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同事有一天突然問起來,“中國有美學家嗎?”我有些激動,脫口而出,“當然有啊,王國維、朱光潛、宗白華、李澤厚。”回答完,總覺著哪裡不對勁,大概是因為我回答的是學科意義上的美學家。

美學,一個高冷的詞。記得大四的時候,糾結考研考什麼專業?一個朋友問我喜歡什麼,我也是同樣脫口而出,“音樂、文學、藝術、電影……大概都喜歡。”朋友笑了笑說,不用糾結了,就學美學吧。

學美學的三年時光是美妙的,課堂上,討論過“美是什麼?”“藝術是什麼?”這樣無盡、形而上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也從看一朵花、看一幅畫、發呆一分鐘開始認識美。課堂之外,經常有人問,“美學是幹什麼的?學出來以後做什麼工作?”我被問得啞口無言。在世俗意義上,美學大概就是典型的“無用之學”。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畢業之後,發現到處都是“美學”:美髮有造型美學、美容有形象管理美學、設計有品牌美學、養生有生活美學、裝修有家裝美學……只是這些“美學”大多隻是世俗美感的,用金錢可以購買得到的美。是被事先定義好的美,一時流行的、短暫的美。

我們似乎進入了一個偽美學時代,高呼著美學,卻鮮少用心去體會美的真實與微處。高喊著美學,卻還是不停追求著“美學的功利性”,而那份從內心發出,清澈的、微妙的、真實的美,早已是奢侈……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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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美學是什麼?這個親切的問題一拋出來,腦海裡浮現起課堂上大家一起討論的情形:“美是和諧”、“美是理念””、“美是上帝”、“美是完善”“美是理性的感性顯現”……西方的先哲們回答這個問題總是抽絲剝繭、絲絲入扣,美在這裡是認知與思辨的,總泛著思想的花火。

知識與智慧不太一樣,知識可以是確定的,也可以證明是對的,知識是可以通過不斷學習能掌握的。智慧卻並不如此,它是比知識更為恆久,也比知識飄忽不定、難以捉摸。它是多維的,可以是一時之悟,也可以是植根於文化深處和心靈深處的良知。

回到我們的傳統文化裡,沒有“美學“一詞,但處處可以見到“美”。在我們傳統文化的語境表達中,“美”往往是以“智慧”而開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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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老師講《論語》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的故事,孔子問四位弟子各自的理想。子路先急匆匆的表明自己的理想是治理一個兵衰民餓的弱國,讓弱國之民學會勇敢,自然國富民強;冉有謙虛一點點,說自己可治理一個相對安穩的國家,讓百姓富足;公西華顯得更為謙虛,他只願做個小官,遵守禮儀。

孔子聽完都搖了搖頭,問旁邊鼓瑟的曾皙,曾皙不慌不忙,琴聲漸漸稀疏,說到自己的理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自己的理想不過是初春時節,穿著春天的衣服,和幾個朋友,帶著幾個孩子,到沂河裡洗澡,在舞雩臺上吹吹風,唱著歌走回家。

孔子聽完會心一笑,自己和曾皙的理想一樣。這樣的理想不大,甚至極小、極日常,但裡面有四季、有天地、有人心,全然是純淨而清澈的,這樣的美感是渾然天成的,這也是一種非凡的智慧,是真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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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在近代美學大師宗白華的眼裡,美和詩的尋求是一個美好的理想。這位吃透東西方文化的大家給出了極平淡亦極悠遠的理想解答:

詩何處尋?

在細雨下,點碎落花聲

在微風裡,飄來流水音

在藍空天末,搖搖欲墜的孤星

真正的美從來不是苦苦尋得的,而是在生活純淨的細微末節處。和孔子與曾皙理想中的“詠而歸”一樣,純潔、善意、平和。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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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吳冠中先生說,“今天中國的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各種“美學”花樣百出,美學教育比比皆是。無可否認,我們這個時代審美多元了。人們的物質條件更好了,選擇也越來越多了,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所喜愛的一切。

我們似乎掌握了審美的主導權:刷某寶和某音時,大數據算出我們的喜好,推送我們喜愛的事物;每天都有很多風格博主,教你打扮出別人眼中好看的自己;想擁有好身材,有減肥訓練營,吃一根營養已經配置好的蛋白棒就解決一切;打開電子書城,有一個“猜你喜歡”,如果不喜歡,可以點擊“換一換”……我們看到的真的是我們所喜歡的嗎?泛娛樂化、泛個性的世界,真的是“美”嗎?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記得有一個朋友,是大家認知的“大齡剩女”,她一心想要擺脫這種困境,也想找到最好的自己。於是報名了一個美學形象管理班,想要先從外貌上自信起來。誰知一去,所謂專業的醫美“美學家”分析了她的五官問題,一股腦的她整容了,從臉型到鼻子、從雙眼皮到髮際線都按流行的“美”調整了,揹負了一身的債務。看到現在的她,有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但缺少了原有的自然,怎麼看都覺得彆扭。

還有一些所謂的美學教育,在室內教小朋友寫作文,變了無數個寫作套路,條條框框像公式一樣。小朋友寫出來的文章全然是自己所知的高分套路,而非所感到的真實與美。

高喊美學的時代,或許是一個偽美學的時代。那些大數據挑選出的“喜愛”,一定程度也在縮短我們的眼界,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其實都是圍繞著我們的喜愛;市面上花樣百出的“美學”,能快速佔據我們的心,也能快速被我們遺忘;美學專業還是最高冷、最難找工作的學科;高談美學的人們,還是在擰巴地過活,忽而高高在上,忽而滿目創傷,說人們不懂美。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美不是一時的快感,更不是浮於感官的快樂。美是能清洗靈魂的,而不是讓慾望膨脹的;美是自然而然的自信,而不是活在他人的眼中;美是需要沉澱的,而不是突如其來的誇張。

美是能人“免俗”的,而不是又讓人掉進“俗套”裡;美不是單純的佔有,或是某個具象的事物,而是形成一種“場”,像空氣一樣,自然流動著,向內和向外對自我、對世界真實的敞開。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如何進入一個真正的美學時代?”當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是膽怯的、是失落的,但總有希望盈盈然在心間。

八十八年前,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中說,“阿爾卑斯山谷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景物極美,路上插著一個標語牌勸告遊人說:‘慢慢走,欣賞啊!’可是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匆匆忙忙地急馳而過,無暇一回首流連風景,於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為一個了無生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麼可惋惜的事。”

朱光潛先生心懷著有限的失望與無限的希望,只想輕輕的告訴人們“慢慢走,欣賞啊!”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八十八年後的今天,更有太多的急匆匆,太多想要佔有的快樂,太多不真心且不自知的“喜歡”,但我們大多數時候還是嫌棄所處環境的無聊,自嘲又喪又慫,心裡明明白白地與原有的理想越拉越遠。

我們更需要“慢慢走,欣賞美”的態度來過活啊,來進入一個真正的美學時代。帶上發現美的眼睛在這個世上流浪,傾聽一朵花的開放、注視一雙眼睛的透明、心領神會一個笑容的可愛、流連天空雲朵的緩慢。美,不該只是遙遠的理想和高貴的說辭,而是對自我的坦誠,以及對萬物的敬畏。

我想,人人都可以是美學家,生活才是最大的、最有意思的藝術。只要我們在才此刻感受了真正的美,此刻就是一個美學時代。


這是一個偽美學時代


寫這篇文章時,萬分忐忑。生怕說得太多,變成了講道理;也生怕說得太少,變成了泛泛而談。離開學校才發現,美學不是讀幾本美學書哲學書就讀得好的,那些讀過的書只是種子,至於發芽生長開花結果,不是澆水修剪而已,還有四季的變化、廣闊的天地和路過的人們。

美學,也許真是難的,總難以用言語準確傳達它的意味,稍有不慎,甚至會破壞它的本色。

美學,也許是簡單的。它就是最為原初的“因為喜歡”,不是高高在上的“真、善、美”,而是一種實在的“真、善、美”,在山、在水、在我們的舉手投足之間。“因為喜歡”也是一切有趣故事的開始,但這份喜歡定是真誠的、是有所延伸的、是會觸達到內心深處的,美因為喜歡而生髮。

如果真正進入了一個美學時代,這個時代會好嗎?這個時代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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