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 色,草木之魂也,這一組色彩豐富的棉線均是由天然植物染料染出


- 帶你發現家鄉文化的獨特之美 -


採訪撰文|秦改梅

圖片拍攝|大山、雨天漫步


一年多前,我去山西省圖書館查閱資料,路過一樓展廳,就此邂逅了一場名為“終朝採藍”的草木染作品展覽,機緣巧合下結識了草木染技藝的傳承者馬麗美老師,有幸觸碰到了一個關於草木染的多彩世界。

草木染,也稱植物染,是使用天然植物染料進行面料染色的技術,它陪伴人類走過了幾千年,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自然屬性和工匠精神,保留了設計與手工的靈魂,可惜自一百多年前,被西方化學染料替代後,在中國逐漸沉寂。


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 圖中植物為地黃,古代用來染帝王黃


“穀雨之後走進田野,尋一株謙遜而卑微的地黃,其根染出的黃為帝王黃,平民百姓不得服也;

小滿將至,去野外辨識《詩經》裡的一株野草,‘縞衣茹藘’的茜草,曾在中國的漢代被種植千畝,這株綿延匍匐的茹藘,也曾點燃歐亞大陸幾千年紅色的紡織歷史;

白露時節,我們一起到山西的鄉間收穫一筐核桃,帶回工作室用剝落的青皮混合金屬鐵離子,看單寧如何把一匹布染成黑灰色……”

在馬麗美老師的講述中,草木染頗具幾分浪漫主義情懷,充滿了神奇的色彩。

這門古老繁複的技藝以質樸的色彩,古拙的紋樣,蘊含著民間獨特的審美情趣和生活情調,草木染雖然入門容易,但要想熟練掌握複雜的染色技巧,需要手藝人經年累月的實踐與探索。草木染不僅僅是複製技藝和簡單的繼承,它承載著手藝人的情感和溫度。

本期每日深閱讀,我將帶領讀者朋友們走進草木染的美妙世界,開啟一場大自然的色彩之旅,瞭解古法染色的奧秘,感知草木染傳遞的溫情,且與馬麗美老師來探討草木染沉寂百年之後,如何迴歸當下人們的生活,如何在當代深情綻放?


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 草木染染材


色——草木之魂也,在漫長的歲月中探尋大自然色彩的奧秘


對於植物,馬麗美有著與生俱來的靈性,小的時候生活在東北老家,從野外採擷回一捧漂亮的野花,便喜歡研究它們的名字。即便是現在,偶爾走到公園,各類花草的名字可以脫口而出。

這麼多年,馬麗美就是跟這些花花草草、枝枝葉葉打交道。現在甚至有了一種“強迫症”,吃飯、走路、爬山,看到的任何一種蔬菜、野草,都會想它是否能做染材,色彩怎樣?色牢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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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馬麗美就喜歡研究各種花花草草


色彩是大自然的恩賜,蘇木用鐵媒染得到一種深紫灰色,古人把這種色彩叫做“紫鳶”;

用石榴皮直接染得到淺黃,再與藍染液短時間套染,得到一種淺綠色,古人叫做“裹葉柳”;

核桃皮用亞鐵媒染得到的色彩,古人叫做“朽葉色”……

每一種迷人的色彩,都有一個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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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染之藍染,綁紮起來的布料浸入植物藍染染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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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綁紮的染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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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染布全部浸泡於染液中,使其和染液充分融合

草木染是全人類的智慧,聰慧的古人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經告別了最簡單的把汁液榨取出來、塗染到面料上的技術。

在山西地區,草木染的傳承和保護不如少數民族地區重視,黔東南的蠟染和雲南的扎染已申請了國家級非遺,它們都屬於草木染的技藝之一。

如今,在雲南、貴州的一些地方,依然保留著古法藍染的作坊。馬麗美說古人做草木染,一開始顏色極為豐富,可到了後來,做著做著就回歸到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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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染扎染好的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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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晾曬的過程中,染液與空氣發生化學反應,逐步變成藍色

然而隨著化學染料的普及,成本高昂、效率低下的植物染被迅速擠出了歷史舞臺。

其實草木染退出人們的生活不到短短兩百年的時間,大家已對它感到陌生,而植物染中的藍染得以保留了下來。

藍染以其染材易得、工藝穩定、色牢度好等優點,在植物染色中足以支撐起半壁江山。

大多數植物都可以通過水煮法得到一塊布的顏色,很容易上手,但藍染不是,從染料的提取、染色的流程,藍染是一個很複雜的化學過程。

馬麗美特別指出,藍染有別於大多數草木染的一個重要區別是,好多染料需要藉助熱染,即需要高溫煮,而藍染是一種低碳的冷染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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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樸典雅的植物藍染


“如果熱染作為小型作坊對環境的影響尚小,但一旦投放到工業草木染當中,其碳排放量是不可忽略的,這豈不是與植物染環保的理念背道而馳?而藍染恰巧可以規避這一點,在常溫條件下就能染色,這是一個很大的優勢。”馬麗沒說。

“色,草木之魂也。草木染,乃萃取草木之精魂,化之於布帛,穿之於吾身,存之於久遠。”這是一個好朋友寫給馬麗美的,她再一次提到。

雖然草木染存在了幾千年的時間,是珍貴的民間技藝,但或許古人認為它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工藝,除了在《天工開物》《考工記》當中零星記載了一些草木染的方法可供查閱外,馬麗美再找不到一個系統的專著,只能在工作室一遍一遍地進行實驗或者創作,通過實踐來探尋大自然色彩的奧秘,在漫長的歲月中感知草木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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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為草木之魂,或許對馬麗美來說需要用一生的時間來探索和發現


何必捨近求遠?讓草木染在山西這片厚重的土地上生長出更多想象力


馬麗美喜歡吃山竹,幾年前經不住玫紅色果殼的誘惑,她用乾的山竹殼染真絲,結果大失所望,染出的真絲呈裸色,需要和白色對比才能分辨出來,和自己預期的玫紅色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之後她重新實驗,將兩條雪紡絲巾,一條直接進行染色,另一條用明礬媒染,這一次依然沒有奇蹟發生,直接染和媒染的色彩幾乎沒有什麼差異性,色彩依舊,馬麗美實在不死心,於是又試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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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草木染的多彩世界,玫紅色的山竹殼也可以成為一種染材


這一次,馬麗美用套染法,先用山竹殼染,然後保留一部分山竹染後的裸色,其餘的部分用檳榔套染,兩色疊加後竟然得到了暖色的檳榔粉紅,這種顏色單靠檳榔是無法實現的。

山竹的裸色與疊加之後的粉紅,從過度到對比讓人感到特別柔美,這種美猶如少女臉上的一抹腮紅。

馬麗美欣喜,探尋草木染的過程就是如此,像一場奇妙的色彩之旅,或者說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寶盒,總會收穫不期而遇的驚喜。

馬麗美慣用的許多染材,比如核桃皮、柿子皮、茜草,在山西遍地都是。她談到秋冬季節常吃的柿子,青柿子發酵之後不僅可以做柿漆,還可以做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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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柿子也可以作為草木染的一種染材


在日本,青柿染被稱為“太陽之染”,因為柿染之後的布料在光的作用下會進一步氧化,不僅不會褪色,反而顏色越來越深,就像被包漿的古玩核桃,所染的布料有皮革的質感,受到很多設計師的青睞。

“我總是想盡快利用我的草木染研發成果,為山西廣闊的農村做一些事情。農村這麼多廢棄的材料,這麼多閒散勞動力,草木染在這片土地上充滿了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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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青皮是一種色牢度很好的染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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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麗美用山西當地的核桃青皮染出的棕灰色


15年前,馬麗美隻身一人來到山西,從此把自己的生命移植在這裡,這片厚重的土地對她的滋養讓她思考,自己能為這裡做些什麼?

馬麗美提到我國臺灣新埔小鎮的柿染手工藝,柿餅加工是新埔小鎮延續百年的特色產業,後在此基礎上開發了獨特的柿染手工藝。

柿染料從生柿果、柿皮、柿蒂、柿葉中提取,把做柿餅時產生的廢棄物轉變成了良好的資源,柿染手工藝提升了柿子的藝術文化價值,成為當地一項既典雅又時尚的綠色工藝,不少遊客慕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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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麗美在雲丘山附近的沙溝村做柿染


一年秋天,馬麗美帶著學生採風時,去到山西稷山和新絳接壤處一個叫雲丘山的自然風景區。

雲丘山上有一個古村落叫塔爾坡,塔爾坡有一個草木染坊,霜降的第二天馬麗美和學生去參觀時,染坊正用山上的野生柿子染布。

這個小小的染坊最大的優勢是可以就地取材,夏天的時候用漫山的荊條染黃色,秋天的時候用核桃青皮染灰黑色,而霜降的時候則用柿子染大地色。

“我們何必捨近求遠,去遠方尋找在自己家鄉就有的文化呢?”

馬麗美特別迫切地希望,在山西某一處如塔爾坡的古老村落,也能開發出一個類似於臺灣新埔小鎮的試點,發展柿子的旅遊文化產業,讓人們迴歸田園詩意的生活,並且通過一條藝術生態之路來解決當地的貧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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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尋草木染的過程,像是一場奇幻的色彩之旅


自媒體時代,草木染有幸在百餘年的沉寂之後“華麗”歸來


在魯迅美術學院讀本科時,馬麗美一開始接觸的是化學染料,而非草木染,她說後來選擇草木染有一定的偶爾性和必然性。

她慶幸自己畢業之後,來到太原理工大學,還能從事與本專業相關的教學,自己像是一個接班人,傳承了讀本科時染織的課程,致力於植物印染的嘗試。


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研究草木染的過程看似有些重複,實則充滿了未知的驚喜


從2013年開始接觸草木染到現在,將近七年的時間,馬麗美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因為自己一直在堅持做草木染,所以知道它的原料出自哪裡,知道它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對它深信不疑,可對於旁人來說,無法很好地感知草木染的優點。

此前,馬麗美給某品牌開發過一款茜草和蘭草的草木染毛巾,檢測報告證明它具有天然抗菌的屬性,但是消費者在使用的時候它的效果卻無法立竿見影。

草木染產品帶給人們的作用是隱形的,沒有市場就沒有生產,它的供需關係是非常殘酷的。

每一種植物都有自己的性格,隨著光照還有清洗會掉色,草木染的色牢度無法和化學染布相比。即便有很多人在極力推廣草木染,但沒有一種立馬可以讓人們感知到的優勢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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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茜草染出的圍巾


馬麗美認為草木染可以迴歸到人們的生活中,但被認知的過程會很漫長。

從化學染到草木染,幾近消失的一個傳統手工藝這些年又逐漸恢復到人們的視野中,這或許和當下所處的時代有關。

自媒體時代,很多原先很小眾的東西被人們重新關注或者放大,包括我們熟知的網紅李子柒所傳承的優秀傳統文化,自媒體時代人們的關注點從主流文化發散到各取所需。

如今,人們追求返璞歸真的生活方式,恰巧草木染滿足了這種情懷的消費。

目前,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草木染從染色、紡紗、織造到市場銷售還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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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天然環保的草木染產品已經在市場上嶄露頭角


馬麗美說,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這種現狀,因為大眾對於草木染的認知和了解太少,需求量也很少,所以它的工業化進程就顯得特別緩慢。相信只要有更多的人繼承和傳播,這門傳統的工藝一定會在印染的舞臺上大放異彩。

隨著對草木染的深入研究,馬麗美思考著它的傳承方式,很早之前就成立了“終朝採藍”工作室,除了做染色實驗和研發新品之外,現在更希望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對於這門傳統工藝與相關文化的傳播中。

雖然近年來找她定做各類草木染製品的人絡繹不絕,但是在草木染的世界裡,她只想做一個拾遺者和探路者,無心沾染商業。


承傳千年的民族技藝草木染,沉寂百年後,能否在當下深情綻放?

▲對馬麗美來說,草木染不僅僅是簡單地技藝的傳承,她希望草木染可以迴歸到更多人的生活中


“我需要把自己解放出來,用更多的精力去研發和創作,而不是每天接單、趕製,忙得不可開交。草木染,本身是一種繁瑣而艱辛的體力活。那些勞而無功的日子,都靜靜地躺在我的工作筆記裡,就像人生走過的彎路,默默記下,絕口不提。我呈現出來的作品也許美好,但是作品背後那個奔忙的我,有時很不堪,很狼狽。”

於馬麗美而言,草木染是一座需要用一生去探索的山,從當初走進這座大山開始便迷戀不歸,日後也會繼續沉迷下去。


非遺傳承人檔案:


馬麗美,文學碩士、研究生學歷,國家級紡織面料設計師,太原理工大學藝術學院教師。“終朝採藍”草木染品牌創始人。近年來,主要從事山西本土草木染色和纖維藝術設計方面的研究,恢復開發了幾十種植物染材,並設計製作了品類豐富的染織產品。2018年在山西省圖書館舉辦“終朝採藍”馬麗美草木染作品展。2019年完成國家藝術基金青年創作項目:“投我以木桃”——青核桃皮染織系列作品的創作與推廣。2019年纖維作品《心生萬象》入選“時代新章——國家博物館工藝美術作品邀請展”中國國家博物館。2020年《手工印染工藝》獲批山西省精品課程。


—AND—

原創圖文,轉載請註明作者和出處。


感謝雨天漫步和大山兩位老師的圖片拍攝,下一期每日深閱讀,我將繼續帶大家走進草木染的世界,欣賞草木染作品洗盡鉛華的典雅之美,並且向大家分享草木染的工藝流程。


每日深閱讀,讓閱讀有溫度,讓思想有深度,感謝您的閱讀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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