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捨的故鄉情

與父親通話,總要問我啥時候回家,我便說:“快了吧。”無奈繁事粘身,魂靈拖不動軀殼。

今年的中秋節近了,我拎起心要回家去,沾沾家鄉的土氣。跟家裡通了電話,是母親接的,我能看到那頭母親無措的激動。我囑咐母親,不用父親來接,我帶著霞與多多便會過來的。

倒騰了十多個小時,拖了勞累,攜妻兒回到了錢江村的老家。每次回家,舟車勞頓總會消損些許的熱情。妻不耐累,囉嗦著一路的顛簸。倒是多多年幼,經得住消耗,並無怨言,還會嘰嘰喳喳地感嘆路途上的景物。

依依不捨的故鄉情

母親已在屋外的路旁仰首盼望了。多多老遠便跑過去,“奶奶,奶奶”地纏上了母親,一口的普通話。母親已是滿頭銀髮,仍然瘦,腰背也略有前傾了,只是常年在地裡勞作,倒也不弱。我和妻叫了一聲:“阿媽!”母親很高興,烈日曬成古銅色的臉,笑著帶動皺紋。“喔呦!阿海阿霞,你們總算來了!”母親的聲音也還清脆。

我放下行李,妻急著取水喝,多多扯著奶奶要去看鵝。於是母親被拉著往院裡挪,又側身回頭對我說:“飯菜全弄好了,等你爸回來就可以吃了。”

眼前就快中秋了,但秋老虎尚有餘威。熱天的傍晚來得慢,儘管晚霞已經收盡,暑氣卻仍蒸騰,讓人更覺軟累。村裡的屋子裡都亮了燈,田野裡勞作的人們也三三兩兩地歸來。屋外傳來鐵耙落地的沉悶聲,接著傳來粗燥的腳步聲。“阿爸回來啦!”我招呼著迎過去。一陣汗味過來,“耶!阿海,你回來啦!”父親清爽的聲音,“阿霞和多多也來了哇?”我說:“有嗒,有嗒。”父親七十多歲了,清瘦黝黑的臉,眼神尚尖,一頭軟髮鬢已星星,被汗水粘緊搭在額前。皺紋裡嵌著的汗水沿面淌下來。父親抬手擦汗,手背也曬作焦糖色了,指甲縫裡嵌了泥,黑黑的弧形。我心頭一顫:父親為了家裡的生活,勞累不止,竟也全無怨言。我急忙備了水,“阿爸,太累太熱了,快點洗手洗臉吃飯。”我說。

多多在飯桌上仍然說著鵝的有趣,妻笑她把鵝分成“男鵝”和“女鵝”,母親捋齊了多多的頭髮,舉起筷子號召吃飯了。

第二天是中秋節,快了五個小時的時差,早晨便睡過了日出。農村的夜晚真靜,靜得安詳,秋蟲的“唧唧”聲,青蛙的鼓動的樂聲,在夜的黑色裡,和著心跳的韻律,就如睡在晃動的搖籃裡。我從沒睡過這樣純粹安逸的覺。好在窗外“唧唧”的鳥鳴聲,催我起了床。妻和多多已在屋外逗玩,父親和母親也在天亮前下地做活去了。

常不在家,好多事情也沒有知道。父親說現在政府在搞新農村建設,我們組屬於近期規劃了,最終是要搬走的,已經有四戶拆了老屋,到新區建新房去了。我家的老屋已經三十多年了,是父母蓄了半生努力的功勞。屋的四周種滿了果樹,枇杷桃子早已過季,桔子倒正當時,沉甸甸地壓低了枝條。

錢江村的環境近乎完美,東是高陽山,足有二百五十多米的海拔,據說是嘉興最高的山了。北邊和西邊也是山,只是稍低一些,但也不失山的連綿氣勢。山都裹著綠色,見陽的地方綠得耀眼。最熟悉的是西邊的炮臺山了。年少時,每年的春天都去山上採映山紅,幾乎爬遍了每個山坡。涼涼的山風穿過鬆林,吹出的濤聲猶在耳邊。現在鎮裡搞起了鄉村旅遊,在山上新建了炮臺,坡上種滿了楊梅樹。每年六月楊梅紅了的時候,四面八方、遠的近的度假人,都跑來採摘,添了休閒人的生活情趣,也添了農民的收入。

山須有水來映襯,才有詩意。錢江村的南邊,是錢塘江潮起的地方。圍海造田以前,在家能聽到漲潮的濤聲,還能感覺到漲潮裹挾起的風裡的鹹腥味。孩提時海灘邊捉蟹摸魚的情景,永遠活在記憶裡了。現在新填的土地上,已是廠房林立,農田千頃了。要看潮須得往南去數公里處,新修的海塘外,仍是西漲東落的渾濁的濤濤錢塘潮水。每年中秋日,天文大潮從此湧起,一路向西。經塔山塘,過丁橋大缺口、鹽官魚鱗塘、老鹽倉之後,直奔杭州六和塔下,遙遙一百五十里餘。

依依不捨的故鄉情

天仍然熱,秋蟬尚不離去,仍然成天嘹亮地“唧唧”叫著。我鼓動多多一起去捕蟬,但小鬼退縮著說怕這怪蟲,妻也不建議,說現在的小孩誰還弄這個。

老屋的西側是一個湖,是我小時候的樂園。湖水盈滿,幾乎平湖堤。沒有風的湖面平靜如鏡,就怕風來波起,湖水就要漫溢出來了。湖堤上,父親種了桃樹、柳樹和枇杷樹,還有一棵棗樹。那小片的竹林,卻是我的傑作,也有三十多年了,是我上小學的時候,某天回家在北邊的山上撿來的竹根,埋了湖堤上,後來慢慢長成這片青翠。湖堤下的是蘆葦叢,也不甚茂密,沿著堤邊圈了半個湖。蘆葉是能裹粽子的,清明時家家來摘一些。秋天的蘆葦,蘆花如帚,然而時候不到晚秋,如絮的白花尚不開放。閉了眼想象一下這幅場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雖不見江,也無河豚,但這意境卻是實實在在的,春天桃紅柳綠的熱鬧,尚去不遠呢!

依依不捨的故鄉情

棗樹上的蟬聲攝人魂魄,它要生生地把我的魂靈從軀殼裡拖出來,拉到這樣的夏天的有趣的童年。那時夏天的早晨,提著長長的、尖上綁著鐵絲圈的細竹竿,滿村子地找新鮮的蜘蛛網,把它纏在鐵絲圈上。早晨的蜘蛛網沒曬過太陽,粘性最好,能輕易地把蟬粘住。於是一天有趣的活動開始了。

蟬有多種,棗樹上叫著的黑色的最大,腳勁也最好。它趴在高枝上,我用蜘蛛網貼上去,粘住它的蟬翼,它也只有叫幾聲抖幾下、束身就擒的命運了。把蟬摘下來投到塑料袋裡,它便在裡面亂竄亂撞,間或慘叫幾聲,隨即有不動了。還有一種青灰色的蟬,我們叫它“知了”,個頭小得多,它的叫聲是有頓挫的,“無知,無知”地叫,它停在樹的低處,用手就可以捉到。

依依不捨的故鄉情

父親買了很多菜,瓜果糕點也裝了一大袋子,蓮花燈和孔明燈自不會少。晴朗的中秋節,我盼望著夜的來臨,醞釀起賞月的情感了。

晚飯是妻做的菜,她做的菜抓胃口。多多也會頑皮地插一手,但間歇地得到妻的呼斥。中秋團圓好像是幾年前了,所以今天的團聚也更可貴。父親是從來不喝酒的,母親平常連飲料也不碰,父親說今天難得,一起要喝一點的。多多端著倒了飲料的碗,一晃一晃地要跟爺爺奶奶乾杯。我看到了父親母親柔和的笑聲裡,滿溢著知足。

談笑間,夜幕已經籠罩四野。一輪金黃的滿月從高陽山頂升起,深藍的天空中,星星晶晶的亮光,在中秋夜更清亮,閃閃的如眨著的眼睛。月光朦朧如紗,晶瑩地撒滿人間。小時候都聽大人說:月亮裡住著玉兔和嫦娥,還有吳剛在不停地砍桂花樹。我跟多多說了,小鬼便不停地問:“玉兔和嫦娥今天晚上會來哇?”我說:“等會兒讓爺爺奶奶請她們去。”

母親已經收拾完桌子,準備恭請月亮菩薩了。父親搬了兩條長凳放在屋前的曬場上,又和我抬起桌子放到凳子上。我個子高,母親讓我踩在凳子上,把瓜果糕點茶水放到桌子上面,再置上香燭,點燃。父親也在桌腳上綁好竹竿,吊上了兩條鯉魚。一一躬拜之後,要在屋的周圍插上香火,這是多多最喜歡的事了。

月亮升高了,月光皎潔如銀,清透如水,山和大地籠罩在月神的光輝裡。人說外國的月亮比家鄉的圓,那也許是地理的原因,但是家鄉的月亮肯定比外國的親。夜漸漸深去,多多也睡意重重,我提醒她還要放生、放燈,她才重抖精神,並且催促起來。於是剪燭,收桌,我提上兩條鯉魚,多多搶著挑起兩盞蓮花燈,直奔湖邊。放了生,鯉魚悠哉地遊走了。多多挑著蓮花燈急著要放,我連忙點燃。蓮花燈在湖面上漂移,粉色的花身,燭住蓮心,光照秋水,祈祝花好月圓。多多跑著回屋,她記得還要放孔明燈的。妻說多多要高興薩了,把燈點燃讓多多拿穩,多多踮起腳,托起孔明燈頂了上去,燈帶著燭光緩緩升上天去。多多高興地手舞足蹈,尖聲地歡呼起來。

中秋夜靜靜地深著,人們沉睡在月光之中,月神灑下的福廕,蒙受每一個人,若是漂泊在外的,也定能沾上,因為天涯共此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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