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蘇軾，都稱道他是豪放派的代表詞人，以《念奴嬌·赤壁懷古》《江城子·密州出獵》《定風波》著稱於世。似乎在豪邁如蘇軾的眼中，風景必當壯闊如“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情緒必當昂揚如“老夫聊發少年狂”“鬢微霜，又何妨！”即便被淋成落湯雞依然不改樂觀，高唱“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其實早在古代就產生了這種看法，宋代余文豹曾對比蘇軾詞和柳永詞：“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外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吹劍錄》）
庾超然書畫作品《念奴嬌·赤壁懷古》
但是你能想到，蘇軾作起婉約詞來一點也不輸正宗的婉約詞人嗎？下面試舉兩首，跟我一起來領略蘇軾所作柔婉風格的詞之風采吧！
蝶戀花·春景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
張瀪木書畫作品《蝶戀花·春景》
整首詞給人的感覺可用“清麗”二字概括，清新又明麗。上闋純寫景。暮春時節，花兒凋落，柳絮漸少，青杏結果，燕子輕舞，碧水環繞著住戶，到處都是青青芳草、一派盎然春意！
春意盎然
下闋寫人兼言情。姑娘在圍牆中歡快地盪鞦韆，不時傳出的輕靈笑語撩動著牆外行人的心絃。行人駐足聆聽，然而笑聲漸弱，不多時便聽不見了，空留行人黯然懊惱：原是自己一廂情願，牆裡佳人根本不知我的存在。
牆裡佳人笑
就字面而言，這首詞含蓄地表達了傷春惜春和單相思之情，淡淡的感傷和惆悵，更多是婉麗動人。清詩人王士禎盛讚：“‘枝上柳綿’，恐屯田緣情綺靡未必能過。孰謂坡但解作‘大江東去’耶？”（《花草蒙拾》）屯田即柳永，婉約派代表詞人，王士禎感嘆恐怕連柳永都未必能作出如此綺靡動情之詞，可見蘇軾的“婉約功力”。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南海巖書法作品《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這是一首悼亡詞，蘇軾為悼念與他鶼鰈情深的亡妻王弗而作。上闋直抒胸臆：十年陰陽兩隔、天上人間，不刻意思念卻始終縈繞心頭難以忘卻。又加入想象：即便奇蹟出現有幸得見，十年的分離早已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樣，風塵滿面，兩鬢花白。此時蘇軾不過才40歲。
三蘇祠蘇軾雕像
下闋記夢：你忽然闖入“我”的夢裡，像十年前那樣坐在窗前梳妝。直到感知到有兩道目光鎖定你，你緩緩回頭，我們視線對上的剎那，未語淚先流。夢敘述至此戛然而止，切換到現實中：年年歲歲思你念你，在明月當空的夜晚、矮松遍佈的山岡。
小軒窗，正梳妝
詞題是記夢，直到下闋才開始描寫夢境。“十年生死”“千里孤墳”是實寫，“相逢不識”是虛寫；“夜來幽夢”是虛寫，“料得年年”“月夜松岡”是實寫。虛實結合，有直筆也有曲筆，將對亡妻的思念和深情寫得百轉千回、悱惻纏綿。
明月夜，短松岡
金代文學家王若虛《滹南詩話》中，有反駁晁補之批評蘇軾“短於情”之語：“
風韻如東坡，而謂不及於情，可乎？……若乃纖豔淫媟，入人骨髓，如田中行、柳耆卿輩，豈公之雅趣也哉？”此語不僅為蘇詞含情正名，更指出其婉約詞勝在情韻深邃入骨，因而比柳永等婉約詞人更多雅趣。- 圖片均來自網絡，版權屬於原作者，侵刪。
- 本文由花間讀書何十四發佈，2019年9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