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


王旭: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

核心提示 王旭:人人都在造四王,襲大痴,沉溺於繪譜畫訓,而沒有自己的面目,更重要的原因是,畫家脫離了自然,失去了寫生的能力,瞽聾傲囋。現在有很多人根本不寫生,不思考,不鑽研畫史畫論,精研歷代理學,而附庸風雅泥八大、石濤、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李可染等人的面目,美其名曰“文人畫”,這實在很愚昧。其實,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做別人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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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王維是不是南宗畫祖?

王旭:這個是很有爭議的。確切地說,有了董其昌,才有了王維的歷史地位,要不,一切都得另當別論了。南宗畫的命名是很狹隘的,莫是龍、董其昌、陳繼儒等松江派人士,他們只看到了王維的水墨畫風,而忽視了其青綠、仙佛人物畫,這就是以偏取全了。考證史論,王維的畫風介於李思訓與吳道子之間,青綠山水與李思訓風格相似,甚至很難辨認。這就是說,後人的認識是有限的,只要是水墨渲染的,他們就說是王維,只要是青綠的,就說成大小李將軍。青綠也好,水墨也好,那個時代並不只是王維在畫。六朝畫家宗炳的“澄懷觀道”,顧愷之的“遷想妙得”,陸探微以書法入畫,創造了“一筆畫”,這些都是文人畫的精神,只是說,在宗炳、王微、顧愷之時期,山水畫只是襯景,並未從人物畫中脫離出來。只是到了李公麟、吳道子輩,山水畫脫離了人物畫,確立了獨立的體系,有了真名分,特別是青綠山水,在李思訓父子上是大成,所以說,後人習慣稱李思訓為北宗畫祖。他的兒子李昭道在大李將軍的基礎上得以發揮,便有了大小李將軍。我們要明白一個道理,大小李是青綠山水畫的成就者,並非創造者。他們只是在張僧繇等前人的基礎上,將青綠山水從人物畫中獨立了出來,形成了青綠山水一派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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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 江干雪霽圖卷

問:那麼南宗文人畫呢?

王旭:文人畫的發展與北宗是相似的。顧陸張展吳,這些人皆是南宗、北宗的先驅。就是說,青綠與水墨的前身是同體的,但只是被後人分門別類,有了不同的用途而已。後人習慣將王維的南宗文人畫看成正宗,他們認為文人畫的畫祖是王維,但史論中也沒有確切的記載,我們大多隻是以耳代目罷了。盛唐時期,劉單、王墨、張璪、畢宏等都畫水墨畫,甚至張璪、畢宏已經將文人畫的筆墨意趣,發展到了棄筆,隨手塗抹的戲玩程度,可以說,他們二者的文人畫情趣,要高於王維。但是後人總是說,張、畢是接王維的衣缽,是無根據的,因為他們身在同一個時代,並且年齡相仿,此種說法無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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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 雪山行旅圖

問:王維水墨畫裡有沒有皴法?

王旭:這個確實不好說,也沒有見過其作品。據董其昌記載,王維的畫是有皴法的。即便有,在那個時期,只不過是秀密的點皴而已。根據史料推斷,王維的水墨畫,依舊是以鉤斫為主的,並不是歷史上所說的一變鉤斫而成水墨渲染。在唐代,無真正的水墨渲淡可言,繪畫技法只是停留在勾勒點染的筆法上,並無後世那樣種類繁多、高度成熟的皴法可言。如果說,五代荊浩、董源是師法王維的,那麼可以認為,王維的水墨畫並沒有脫離勾勒,也並沒有具體、成熟的皴法,最多隻有點皴而已。後世范寬的雨點皴,米芾的米家點,都是王維、董源的點皴發展而成的。甚至元代黃公望的披麻皴、倪瓚的折帶皴、王蒙的牛毛皴、浙派李唐、馬遠、夏珪等的斧劈皴都是接王維、荊關、董巨發展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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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源 龍宿郊民圖 絹本設色 156×160cm

問:從董源等的黃風上,怎麼推斷王維呢?他們都晚於王維。

王旭:如果王維有成熟的皴法的話,那麼,五代荊關、董巨等肯定會有一成套的多樣的皴法,但是五代畫家的皴法只是侷限於點皴的面目。所以,我們可以推斷,王維的皴法,最多隻是點皴,並且這種點皴是極不成熟的,而且是極少的,且極小的點。

問:浙派怎麼與南宗王維、董源有關呢?

王旭:將繪畫立宗派進行討論,本身就是錯誤的,浙派其實就是北宗,他是在明戴進時期,正式形成了浙派這個概念。浙派的風格是李唐、劉松年、馬遠、夏珪的大斧劈皴為主的水墨蒼勁一路,到了戴進、吳偉、張路、蔣嵩時期,就劍拔弩張,鋒芒畢露,乾枯無氣韻,沒了內涵,導致被吳派擊垮,淡出了歷史舞臺。至於浙派與南宗畫的關係,這個我在北宗與南宗的關係中已經講到了,他們是同體的,沒有什麼本質上彼此隔閡。浙派的戴進是宗南宋“四家”劉李馬夏的,而這四家也兼南宗董巨之法,所以說,中國山水畫的發展的主脈是不變的,變的只是枝節,南也好,北也好,都是在一個主線上發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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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 關仝 《關山行旅圖》 絹本 水墨 縱144.4釐米×橫56.8釐米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問:荊浩、關仝屬於南宗還是北宗?

王旭:尚無定論,尚南的辯稱南宗,尚北的辯稱北宗。中國山水畫南北派的劃定是很矛盾,很無力的。荊關的畫風有北宗的蒼勁,也有南宗的水墨暈染,特別到了李成、許道寧畫寒林無風而寒,無物而有物,這種境界,文人畫也好,北宗畫也好,都視之為最高,元代文人畫代表之倪瓚,就是受了荊關、李成的影響很深。以董其昌為首的文人畫的發起者,在對歷史名家宗派歸屬的劃定上,是缺乏理論依據,強詞奪理的。特別是將荊關、李成、范寬、李公麟等帶有明顯北宗畫風的畫家,歸屬到文人畫,與北宗畫劃清界限,是不理智的。

問:南北宗畫派是根據什麼來劃分的?

王旭:借鑑南北禪來區分的。董其昌他們認為,禪家自唐代始分南禪與北禪,慧能為南禪,神秀為北禪。所以便有了南北畫的說法。

問:南禪與北禪的區別是什麼?

王旭:沒什麼大的區別,歧義只產生在末端,這就和南北畫的歧義一樣。南北禪都認為人的天性具備佛性,南禪主張“頓悟”見性,而北禪則主張“漸行”明性。頓悟是形而上,而“漸行”是形而下,不管是形而上也好,形而下也罷,二者都是一體的,誰都不能脫離誰,這就是儒家講的格物、明理的步驟。光頓悟,就是守“空”,沒有實理,一無所成,這就是朱子不認可禪家的原因;光漸行也不行,不能上達,會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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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浩《匡廬圖》

問:你覺得南禪深刻,還是北禪深刻?

王旭:各有利弊吧,這和中國山水畫的宗派是一個道理,他們都是五祖弘忍的分支,這就和中國山水畫是顧陸張展的分支是異曲同工的道理一樣。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慧能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仔細分析,神秀的思想與儒家是很相似的,都是通過正心來修身的,並且把身與心關係,說得極好。儒家講,欲先修身,必先正心,欲先正心,必先誠意。意不誠,則心不正,心不正,則身不修。身不修,則無以談齊家、治國、平天下。神秀把心比作明鏡臺,要時時擦拭,這與儒家正心的道理是完全一致的,都是時時踐行、時時明心。所以說,南禪的深刻之處是毋庸置疑的。再分析慧能的這句話,他首先否定了身的存在,否定了心之理是實理,而倡導空虛,這與儒家思想是相悖的。守虛而不知實,會墜入空寂無物之境,也就是這個原因,讓中國文人畫在近現代顯得異常虛偽悖謬。

問:近現代中國畫的虛偽悖謬體現在什麼地方?

王旭:人人都在造四王,襲大痴,沉溺於繪譜畫訓,而沒有自己的面目,更重要的原因是,畫家脫離了自然,失去了寫生的能力,瞽聾傲囋。現在有很多人根本不寫生,不思考,不鑽研畫史畫論,精研歷代理學,而附庸風雅泥八大、石濤、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李可染等人的面目,美其名曰“文人畫”,這實在很愚昧。其實,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做別人的走狗。


王旭: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

問:依於現實,文人畫有分類嗎?

王旭:有,可分為文人文人畫與畫家文人畫兩類。這兩類,前者是建立在業餘愛好,直寫胸臆為目的的基礎之上,後者則作為職業,是謀生的一種方式。文人文人畫脫離世俗,曲高和寡,是真自我,比如王維、董巨,近現代黃賓虹等;畫家文人畫難免諂媚世俗,為半鬥米折腰,畫裡自我的成分有限,比如近現代海派、齊白石畫白菜、蝦、牡丹等。

問:您為什麼對海派、齊白石作如此評價呢?

王旭:其實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們只是將文人畫分類而已,並不是褒貶誰。首先,海派、齊白石先生他們並不具備王維、蘇東坡、大小米、黃公望、倪瓚這樣多元化的才氣,他們僅僅以書畫為能事,在詩文、書法、理學上表現得很一般;其次,海派吳昌碩、任伯年,以及齊白石,都是以書畫為職業來謀生的,他們的筆墨是清高的,但是意趣是世俗的,迎合大眾的成分太多。

問:畫家文人畫是不是與俗有關?

王旭:客觀地說,元代四家以後,除龔賢、清四僧等少數畫家有真自我外,其他大多數畫家也屬於俗的範疇,他們大多囿於元四家的面目,而飽食殘羹,沒有自我。松江派、婁東派、虞山派、常州派,這些主流都只不過是有名無實而已。脫俗是很難的,是超然無我,置身法外的。畫家如果總想著前人的法規面目,而戰戰兢兢,就談不上真性情,真自我,真文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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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公望 水閣清幽圖 南京博物館

問:畫家文人畫有沒有高低之分?

王旭:有啊,有通三隅而不知一隅者,有知一隅而不知三隅者,這明顯存在著數與質的區別。吳昌碩、齊白石能變徐渭、八大、石濤、有自己的面目,今人照貓畫虎,依樣葫蘆,眼光如豆,根本就沒有什麼文人氣可言,甚至當代書畫界以耳代目,沒有判斷力,大多數畫家習畫只是停留在印刷品上,而沒有目睹過所學前人的真實面目,所以,盲人面壁,導致教育以訛傳訛。那些專門畫石濤的,畫八大的,畫“四王”的,其實只是打著文人畫的名義,沽名釣譽罷了。有人專門畫八大,將煙潤氣稱之為“清氣”,實在是愚昧!

問:您是怎麼認識清氣的?

王旭:首先我們要將清氣與輕淡浮躁之氣分開。清氣就是光明磊落之正氣,是脫俗之高節,有清心寡慾之志,與濁相對。沒有人品,沒有才氣、沒有德行,哪有什麼清氣?清要不滯濁,不浮薄,氣要暢通,連貫。今人那輕飄飄的筆氣與墨氣,實在與正道背離。

問:回到我們前面的話題,禪家與中國畫的關係會有你說的那麼大嗎?

王旭:是的,唐代是一個宗教盛行的時代,很少有畫家能逃脫宗教的牢籠,大畫家,包括王維就是位佛教徒。

問:綜合您前面講的,依您的觀點,褒北貶南了?

王旭:諸家學說我都有涉獵,但唯獨對禪家缺少研究,主要是時間因素所致,還沒來得及詳細研究。我並不是說偏袒誰,而依據事實,我覺得南北禪都有偏頗處,南禪太空,北禪太實,如果將二者結合,一條線發展,會完備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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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倪瓚 疏林圖軸

問:您對南北禪的評價,會影響您對南北山水畫的認識嗎?

王旭:還是會有一定因素的。太實-是北禪、北宗畫的共同特點;太空-是南禪、南宗畫的共同特點。南宗畫家說北宗畫是行家畫、工匠畫,太注重刻畫自然了,沒有文人氣息,非吾曹所學;北宗畫家則譏南宗畫家沒有寫實工夫,華而不實,是戾家畫,外行畫。從這些現象可以看出,南北宗禪對南北宗山水畫的影響是極為嚴重的,甚至山水畫對南北禪思想盲目地選擇了全盤接收。

問:戾家畫是褒義呢,還是貶義?

王旭:戾是背離、偏離正道的意思,當然是貶義了。錢選、趙孟頫論畫時提出“戾家畫”這個概念,首當其衝是批評董巨、大小米等文人畫的。至於“行家畫”這個概念,專指職業畫家,以畫畫謀生,注重精工豔麗,惟妙惟肖,以形見長的北宗畫派。事實上貶義還是很大的,與雕樑畫棟的工匠無異。

問:難道戾家畫不是老子所謂的“非常道”嗎?

王旭:也算是一種非常道吧,對於院體畫盛行的時代,能另闢蹊徑,是很可貴的。唐宋元明清,院體一直被視為正宗,為君學,為君服務,也能利己,當然,院體畫老百姓也喜歡,能看得懂,屬於雅俗共賞一類。您說“非常道”,這個是有道理的。

王旭: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

問:既然是“非常道”,為什麼您還說南宗畫虛偽悖謬呢?

王旭:虛偽悖謬的是一部分南宗畫的追隨者,並非發起者。王維、王洽、董巨、二米、王詵、高克恭、元“四家”、龔賢、清“四僧”等,他們的藝術的確非常道,是在常道中脫穎而出的,讓人耳目一新。像董其昌、“四王”惲歷,特別是“小四王”等近現代、當代步文人畫後塵者,確實沉淪至極,只不過是依樣葫蘆而已。

問:您能說說“常道”與“非常道”的關係嗎?

王旭:用藝術的角度來談,北宗院體畫就是常道,南宗文人畫、墨戲畫就是非常道。文人畫萌芽的溫床是北宗畫,水墨是在青綠的土壤裡滋長與獨立的。六朝以前,中國山水畫,以設色勾勒為主,沒有皴法,也沒有獨立的山水畫科目,只是作為人物畫的襯景而寄生的。到了晚唐,山水畫有了獨立的體系,水墨與設色分離,隧產生了後人所說的南北兩派的局面。這就是說,非常道是在常道中產生的。

問:常道能不能在非常道中產生?

王旭:能,浙派就是借鑑了文人畫五代董巨的面目,而浙派本屬於大小李將軍為首,劉李馬夏為主,以戴進為宗的水墨蒼勁一路。這純水墨,就是文人畫的主體,特別是大小斧劈皴等,都是從文人畫技法披麻皴等等演變而來的。事實上,我們要知道一個道理:常道中有常道,常道中同時也有非常道;而非常道中同時也包含著常道與非常道兩個方面。這就是事物因果轉化發展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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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馬遠 秋江魚隱圖

問:為什麼會這麼複雜?

王旭:常道中有常道,是防止不偏離正道,常道中有非常道,是避免拘泥,停滯;非常道發展到一定階段,就成了常道,而這個常道中又包含著常與非常兩種關係。所以,常與非常這兩種道,是時刻、處處存在的,不停息發展轉化的。我們只要分析中國繪畫史的演變過程,就能明白這個道理。

問: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益的什麼,損的是什麼?

王旭:益是增長,即耳目口鼻之功的提高,需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來完成;損不是損心,而是損物,明心,彰道,抑制、減少、消除人的貪慾,道長。物與道是此消彼長的過程,物慾過剩,人心被蔽,道障;物慾漸除,人心豁達,道彰。損之又損的目的是無為、無事取天下,不爭而勝,不言而應,不招而來。

問:石濤在《畫語錄》裡有“遠塵”這個概念,而老子為什麼要強調“同其塵”呢?

王旭:石濤強調的是為學,老子強調的是治國,大方向上是兩個範疇,但他們的思想是相通的,都是讓人遠離難得之禍,不勞心折命,以無為、無慾、無事善應萬物。無為、無慾、無事,並不是關於老百姓的行為規範,而是君臣、士大夫的修身法則。“同其塵”是不厭民所生,不狹民所居,讓民甘其食,美其服,雖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有甲兵無所陳,有舟車無所乘,所以也就沒了殺戮、盜竊,遠徙等災禍,達到治大國若烹小鮮的目的,這是讓利與民的手段,是包容胸懷,聖賢思想,並不是說讓君臣士大夫階層也像老百姓一樣有貪慾,有大房子住,落入塵俗,是亂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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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 富貴圖

問:您在開頭講宗炳的“澄懷觀道”,怎麼解釋它的意思呢?

王旭:澄清心境,驅除雜念,安心觀道!

問:澄心嗎?

王旭:是的,心是理之源。

問:為什麼要安?

王旭:心要安得住,才能無雜念。

問:為什麼不是定力的“定”,或者“靜”呢?

王旭:“定”只是定得住,強忍的意思,貪慾是存在的,只是被強力剋制;“靜”是心靜,一不留神還是會受干擾的,如水就石,泛起波瀾之狀是難免的。唯有“安”,才能置身物外,不受干擾,達到無為、無事、無慾的超脫之境。宗炳晚年多病,不能深入自然飽遊飫看,所以只能安於現實,“臥以遊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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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臥以遊之”是躺著看嗎?

王旭:躺著怎麼看,當然是寄予筆墨了。畫家伏案作畫,就是臥遊山水間,其樂亦無窮。當然,臥遊的形式很多,足不出戶也可稱為臥遊,躺著觀畫也可稱為臥遊。

問:難道臥遊只是閉門在家畫畫嗎?

王旭:這個當然不是,它的前提是“澄懷觀道”,也就是說,宗炳已經明理了,是知至的,他對任何事情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他的踐行功夫已經達到了極致,理到了貫通處,所以不需要過多的深入山水間。

問:道怎麼能看得見呢?

王旭:看不見可以觀物,物都有理,豁然開朗,上達處就是道。當然,愚者是看不見的。

問:“道”與“理”有什麼區別?

王旭:其實是一回事。儒家不怎麼說“道”,直接論“理”。而在道家思想中,不怎麼說“理”,直接論“道”。明道也罷,理也罷,都可以左右逢源!

問:“左右逢源”這個詞很有意思,為什麼不是前後逢源呢?

王旭:前後、左右、上下,這個都差不多,是陰陽關係。說左右,大家都明白把上下、前後都包含進去了。這就像“一年之計在於春”的道理一樣,春已經包含了夏秋冬了。仁義禮智信也是如此,“仁”包含了其他後者,只說仁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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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胡聰 《柳蔭雙駿圖》 軸,絹本,設色,縱101.2cm×橫50.5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問:“男左女友”是不是陰陽關係?

王旭:是的,左屬陽,吉,右屬陰。其次,這也包含著中國傳統的尊卑思想。比如招待重要客人、留影等,我們都會把左邊的位置讓給別人,以表謙卑尊重。

問:論語講:“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難道僅僅三個人嗎?

王旭:不,“三”是“多”的意思。三個人也有全是笨蛋的,一百個人也有全是庸才的,這句話只不過是志學的態度,教人謙卑。“三”的概念是不受限制的,可以少,僅幾人而已,也可以多,十百、千人不等。

問:“治學”還是“志學”?

王旭:志學!治學可以斷斷續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是治學,缺乏定力;“志學”是心有志,有恆心,能持久堅持,終成大器。

問:“三月不知肉味”,這個“三”是不是隻有三月?

王旭:這也是《論語》裡面的,與三人行那個“三”的意思一樣。

問:按照儒家理論,文人畫是不是人性進步的結果?

王旭:宋元文人畫確實是這個道理。事實上,不管什麼科目,什麼派系,繪畫的進步都是人性進步的結果。

問:很多人總是說,人性是逐步沉淪的過程,您怎麼看?

王旭:這是辯證的,性如光,總有透過烏雲處,烏雲是遮不住太陽的。所以,人只要接受了這光芒,就能明朗。科技、經濟、軍事發展,就是人性進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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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吳大澂 夏山欲雨圖 設色紙本 鳳凰國際2013春拍 成交價189萬港元

問:也是人性殘缺的結果?

王旭:是的,發展經濟,也是滿足貪慾的因果,但也是民生的根本,是民生強國之大計。老子說,“大成若缺”,當下看似和平,這和平是需要暴力手段來制衡的,這就是人性殘缺的一面,也是人性通理的一面。

問:書畫技法裡有“如錐畫沙”這個理論,您怎麼理解?

王旭:取沙之平,取沙之留,取沙之圓,取錐之重,取錐之變。其實也是黃賓虹的“五筆法”。有人認為是取錐痕的兩夾角“坡度”,甚是可笑!

問:為什麼要取錐之重呢?

王旭:這是力透紙背,求力的手段。沒有力,就顯得浮滑了。

問:沙之平圓留怎麼理解?

王旭:如果我把沙,換成水,你就更能明白水之平靜了。所以,道理是一樣的。“平”是根本,是穩,在平中求變,在變中求平,這就是通理了。今人作畫作書穩不下來,顯得很潦草輕浮,這就是基本功與心態的問題了;黃賓虹用折釵股解釋“圓”的,換種方法,如果我們在水裡、沙裡用手指劃過,拐角處肯定是圓潤的,沒有生硬感,也沒有劍拔弩張的習氣,即便用錐,由於沙平的本性,是不會維持尖銳刻板的形狀的,這就是藉助沙來解釋筆法的道理;“留”就是黃先生的“雨打牆頭”,似留非留,不滯也不滑,恰到好處,而沙也具備這種屬性。

王旭:一個畫家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一輩子聞別人的腳汗氣

元 趙孟頫 松陰高士圖 (美)私人藏

問:為什麼要取錐之變?

王旭:錐之變,是筆之變,心之變,不沉溺教條規矩。

問:古人為什麼習慣用水來比喻道呢?

王旭:用道家思想講,水善利萬物,有無知、無慾、無為、就下的特性,無處不到,能以至柔勝至堅。

問:知者為什麼樂水?

王旭:水周流滋潤萬物,無所貪慾,無為而無所不勝。

問:仁者為什麼樂山?

王旭:山之高大,威嚴,有浩然之正氣。

問:知者為什麼動?

王旭:水之動,由己及人,化育萬物。

問:仁者為什麼靜?

王旭:承載萬物,以靜制動。

問:知者為什麼樂?

王旭:無往不勝而樂。

問:仁者為什麼壽?

王旭:不勞心折命,沒有私慾,心曠神怡,及死而不亡為壽。

選自《王旭答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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