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地區最北的縣城就算是旬邑了，在旬邑的東北有一個地方叫馬欄，是鎮還是村弄不清，因為附近有馬欄河而得名。
歌劇《向陽川》劇照
正是盛夏時節，頭上是烈日烘烤，我們赴馬欄農場演出一行乘幾輛敞篷卡車正在這西北荒原上行駛。車上所有的人用衣服把自己頭臉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一條縫，麻木的看著外面這荒瘠世界。
馬欄農場離馬欄不知到底有多遠，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麼公路，附近沒有農田也沒有樹木，滿眼是大片的荒涼的土塬。汽車只有在疙疙瘩瘩的印有車轍的小道上搖搖晃晃地蝸行，車後揚起的塵土形成了一條土龍，粉塵嗆得人難以睜眼。也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可是，我們一個個早已成了土人了。
馬欄農場實際上是關押犯人的勞改場，也是犯人刑滿就業的“農場”，這裡和剛才一路所見截然不同：一眼看去，遠處山巒起伏，田地平整，近處房舍齊整，綠樹蔥蘢，彷彿到了一個世外桃源。我們到這裡已經是下午了，征途疲憊，接待方早已準備幾十盆溫水讓大家洗漱，然後用餐。問了一下，演出是給這裡的工作人員和家屬看的，那些刑滿就業人員就沒有那眼福了，至於正在服刑的犯人我們根本沒有見上。
晚上睡覺沒有用自己的鋪蓋，安排我們男生睡在一間寬敞的大房間裡，是地鋪，但是房間裡出奇的整潔，褥子床單平整乾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好像進到了軍營。唯一不同的是，那所有的被面都是用許多塊五、六寸大小的花布拼成的，花色素雅而大方，看起來非常別緻，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被面，所以印象很深刻。被子被褥肯定用的是最好的棉花，柔軟舒適。雖然外面是炎夏時節，在這裡並不感覺到熱，蓋著被子睡覺剛剛好，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一夜好睡，被人喚醒時天已大亮，起來一看，廊簷下一溜嶄新的臉盆裡盛滿溫溫的洗臉水，每個臉盆旁邊都放有嶄新的毛巾、香皂，這裡的人考慮的真周到，讓人感動！剛剛洗過臉，我就看見七、八個壯小夥向我們方向走來，看樣子都不到二十歲，清一色新剃的光頭泛著青光。說實話，猛然看見這些人我有些發怵，這都是服刑人員吧？只見他們每人從旁邊扯過一條長椅，用頭頂著，向不遠的食堂走去。有人指著他們走的方向，說，洗過臉的就可以去吃早點了。等到了食堂，嗬！只見巨大的鐵鍋裡，滿滿一鍋熱騰騰的牛奶，鍋旁的大鐵羅裡有剛剛出鍋的大個的油條。“來，新鮮的牛奶，油條盡飽吃呀”，大師傅一邊給碗裡逐個盛滿牛奶一邊熱情招呼大家。在那個時候，在單位上灶，用糧票在外面買米飯，是要給搭配雜糧的。像這裡這樣大量用油，吃細糧真不可想象。
早飯後，我們一行人便在場區隨便參觀。我看到有理髮室，便進去注意觀賞那老師傅的手藝。不瞞您說，到咸陽市許多年，我從沒有去理過發，別看咸陽西安距離只有五十里，可咸陽就和那些小縣差不多，剃光頭還可以，理出來的“鍋蓋頭”讓人不敢恭維，至於在其他小地方，我絕不會理髮的。但是這一位理髮師手藝精湛，而且說話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在讓他給我理髮時攀談，才知道他原來是西安大上海理髮店的老師傅，因故在馬欄服刑，刑滿也就留在這裡不願意回西安了。嗬！大上海！那可是西安一等的理髮店呀!因為理髮貴所以很少進去過，沒有想到在這裡能享受到高等級服務。
出來看見有人在布店扯布，說讓旁邊裁縫店師傅做衣服褲子，當時剪裁，等一會兒就可以穿上身了。一打聽，都是大地方的名裁縫哪！都是犯了那麼一些事情，出來後不願意回原來的大城市，怕丟人哪！而在這裡誰不笑話誰。陪同我們吃飯的工作人員對我說，在這裡各行各業的人都有，都是能人呀！有什麼事情儘管說。我想到，我兩雙上臺用的鞋子有幾處已經開了線，問他能不能找人收拾一下。他讓我拿來，並且馬上讓人通知某人過來。幾分鐘後，只見一個人穿著一雙長腰雨靴，普塔普塔地跑到他面前，立定以後行了一個舉手禮。工作人員給那人交代完畢，讓他下午四點準時交給我。下午吃飯前，我正和朋友閒聊，直到發現有人在我面前站定，我才想起了這件事。大膠靴雙手遞給我兩雙鞋，不等我說聲謝謝，便一個180度後轉身，雙拳緊抱，又普塔普塔地跑遠了。
晚上，聽文工團領導批評幾位男學員，原來是他們從住戶那裡“買”了幾隻雞，那些住戶不要錢。領導勒令他們給人家送回去。我想，“各盡所能，各取所需”，這是不是經常宣傳的共產主義社會？學員尹愛珍的家就在這裡，父親是這裡的管教。她對我說，這裡的犯人要穿黃紅兩色衣服的，一眼就看得出來。
第三天白天，我遠離了場區在稍遠處轉了轉，終於看見了有幾個身穿兩色衣服的人員在用牛犁地，而不遠處的高崗上，有荷槍實彈的軍人在給他們站崗。看見兩個大土山中間有一條山溝，我就漫無目的地向裡邊走去。剛轉過一個彎，眼前便沒有了路，只見一面巨大的冰牆突兀地矗立在我的面前。這個季節，在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冰牆？我頓時覺得冷氣滲人。這時，環顧左右，附近沒有一個人，但是，我彷彿看到有好多雙眼睛在注視著我，我感到了害怕，趕快順著原路走了出來。
作者張慶餘（左）
作者系原咸陽地區文工團演員張慶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