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变文学家,文人苏轼的悲喜剧

“不思量 ,自难忘”,这本是苏轼词中悼念亡妻的一句,我这里移花接木、曲解人意,把它用来作为我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个颇带偏见的看法。

中国古代文化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不思量”,即缺乏理性思考,李泽厚将中国古代文化称之为“乐感文化”,影响颇大,便指出了这一点。李大师出生于1930年,离“五四运动”所倡导的“德先生”“赛先生”尚不远,肯定知道中国古代文化是缺乏理性思考的。但他已经没有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的偏激、气愤了,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知识分子,所以他又创造了“实践理性”一词,算是送给中国古代文化的遮羞布吧。

中国古代文化另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自难忘”,即简单繁殖、纯粹粘贴的能力十分强,不管是“古文运动”、“五四运动”还是“文化大革命”,乃至于当下,都改变不了其形式化、奢靡化、各种“八股”层层沿袭的流向,这其实也是不敢独立思考、缺乏理性的表现。

政治家变文学家,文人苏轼的悲喜剧

如果政治家最后都被变成了文学家,是这个文明的悲剧而非喜剧

不过中国现在理性思考的风气也越来越重,对传统文化也渐渐“有思量”,“不难忘”了。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们怎么客观评价“不思量 ,自难忘”的苏轼,怎么为他定位?这就能看出我们的理性思考能力。

我们现代人一般称苏轼为文学家。可如果苏轼知道了他是“中国作协会员”,而且是“全委会成员”,我估计他不会高兴,反而会大哭一场。这要和“士”——中国古代文化知识分子的演变和他们对自身的定位有关。中国的第一代士,其实都是武士,从第一个老师孔子开始,才开始向文士转变。而且到了汉朝,文士逐渐垄断了意识形态,不再如孔子一样“如丧家之犬”,形成了士族。到了唐宋,开始实行科举制,从民间提拔一大批知识分子来做官员,才改变了六朝浮奢。当时杰出文人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变文风,提倡“古文运动”,以文载道,不因文害义,明明白白说话,认认真真说理。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赞誉韩愈“文起八代之衰”,便是二人对此的理性推崇与自觉追随。最明显的例子,唐朝律诗极盛,但是到了宋朝已经开始“以议论入诗”,理性化风气越来越浓厚,苏轼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政治家变文学家,文人苏轼的悲喜剧

为什么要给予这些私生活不谨慎的文人如此高的评价,这是宋朝诸儒所不可理喻的现象

也就是说,人家苏轼是一个“士大夫”,受过良好的经史训练,追求的是修齐治平,又是高中科举,名重朝野,人家才不会仅仅满足于一个只是一个“文学家”呢。太皇太后高太后曾经接见苏轼,特意告诉为什么提拔他:此乃先帝(神宗)之意也,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用卿耳。一代英主宋神宗的“遗命大臣”,会仅仅是一个做做诗词、写写书法、画画山水之辈?

我相信即使他只是一个如柳永一样落魄的才子,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也还是会安慰自己“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不会满足于只“文学”的。再往下说,他即使时运再不济,也会是蒲松龄似的优秀私塾教师,拿在现代,最起码也是“中国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吧。但我相信苏轼还是会以为《聊斋志异》只是小道,不足挂齿。《金瓶梅》、《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些鼎鼎大名的文学著作,要么作者不明,要么存有争议,当时很多人洋洋洒洒写出一大本,却宁愿当“无名文豪”,与他们认为文学只是怡情娱性的观点分不开的。中国古代文化提倡“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这个言可不是诗词曲赋,而是经史。中国古代四大笔法,“春秋笔法”“太史公笔法”“温公笔法”“紫阳笔法”,才是“立言”!

苏轼立言并不怎么样,那立德立功呢?可惜的是,王安石变法后,北宋晚期的知识分子互相倾轧,几乎都被打成了“奸党”,靖康之耻更是让“议论未定,而金兵已过河”的他们羞愧难当。苏轼公德不行,从私德来讲,也不怎么样,北宋六贼之一的大宦官梁思成,便自称是苏轼“私生子”,因为他的母亲曾是苏轼小妾,后被送与别人。

我们现在说苏轼是一个大文学家,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做到“立功”“立德”,只好归入“立言”之列。其实我们曲解了古代“立言”的意思,较之先秦诸子、朱熹、王阳明,苏轼并不算是中国文化精神的核心人物。对如此重要的文化人物,我们的理解都如此偏差,可见理性之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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