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在不經意間款款走來，為了迎接新年的到來，過年的習俗一絲一毫不容忽略。準備年夜飯便是一個重要的環節，紅燜豬蹄是我們家年夜餐桌上不可缺的一道經典佳餚，是我的拿手菜。全家老少都特別喜歡，尤其去世的婆婆，她生前對我做的紅燜豬蹄更是讚不絕口。嗅著從鍋中飄散出誘人的紅燜豬蹄的香氣，難以忘懷的往事，又在眼前出現。
1985年左右婆婆公公退休。他們一起開食雜店，後又經營餐館，一直忙碌。直到小叔子結婚，兩位老人如釋重負，決定什麼事情也不做了。小叔子結婚的第二天，公公在家庭會議上喜笑顏開地宣佈特大消息，按現今的時髦說法就是“他們老倆口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和愛人結婚，婚後一直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記得公公在飯桌上不止一次地說，等家中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小叔子結婚成家，他會好好陪伴婆婆去周遊世界，婆婆高興去哪就去哪！
公公果真履行他對婆婆的承諾，2000年春季的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他們背上行囊啟程了。瀋陽，大連，北京…倆人的身影留在山山水水之間，他們的旅行終點定在風景如畫的秦皇島。在南戴河租房住下一段時間，公公又順從婆婆的想法在南戴河買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夏季在南戴河住，冬季回哈爾濱住，過候鳥式的晚年生活。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穿梭南戴河和哈爾濱之間，無牽無掛悠閒自得。
2012年的下半年，79歲的婆婆身體出現狀況，很嚴重，住進醫院。醫生診斷，心臟半膜老化，肺功能減弱。醫院給家屬（小叔夫妻倆在南戴河陪伴公公婆婆）發了的病危通知書，最後死神竟奇蹟般地向婆婆繳械投降，她出院又有說有笑，全家上下得知這個好消息皆大歡喜。天氣漸漸寒冷，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他們又回哈市過春節。
此起彼伏的啪啪啪的爆竹聲中，我們全家十多口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守歲過年，一大桌子美味伴著歡聲笑語。婆婆漸瘦的臉紅潤光澤，滿頭銀髮，眼睛放著喜悅的光芒。我做的紅燜豬蹄，婆婆吃著品著。誇獎我的廚藝見長，色香味具全。她的兒子女兒不時地停筷驚喜地看著老人津津有味吃豬蹄的樣子，老人家是在補充能量，能吃能喝身體怎會不好呢？
年過去了，雪融化了，春暖花開。大家開始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各忙各的事情。婆婆偶爾提起那除夕夜的熱鬧和那可口的紅燜豬蹄。我和愛人私下商量，去市場買些生的豬蹄儲在冰箱。為防止做出的豬蹄油脂高，豬蹄洗乾淨打水焯的時間長一些，細細想來豬蹄去掉骨頭，實質性的東西真沒多少，多吃也無妨。接下來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每天餐桌上都會有紅燜豬蹄這道菜。婆婆每天有嗞有味地咀嚼豬蹄，從未厭煩過。
婆婆食慾這般好，身體理應越來越強壯，可事實卻讓人擔憂。手扙幫不上她，瘦弱的身子彎卷在輪椅裡，眼神卻透著堅強，依舊開朗，說話鏗鏘有力。婆婆很剛強，從不讓人幫她。在家裡有限的空間裡自己手動輪椅走這走那。每次上廁所都是擺手讓站在她身後的我走開，咬緊牙關忍著痛自己一步一步扶著洗手盆的邊緣移動雙腳艱難完成。有時在陽臺停留，當太陽昇起，饒有興致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看到殘陽落日晚霞漸退，又對那寂靜的星空發呆
今天想來，婆婆那時想必預知死神的請柬即將送來，在思考她餘下的日子該怎樣安排渡過。她在生與死的沼澤中掙扎著，想拼到生命的最後一息，安然自若，亳無牽掛，坦然走完她的人生。
還記得，一天晚上兩位老人發生從沒有過的激烈爭吵。原來婆婆想回南戴河的家。怕在哈市繼續住給我增添許多麻煩，讓我受許多累，怕她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讓我親眼看到，驚嚇和痛苦。我的家空間有限，她的別的孩子來住照顧她不方便。兒女們曾經商量過為兩位老人暫租一套面積大些的高層臨時居住，可婆婆又不肯，去女兒家也不肯去。她的想法是要麼住兒子家（我的小叔家居住不便），要麼住南戴河自己的家。公公認為婆婆的身體狀況是經不起旅途勞頓的。所以堅決反對回南戴河。這是公公唯一的一次沒依著婆婆的意願，平靜了幾天，婆婆飯量竟異常地好，喜歡吃的紅燜豬蹄依舊喜歡吃，對餃子也感興趣，平日不怎麼吃的菜也要挾上幾筷子。最讓人驚喜的是不坐輪椅了，手扙又拿在手裡，咚咚的手扙聲在屋裡不停地響。我也心喜若狂，做起家務更加有勁頭。
廚房剁餃子餡的聲音驚動婆婆，“小許，中午咱們吃餃子？”婆婆臉上笑紋與皺紋疊加一起，揮了揮佈滿青筋和老年斑的手又放在輪椅扶手上，說道“你準備，一會兒咱娘倆一起包。” “媽，好呀！”我的心裡舒展開來，婆婆身體真的漸好了，不然不會這麼興致高地要幫我包餃子。準備工作完成。我們婆媳倆開始包餃子，我幹皮，婆婆包餃子。我們手裡一邊忙著一邊嘮著家常，婆婆的話明顯比往日多，嘴唇紅潤，歡喜寫滿臉上。她講她8歲的時候父母相繼病逝，是她的哥哥一直照顧她和弟弟，他們一起相依為命。講她和公公白手起家一無所有，開始奮鬥與命運拼博的點點滴滴一幕幕。臨居李叔老伴去逝一個月就馬上找了新老伴，這事她也議論一番，分析原由。還有她的兒子女兒小時候可愛的小插曲。還要為重孫子的名子大傷腦筋，可要知道那時我的兒子還在上高中，這孫媳婦還不知在哪裡呢…其實她說的內容有一部分以前是說過的，我還是象第一次聽到那樣，微笑點頭應和著。那一段日子婆婆每次說話的內容，回想起來，其中有感恩有欣慰，有牽掛有囑託還有對家族的期冀，她所說的不就是她的人生嗎！平凡普通卻放射無盡光芒散發著無窮的熱能！
一週後，婆婆後背時常揪心似地疼痛，躺在床上，公公坐床邊的凳子上，與她面對面，手攥拳頭輕輕捶打，眼裡充滿關切愛憐問著婆婆捶背的力度可好，婆婆滿眼柔情點頭。那一瞬間銀髮鶴首，相濡以共，愛意滿滿的畫面令我感動不已，遺憾當時沒能拍照，但那畫面卻始終在我的腦海。
秋天到了，窗外秋風無情吹落樹葉沙沙作響。婆婆的輪椅摺疊起來，手扙也靜靜靠在牆邊，她只想躺在床上。“媽，要不然打電話給姐姐和小弟，要她們過來陪你說說話，好嗎？”我親切地凝視著婆婆問到。她微笑著搖頭。不一會兒，喊我的名字，讓我快拿氧氣瓶，氧氣瓶不知怎的沒有了往日的神力，婆婆直勁說這氧氣瓶不好使了，壞了吧。我試了一下，氧氣管的口與往日的排氧一樣，我急切地對公公說：“爸，打120吧！” 我拔通120的電話，拔通愛人的電話，拔通大姑小叔的電話。大概等了將近40分鐘，120車來了，丈夫連同他的姐姐弟弟坐上120護送婆婆去醫院，我和公公在家等消息。120的車走遠了，我和公公都堅信，生命力極強的婆婆還會勝利而歸。可是哪曾想這一次，婆婆和我們陰陽兩隔。公公知道婆婆去世的消息，老淚縱橫，哭著呼喚著婆婆，自語“老伴啊！你走了，我就是一隻孤雁了！”
婆婆走了，悄無聲息，再不會回來。將近幾年多的時間裡，紅燜豬蹄這道菜我再不去做也不想去吃。那一段時光連同那紅燜豬蹄在記憶裡封存起來。可是，隨時間推移，每每看到或想起紅燜豬蹄，還是會想起那些不忍想起放置心靈深處的舊事，平添深深思念之痛的同時也會平添溫暖和力量！
2020年5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