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這個我誤解了30多年的男人

3月初,北方一路晴好,老家春寒料峭,陰雨綿綿,溼漉漉的空氣,陰沉沉的天空怎麼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我和老公一路奔波直抵醫院,我已不記得這是母親第幾次入院了,醫院早已成了她第二個家。父親在醫院陪護了多日,屋漏偏逢連夜雨,他還崴了腳。看見他時,他正要去水房給母親打水喝,一瘸一拐。醫院的走廊很長,那段路他走了很久,瘦小的身體在昏暗的光線裡像道剪影。

“對不起”,這個我誤解了30多年的男人

38年前,我出生在南方一個小縣城的普通工人家庭。母親強勢,父親懦弱;母親能幹事無鉅細安排妥當,父親溫和事事聽從指揮。這種家庭結構很像最近的熱播劇《都挺好》中的蘇家,幸運的是,我是家中獨女,父母的掌上明珠,我想要的東西,他們總會盡最大的努力滿足我。

雖然如此,我對母親的感情似乎遠遠勝於父親。母親有張巧嘴,能說會道,情商頗高;父親木訥,文化程度又不高,下崗之後經商,屢戰屢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母親成天唸叨著父親是怎麼個窩囊廢,她自己怎麼會選了個這樣一事無成的丈夫,常常說到義憤填膺處,問天問地,捶胸頓足。我很害怕那種場景,壓抑而無能為力。這也直接影響了我對父親的態度,我對他的態度從小到大就是輕視加看不起的:輔導作業他不會,討好老師他不行,掙錢養家也差得遠。甚至曾經,我有過一個邪惡的念頭,我希望他們離婚,那樣我就不用天天對著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一個不能給我驕傲和底氣的父親。

好不容易熬到了我參加工作。那是一份體面文雅受人尊敬、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算是高薪的工作,日子似乎一下子就光明起來了。

就在這時,母親得了重病—尿毒症。那是我們家的至暗時刻,經濟壓力不名而喻,精神壓力就像七八月老家悶熱的空氣,置身其中,時時相隨,走不出,甩不掉。那些日子裡,我渴望有個無所不能的超人父親,能帶我走出這些人生困境。可我的父親不是,他只是對我說“橋到船頭自然直”,我很失望,對這個男人。

那時醫保還不健全,更沒有水滴籌。為了母親的醫藥費我們想了很多辦法,我和父親一家單位一家單位地上門去募捐。父親用一輛破三輪車拉著我,奔走在小縣城的各位角落,我們不停地訴說自己的困境,博取別人的同情。有的人捐了,有的人拒絕了。總算湊齊了給母親治療的第一筆費用,能維持規律地透析,母親的病情穩定了。

這時我遠嫁了,從湖南衡陽到內蒙包頭,為了愛情嗎?為了生活在別處嗎?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自由,我真的很自私。

2011年-2014年,年過30的我遭受了人生中重大的挫折,先後兩次懷孕都以流產告終,身體上的創傷莫過於心理上的痛苦。獨在異鄉,無處話悲傷。

2015年初,包頭春寒料峭,父親從春色盎然的湖南來看我了,一路奔波,滿面風塵。春日的包頭,空氣中瀰漫著沙塵的腥味,風中帶著刺骨的凜冽,我在火車站的出口遙遙望見那個提著大包小包、瘦弱矮小的男人,他混在一群北方大漢中顯得那麼得不協調。

2015年9月我的兒子在湖南出生了。在那個所有女人一生中最特殊的一個月裡,父親傾其所能地照顧我的衣食起居,他化身成廚師兼保姆,不僅要照顧病人還得照顧坐月子的女兒。出了月子,我要回包頭了,照顧母親的重擔又得父親一人承擔了,父親都對我說,“有我在呢,放心工作,帶好孩子吧”。

在一次次離別中,我慢慢地體會到了父親的隱忍和堅強。母親一生的磨難太多了:30多歲時從一場車禍中撿回一條命,卻留下了頭部和眼睛嚴重的外傷,之後父親陪著她輾轉各大整形醫院。那時的事我已記不起太多,中間的艱難曲折現在想著都不可能是雲淡風輕。眼看我自食其力了,他們能輕鬆點了,沒想到命運又跟他們開了這麼個玩笑。從06年到19年,母親得病整整13年,她的病友很多都先她而去,連醫生也說母親的情況算是少見了。這13年裡,父親的付出何其多,生活把他磨練成了全能家務達人兼保健師:做飯、洗衣、搞衛生、按摩、伺候病人無所不能。

母親的脾氣自始自終沒有變過,她總是嫌棄父親這不會那不行。只要我回老家,母親還是把我當成負面情緒傾訴器,不停地訴說生活中的各種不好,當然這些不好的根源還是她嫁錯了人。而我的態度不知不覺中也在變化,從母親的“鐵粉”到現在能客觀地看待這一切、評論這一切,我確信我成長了。

3月份母親入院,醫生宣告情況不再樂觀。我們都心知肚明,那一天遲早會到來。很多事情我們無力改變,只能勇敢面對。

這是母親第一次對我說,父親這輩子不容易,為了她吃了很多苦。她若不在了,要我好好孝順父親。

那一刻,我明白,其實在母親心裡她什麼都知道。我們都欠父親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這個我誤解了30多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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