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秒
文/陳菊豔（陝西）
六秒是郝仁的外號，是向陽機械廠的一名氣割下料工。
向陽機械廠的產品，第一道工序是下料。不管多厚的鋼板，天車吊到切割架上，氧氣乙炔從割槍咀子出來，打火機一點，藍色的火苗就呼呼燃燒，預熱幾秒，只聽哧的一聲，高壓氧就衝開一道縫子，鋼花就從鋼板下面濺落，切割開始了。
郝仁就站在火焰切割機旁邊，一會看看火焰有無變化，一會用油漆在割過的鋼板上標註工件名稱和批次。班組裡的方勇敢和他一起給切割架子上料、卸料，配合著一起工作。
車間調度找到了郝仁說有一批直徑不到十公分的圓錠，急需要切割轉到下一工序。
郝仁知道那活為什麼拖到現在。按照定額標準，根據鋼板的厚度和切割長度，給這批工件一個六秒的工時。電腦程序上切割一個下來也絕對不會超過六秒的時間，但在實際工作中，六秒是很難完成這樣的操作，因此，這活就壓了下來。
調度叫他：“郝師傅，這個活你就給咱幹吧。”旁邊正在幹活的方勇敢拉長聲音說：“六秒的活，看誰幹呀？”調度說：“誰幹這個活我推薦誰今年當勞模。”
郝仁才不想什麼勞模不勞模的，他很清楚勞模也不是調度說了算的，他更清楚這種小工件的切割，必須按照工藝單上尋找那塊小小的餘料，再用手搬到切割架子，電腦程序才會指揮割槍一個一個地切割下來，再需要一個一個拾起來，敲渣才算完成。
郝仁面露難色，“這活沒辦法幹呀？”
調度從衣服裡掏煙，“來，郝師傅，抽一支。”
郝仁沒有吭氣，接過調度遞過的煙猛吸了一口。他想起孩子說了幾次想要一個滑板車，媳婦都沒有給買。媳婦沒有工作，平時精打細算，買什麼總會提前給郝仁說一聲。
郝仁狠狠扔掉了菸頭，從調度手上拿過了圖紙，六秒的活他就這樣幹了。誰知有人把他幹六秒的活就傳了出來，就有人把他開玩笑叫六秒，後來叫的人越來越多。
郝仁不明白自己任勞任怨，平時把班組裡難乾的、沒有人願意幹的活幹了，反而落了這樣的外號。他真想與那些叫他六秒的人上一架，但他只是想想而已，他從來不會和別人爭吵，他的工作就是下料，他上班的目的，就是多幹點活，多拿一點獎金。這難道有錯嗎？
“哥，沒錯。”方勇敢對郝仁說，“你錯在不應該幹六秒的活！就看你今年能不能當勞模。”說著，他嘴裡吹著口哨走了。
郝仁穿著藍色的工作服，戴著安全帽，嘆了一口氣又站在準備切割的鋼板上調整每個割槍的高低和間距，方勇敢走過來神秘地說：“郝師傅，今年的勞模評選開始了，咱們廠有兩個名額。看你工作這麼積極，不知能不能選上？”郝仁沒有理會他，繼續手頭的工作。
勞模評選的會場，全廠職工可以在五個候選人中選擇兩人產生兩名勞模。五個候選人中，沒有郝仁的名字。
選舉的主持人強調勞模評選公開公平公正。方勇敢跑到主席臺上大聲問：“真的嗎？”底下有人哈哈大笑起來。“方勇敢，難道你想當勞模不成？”
方勇敢說：“我不想當。我覺得我們班組的六秒和誰也不爭，一天就知道幹活，所以我覺得他要是當不了勞模，還有誰能當？大家同意他當勞模不？”
“同意！”有人立即大聲響應著。
“六秒能當勞模！”大家忽然來了興趣，目光齊刷刷地看著臺上。
“六秒當不上勞模，還有誰能當勞模？”方勇敢繼續問。
郝仁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著急地跑到前面想把方勇敢拉下來，“大家不要這樣，我的思想還達不到勞模的境界。大家以後不要叫我六秒就行。”
會場上一陣騷動，有人要求候選人裡添上六秒，有人說候選人裡沒有六秒就不投票了。
“大家聽我說……” 郝仁滿臉通紅地站在方勇敢旁邊，“我們車間是把我作為勞模後選人報的。我覺得我只會幹活，只想多掙兩個工時，也沒有什麼值得大家學習的，所以就放棄了勞模評選。”
場上立即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會兒開始有人往投票箱裡投票，接著不斷有人往投票箱裡投票。緊跟著就唱票宣佈，工作人員從投票箱裡拿出一個個字條念著：六秒，某某；六秒，某某某……下面就是一陣笑聲，一陣掌聲。
投票結果票數最多的是六秒。下面一片唏噓的聲音，主持人站在臺上鄭重其事地說：“職工名單裡沒有叫六秒的，但是六秒又是大家評選出來的，所以廠領導決定開會研究一下再公佈結果，再安排定額組重新核定一下六秒的工時。”
郝仁像沒有聽見一樣，拿起安全帽從選舉大廳向車間走去。
來自公眾號《天府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