前在心中加以審視，設想一下對方能否接受。
忽略了時間對現實帶來的沖刷和改變
公婆早年間離家在外，與耿叔多年不曾共處，原有的情分歷經歲月的沖刷，已變得斑駁而疏離，已變薄的人情關係經不起一顆沙粒的滲透。
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相同的心胸和氣量
公公本著對對方好的初衷進行勸誡，以為對方應該能接受，實際上是按自己的主觀臆測對對方進行了片面的心理預設，這何嘗不是一種我執呢？沒有對對方的性情進行深入的觀察，不瞭解對方的心理承納邊界，不知道對方的心胸和氣量，因而也就不能做到言之所出的有的放矢，從而讓自己陷入到了人際交往中的黑洞。
在開車往返的路上，我和愛人在聊及此事時，我對他表達了我的這些看法，一旁的兒子突然插話說：“你們這些大人說話怎麼這麼複雜？說個話都得這麼小心謹慎嗎？都得這麼前思後想才能開口嗎？看看我和我的夥伴們說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掐就怎麼掐，誰也不會翻臉，誰也不會生氣，真是服了你們！”
我聽罷兒子的一番論述，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無奈地對他說：“很多大人們小時候也和你們一樣，可以自由自在地說話，但是，長著長著，大人們的心眼就變得多變得複雜啦。”
願我們也能像小孩子一樣自在地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