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這個學術討論的場合,我就得試圖為《後浪》做一個辯護和論證。我的辯護主要講四個關鍵詞,第一個是表演政治學。第二個關鍵詞是奉承政治學。第三個關鍵詞是差異政治學,這就屬於後現代政治學。第四個關鍵詞是勞動政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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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我一開始看到這個片子的時候,大家都在朋友圈裡刷屏,我當時非常的鬱悶,非常的氣憤,我一直在想這樣的一個片子怎麼可能會刷屏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都在轉發呢?因為今天中國已經進入到一個要去形式化,從而追求思想理論對人的實質性的說服的階段了,怎麼還會有這麼皮毛的、純粹形式化的東西來吸引吸大家的眼球呢?我馬上就去想這個片子是為了形式而形式,還是為了達到片子的效果而形式化的,如果是為了效果的話,我覺得並不成功,如果是希望觀眾看到這片子以後馬上被煽動起來,把觀眾帶入進去,讓觀眾暫時離開日常生活,沉浸於這個藝術的世界之中,看完片子之後我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那這個片子可能達到目的了。真正好的演講確實能夠讓你現場流下眼淚,但是它不可能觸碰你更深刻的內心。大家都是抓住了這一點去分析這個片子有沒有達到它背後的更深層次目的。今天兩位同學的演講讓我知道什麼東西才是好的東西,這個社會還有一個基本的評判標準。但是在今天這個學術討論的場合,我就得試圖為這個片子做一個辯護和論證,因為如果大家都不去為這個片子做辯護,不去論證它的合理性和恰當性的話,這個討論就變成了一邊倒,就不符合學術討論最終的目的。
我的辯護主要講四個關鍵詞,第一個是“表演政治學”。政治是需要表演的,從古至今,從古希臘在廣場上進行演講,到中國的政治環境,從中國的政治到西方的政治,都需要表演。比如,《紙牌屋》揭示了總統候選人在臺前是怎麼樣的狀態,但一轉身他就說出了另外的一個,自己真實的狀態。美國人知道特朗普演講的時候是在騙我們,但是依然有人相信,政治的表演一定有它的價值,它能達到它的作用和效果它為什麼不表演呢。大家經歷了一波又一波的選舉,明明知道政客在選舉之時的說辭和他們當選之後的做法,大家都知道,但為什麼還有人願意去聽?特朗普說消毒水能夠殺病菌,還真的有人去買。
政治表演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大家經常講真相,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真相不是政治的美德,不要用真相來評判政治,政治本身不是尋求真的過程。它是暫時的擺平,暫時給你希望,給你未來,給你前景。如果政治不充當這個功能,都告訴你什麼是真,那還要我們搞哲學搞學問幹什麼?政治也需要這種藝術形式,當然這種表演也越來越進步,不能像以前一樣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定要聽我的”,現在需要改進了,因為大家的水平都在提升,所以《後浪》說:“你真的好厲害啊”,《後浪》裡面的表演成分還是有的,即使是表演,我們也要認可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第二個關鍵詞是奉承政治學。有人講特朗普非常推崇奉承政治學,非常喜歡聽好話,僅僅是特朗普比較喜歡聽好話嗎?我不喜歡聽嗎?我也非常喜歡聽我的學生給我說:陳老師你好厲害啊,你的文章寫的真的非常好。青年人不喜歡聽奉承的話嗎?我們有太多的長輩批評我們,就告訴我們,你們做的不對,我們很反感很厭煩。但是如果有人說我覺得這個人特別厲害,我覺得這個人特別牛,他就是好,你不喜歡嗎?
我來到北大之後,做了一個很不好的事情,我在課堂上很嚴厲地批評了北大的同學,結果他們在樹洞裡面就吐槽我,我就是在他們課堂展示完之後從自己的視角進行了一次批判,當時說出來的一句話是: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年輕時候最痛恨的行為都發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們整天痛恨這個說話不行,那個說話不行,你們現在都在這樣幹,然後導致了被吐槽的結果。所以我覺得他們採取《後浪》這種形式,對青年人或者對後浪極盡奉承之能事,我們必須考慮《後浪》這個方面的價值和意義。它不僅能夠奉承到青年人,還能夠奉承到中老年人,讓他們覺得這就是自己想對青年人說的話。所以大家很快會發現,《後浪》沒有讓青年人接受,但是抓住了中老年人的心聲,它雙向奉承,最後可能只抓住了一頭,但是也不排除《後浪》抓住了我們這個學術群體之外的一些年輕人。
第三個關鍵詞是差異政治學,這就屬於後現代政治學,在後現代政治學裡面如何建構一種宏大的敘事。我們整體的批判《後浪》就是因為它的同質化,你把我們當成一個同樣的東西,你用一個“後浪”把所有的人都概括了,沒有差異。而今天這個時代,所謂的現代性和後現代性,都在強調差異的年代,沒有差異怎麼能行呢?所以大家很不滿意的就是《後浪》否定了不同階層的差異,否定了男性和女性的差異,他否定了我這個人跟另外一個人的差異。其實很多左翼思想家也在批判資本主義,它很喜歡塑造個體的差異性,而且讓你自覺地認同,這樣就不可能產生一個集體的合力去幹一件事情,資本主義非常需要壓制這種反抗的聲音,就是要塑造個體性,就是要不斷地告訴你,你就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個體,你跟別人就是不一樣。等到那個時候,如果我們想幹一件大事兒,大家就會想我憑什麼聽你的,我馬上把你解構了,你是領導嗎?所以在中國現代性的敘事和現代性的實踐中,我們一直想建構一個整體性的,那個“我們”,那個“人民”。從馬克思到毛澤東都成功地建構了這個總體性,最終才實現了變革社會的作用。沒有那個我們,沒有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覺醒,會有今天的中國社會嗎?我們很容易中自由主義的圈套,自由主義就是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現在我們中國人也開始接受自由主義了。要實現這個社會的進步和團結,我們難道不需要這麼一個整體性的話語敘事嗎?
只是我們需要這個整體性的主體,在這個整體性的主體裡面我們需要尊重個體的差異,但是不能夠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就是完全的異質性,試圖推翻同質性。前浪和後浪的同質性的話語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就像男性和女性之間,我們不能夠說你是女性,就應該怎麼樣,然後你建構的不是我們這些女性的群體。包括演講的同學在講無產階級的時候,你用一個無產階級在哪兒呢?你沒看見嗎?你這是在打自己的臉,你在反對這些東西的時候,你又想把它呼喚出來。所以我們還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前浪”和“後浪”到底怎麼區分?沒有任何一個思想家想讓你固定哪一部分人就是前浪,哪一部分人就是後浪。哪一部分人就是資產階級,哪一部分人就是無產階級,都是在特定的社會關係群體中我們有這麼一個角色。我相對於你來講可能是前浪,但是我感覺相對於謝老師來講我又是後浪,人的角色是相互轉化的。我們每一個關係的物化,或者說每一個關係的外在性的物化力量的生成是我們沒辦法主宰的命運,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我們從範疇上、從語言上打擊它,我們就在社會現實上推翻它了嗎?沒有。我們必須要認識到它存在的現實性,前浪和後浪沒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嗎?《後浪》至少還是想解決一個問題,在這個片子出現之前只有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灘上,我在前浪和後浪的矛盾和衝突,我也知道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矛盾和衝突。我也知道個體和個體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我們都存在這些矛盾和衝突,我們必須要承認,我們不能只承認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矛盾與衝突,不承認整體性的矛盾與衝突。《後浪》這個片子至少試圖在解決這些矛盾與衝突。我們以前解決的方式是年輕人,你要聽我們的,《後浪》是尋求在同質性話語或者整體性主體話語之中尋求一種解決。我要承認這方面的意義和價值。
第四個關鍵詞是勞動政治學。我們很多人都認為馬克思主義介入這些問題的分析都是很土的,很陳舊的,要麼說勞動,要麼說階級,大家感覺這些東西都很沒有力量,根本不接現實。大家必須要改變這樣的觀念,不能把勞動和娛樂完全割裂。大家覺得這個片子過度娛樂化,不講勞動,但是誰定義勞動就是永恆的艱辛、贓髒、痛苦和煎熬呢?我們搞了這麼多年的社會主義,如果我們還是感覺勞動就是痛苦、煎熬的話,那中國社會這麼多年就沒有什麼進步嗎?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勞動都是這樣的嗎?那麼勞動和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對抗的,這個片子對未來的勞動進行了一個展望。西方的學者都在講非物質勞動,他在發展勞動這一概念,我們不能把勞動永恆的設定為我們之前所以為的那種勞動。現代社會把我們的一天劃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生活的部分,一部分是勞動的部分。所以大家都想著生活的那一部分能夠延長,勞動的這一部分能夠減少。因為你已經假設了勞動就是機械的、髒髒的、勞累的。但是,人類社會的進步一定體現在勞動這一部分,體現在勞動環境的改變,提現在勞動本身的改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希望和未來就在於老師說的,隨著經濟的發展,隨著科技的進步,隨著人類生產力的發展,人的勞動能力的改變,人的解放才有可能真正的到來,人真正的解放一定是勞動的解放。勞動和資本之間的區分是活勞動和死勞動之間的區分,現在的狀況是死勞動對活勞動的壓榨,我們怎樣讓活勞動真正成為那種活生生的帶有情感的帶著娛樂化的勞動,這才是追求和進步。(本文根據作者在中國社科院大學管理學院主辦的:“‘巨浪論壇 | 《後浪》的啟示與政治學隱喻”的發言整理而成。未經細審,敬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