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诗,还是分行的散文(4)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

是新诗,还是分行的散文(4)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

文/笨水

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

自《诗经》的风、雅、颂开始,诗是吟、唱,到胡适之后,诗变成了说、话。以前诗歌创作是吟诗,现在是写诗。新诗对古诗来说并不是一场语言的革命,是诗歌走到汉语的路口,一种自然的选择。这白话仍然是中国的白话。白话新诗继承的仍然是“诗言志”的古老传统。

新诗丢掉了文言的语法,选择通俗易懂的白话,是发展的必然,是时代选择。小说用白话写了,散文用白话写了,行政公文也用白话,人们对话交流用白话,天下大白,如果只有诗人写旧体诗,不写新诗,无异于孔乙己的之乎者也。

白话文运动开始那会,新诗还像个黄口小儿,在3000年旧诗面前,显得稚嫩,没有足够的自信,有种低头抠手指的紧张感。有人写押韵的新诗,诗句也写得整齐,甚至借拆词断句来增加诗歌的节奏感。这些对传统的沿袭并没有形成新的传统,被后来的新诗继承下来。新诗完全走向自由状态,并不是经由少数人的倡导,而是全体新诗写作者不约而同的集体行为。

格律镣铐打碎后,语言自由了。以前格律是道门槛,近体诗格律是道高一点的门槛。以前写诗,先学格律,平水韵要背得出来才行。新诗不要求格律,门槛没有了,人人都可以写诗了,这就像恢复了远古时的那种混沌状态。不管你是谁,你若心动就写诗吧。相信3000年前收入《诗经》与未收入的诗歌有很多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作品,他们不讲严格的音律,却压自然的韵,压内心情绪起伏的韵。那个时候,是人人可作歌的时代。新诗在3000年后,也迎来了类似《诗经》前时代的大混沌时期,也就有可能开启新诗绵延不绝的新传统。

是新诗,还是分行的散文(4)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

人人可写诗,人人写诗,就是人人为新诗贡献了创造力。诗歌界内部相互包容,让诗歌呈现多元多极多变的格局。诗歌写作环境需要一个长期的混沌状态。上古诗歌的混沌期至少经历一两千年。新诗到今天才一百年,一百年混沌,太短了,应该再给它一百年,两百年也无妨。新诗一百年,是无数诗人互动吸收突破的百年。

格律在新诗上解锁后,新诗在形式上站到了旧体诗的对立面。从形式上看,旧体诗可以格律自证为诗,新诗只能用分行。尽管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很多格律诗不能称之为诗,而分行的新诗中有很多真正的诗。格律不是诗的全部。说回来,发展几千年的旧体诗出现了很多伟大的作品,并且举世公认;新诗也有无以数计的无效诗歌。新诗中有很多作品,由于语言平淡、视角平庸、个体经验缺失,往往平铺直叙,不能以情动人、以思启人、以言美人,很容易被人判定为分行的散文。有人会问,难道散文就不能以情动人、以思启人,以言美人了吗?当然可以。诗言志。散文也讲志、理、气的协调统一。新诗已经很难从形式和内容上将诗与文区分开来。诗与文之间的界线正在日趋淡化,这是事实,新诗要承认。诗文不分,诗即是文,文即是诗,两种文体的互渗,已经不可避免。诗、文混淆,形式上,从第一首白话新诗就开始了,实质上,在诗、文初期就开始了,甚至在它们的萌芽时期就开始了。

对照最早的诗集《诗经》和最早的散文集《尚书》,单看《诗经·商颂》中就有不少的诗是无格无韵的散文,比如:

是新诗,还是分行的散文(4)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

此类散文化的语言,在《尚书》同样俯拾皆是。有些反而更像《国风》的语言气韵。比如

《尚书·秦誓》中有这样的文字:

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

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

再往上追溯,在诗、文的文字形式末出现之前,诗与文本为一体,而且是诗在文中。在上古人类眼中,万物有文。天有天文,地有地理,万物有文采,人类有文章。刘勰《文心雕龙》有言“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人不仅有外在的仪表,还有心志形成的内在文章。

“文”包含了上古人类的世界观,是他们认识世界得出的极具诗意的结论。这种认识早在文字出现之前就形成了。“文”字的甲骨文,就是一个人形,胸脯上画有纹身。它的本义是纹理。因为中国文字由最早的象形刻画符号演化而来,也是一种纹理,因此把象形的叫“文”,有声后称作“字”。本义上讲,心中之志是“文”的一种,言志为诗,自然也是“文”的一种。

到东汉的王充,著《论衡》,有言“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书为文,造论著说为文,上书奏记为文,文德之操为文。立五文在世,皆当贤也。”他还将自己著写的几十篇文章概括为“疾虚妄”,与孔子的“诗无邪”对应。

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如此认识,诗歌可以直白叙事,散文也能精致微妙。本节写到最后,就现代诗歌、散文举个例子,证明“诗是文章,文章也是诗。”下面是诗人陈先发《黑池坝笔记》130节随笔全文:

每天,世界上最后一个起床的人一定是个刽子手。是啊,在所有的人中,刽子手醒得最晚。当然,这只是世间因果理论的不足部分之一,所有与死亡直接相连的事物也都会得到出乎意料的回报:他洗脸的旧毛巾会开口说声“谢谢你”,他服药的小玻璃杯底上,突然被人栽上小茴香。

——陈先发《黑池坝笔记》

不分行,它是优美的文章,分行,它是意味悠远的诗歌:

每天,世界上最后一个起床的人

一定是个刽子手。是啊

在所有的人中,刽子手醒得最晚

当然,这只是世间因果理论的不足部分之一

所有与死亡直接相连的事物

也都会得到出乎意料的回报

他洗脸的旧毛巾会开口说声“谢谢你”

他服药的小玻璃杯底上

突然被人栽上小茴香

新诗以来,很多诗被读者指责为散文,这不奇怪。若读者将泥沙俱下的所有新诗都接受为诗歌,才是奇怪的事,才是伤害新诗的事。在诗文混淆的事实中,如何不依靠旧体诗的形式,将新诗与文章区别开来,才是现代诗人要做的。

实际上,新诗以来的现代诗人一直在做创造性的努力,积累了很多成果。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有顺凭着对近、当代文学的长期观察研究,提出过一个大胆的观点:这些年的文学,最热闹的是小说,成就最大的当属诗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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