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了六十年的老紅軍終於回來了!見到了她近百歲老母

原創:侗海滄狼

打我懂事起,就看見奶奶經常一個人站在村前的山岡上,俄而嘆氣,俄而低頭垂淚。我問媽媽,媽媽說,奶奶在想伯伯。我說,我還有伯伯嗎?媽說,有的,你伯伯14歲時,就跟嘎(漢人)走了。 那年,到處都在打仗,我們寧靜的家鄉,也被打破了,經常有嘎(侗語:漢人)來。那些嘎很壞,一來就搶我們的東西,還拉走了我們的耕牛,我們村有幾個剮佬(侗語:父親)跟他們講理,便被他們開槍打死了!後來,老人們和下面的多個村子達成口頭協議:只要有嘎來,就互相通風報信。他們報信的方法是,發現嘎來了就放鐵炮或開鳥統,下面的村子聽到後,也放炮,然後一個村一個村地放,到我們時,因為上面的茅貢村和我們隔著兩座山,我們一邊派人到山頂放炮,一邊組織老人小孩,牽上大大小小的牲畜往山裡躲,你伯伯和村裡的幾個小孩各拿了把砍柴刀,說要和嘎拼命,頓是不肯往山裡躲,還是你爺爺和村裡的大人們強行把他們拉走。

失蹤了六十年的老紅軍終於回來了!見到了她近百歲老母


後來嘎走了,村裡人陸續回到村裡,才發現各家的醃酸魚酸肉的木缸全都被打開了,挨千刀挨萬刀的嘎不僅把酸魚酸肉全部吃光,還喪心病狂的往缸里拉大便!一次,又有嘎來,你奶奶因為山上又溼又冷,沒跟大家往山上躲,而是拉著你爸和你姑躲在自家挖的地窖裡,你爺爺和你伯伯則拿著鳥銃躲在房屋頂層瓦片下,隨時保護她們。當時來了一大批嘎,也不曉得有多少人,浩浩蕩蕩的開進村來。奇怪的是,這些嘎進得村來,沒象上次的嘎那樣一來亂撞門亂翻東西,只敲門叫道:“老鄉老鄉,開門開門!我們是紅軍,是窮人的軍隊!”你爺爺只道他們是騙人的,沒讓你伯伯下去。這些嘎見沒開門,就在屋外和鼓樓裡生火做飯。但是他們卻又從豬欄裡把豬拉去殺了。你爺爺因此斷定:這些嘎也不是好人!但第二天嘎走時,你爺爺和伯伯開門出來,見到自家門口放了一雙布鞋,一個打著紅五星的水壺。又聽被拉豬去殺的村人說,豬欄裡放了兩塊大洋哩!你爺爺心裡就有些後悔。一轉身,才發現你伯伯不見了!有人說你伯伯去追紅軍了。晚上回來,你伯伯只說,跟著紅軍跑了很長一段路。

後來聽說有紅軍大部隊在黎平駐紮,你伯伯和村裡一個要好的小孩一大早就翻山越嶺去了黎平看紅軍,從此一去不回。聽同他一起去的的小孩說,你伯伯跟著紅軍趕口糧去了。

此後再沒任何消息。

你奶奶從那一天起,就一直站在村前的那座土山岡上,向北眺望。你爺爺曾到黎平城去,又沿著紅軍走過的路找去,問了很多人,也問了紅軍,歷時半年,也沒找到,最後是一路討飯回來的。後來解放了,你爸也去找了。那時你爸還找到了北京,最後也沒找到。很多人說你伯伯怕是打仗死了!但你奶奶堅信你伯伯沒死。幾十年過去了,你爺爺早就去了,可你奶奶卻為你伯伯活著,她堅信伯伯總有一天會回來,她要等著那一天……

1993年我高中畢業,考上了四川大學。我是自願考到那裡去的,目的就是要幫奶奶找伯伯。我認為四川是紅軍活動最多的省份,一定可以打聽到伯伯。臨走時,九十二歲的奶奶拉著我的手說:六兒啊,你一定要找到你伯伯,他就是死了,也要讓他回家,不能讓他一個人孤苦零丁的在外面啊!

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完成奶奶的心願!在四川大學生涯裡,我利用寒暑假期走遍了四川所有紅軍到過的地方,還詢問了很多四川老紅軍,以及歷史學家,還查看了所有大小小的烈士墓碑,都沒有找到查到一個叫楊長光的名字。大三時,我終於在川北的若爾蓋縣找到了落戶在那兒的一位侗族老紅軍。老紅軍七十多歲,斷了一條腿,坐在輪椅上。他告訴我說他的家鄉是湖南通道侗族縣。說到我的伯伯,老人家頓了許久。然後說,他記得當年跟他同一年加入紅軍的有一個十五歲的黎平侗族小夥,由於年紀小,大家叫他“小黎平”,他也樂呵呵的接受了。具體真名,大家反而忘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伯伯。我想起奶奶告訴我的,伯伯當年參加紅軍也是十四、五歲,與老人家描述的特徵也基本一致。

頓時大喜過望,忙問他現在在哪。老紅軍頓了一下,忽然沉痛地告訴我:他,早在當年,就已經壯烈犧牲了——

那是1935年9月13日,我們黨中央率陝甘支隊(由紅1方面軍第1、3軍和軍委縱隊改編) 由俄界出發,沿白龍江東岸。爬高山,穿密林,殲滅了一些敵人堵擊部隊,於17日到達岷山腳下的臘子口。臘子口是岷山山脈的一個重要隘口,是川西北通向甘南的門戶,口寬約30米,周圍是崇山峻嶺,地勢十分險要。兩個懸崖絕壁間夾著一道窄窄的山溝向上延伸,兩邊絕壁峭立山中一道河水急流而下,隘口處的河上架著一座木橋,橫跨於兩岸陡壁之上,是通向臘子口的唯一通路。當時,蔣介石在臘子口配置了兩個營的兵力,形成強大的火力網,企圖阻止我們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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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非常清楚,如果攻不下臘子口,我們只能重新返回千里草地。毛主席果斷下命令,要我們兩天內打下臘子口。9月17日下午,我們紅1軍2師4團向臘子口發動了猛烈的進攻。可是由於地形不利,兵力無法展開,從下午攻到半夜,連續衝鋒十幾次都沒有成功。在半夜時分,部隊暫停進攻,重新研究作戰方案。當時有一個外號叫“雲貴川”的苗族戰友毛遂自薦用鐵鉤鉤住懸崖上的樹枝爬上山崖,然後放下繩索我們一個個的爬上去,我們計劃從山崖上迂迴包抄。然而,由於敵人的碉堡設在崖下的凹陷處,我們輪番投了十多顆手榴彈都沒能炸中目標。最後,我看見“雲貴川”和“小黎平”站在崖邊商量著什麼,我只聽得“雲貴川”問了一句“你怕死不?”“小黎平”答:“怕死不當紅軍!”然後他倆就叫我們幾個戰士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彈都給他們,緊接著他倆同時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高喊“紅軍萬歲!”縱身跳下懸崖......老人說著就流下了眼淚。一種異常的悲痛在我的心底湧動。我走上前去,擁住老人,任淚水無聲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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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來到臘子口。“漫漫長征萬里路,天險雄關臘子口”!一座雄偉的烈士紀念碑屹立在臘子口間,和群山拼排著,彷彿無數紅軍壯士,他們莊嚴挺拔,高大偉岸,直入蒼穹!我在碑前放下從山野裡採摘的精心編織的花環,開始靜穆,在歷史迴流的空間裡靜穆。不覺眼前又浮出當年英勇悲壯的畫面:苗族戰士“雲貴川”和侗族戰士“小黎平”拉響身上的手榴彈,縱身跳下懸崖,高喊著:“紅軍萬歲!”血肉飛滿天霄……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想,此時此刻,全世界所有的善良人民都會為紅軍的英勇悲壯而痛哭涕零!我輕輕撫摸著伯伯的名字,這是怎樣溫暖的名字!他鮮紅的熱血穿透時空,緩緩注入我的身體。我心裡說著,伯伯,你安息吧!奶奶會為你驕傲,我們侗族兒女永遠因你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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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奶奶什麼也不相信,她眼裡噙著渾濁的淚水,顫微微地摸進她的房間,嘴裡喃喃著:光兒他還活著,光兒他還活著……望著奶奶越發蒼老瘦小的背影,我鼻頭酸酸的。忽然的就想,難道母子親情之間,冥冥之中真的存在著某種感應?

1997年我大學畢業,被分到南方一箇中藥製造公司工作。豎年十月,我被公司派到雲南巧家縣一個叫蒙姑的小鎮和當地鄉政府洽談中草藥收購事宜。其間我仍不忘查找伯伯的下落。該鄉鄉政府一個叫向遠平的幹部告訴我,該鄉轄下的牛泥塘村有一個老紅軍,那個老紅軍是當年該村的程桂東老漢從金沙江中救下的,醒來時已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伯伯。我急忙請向幹部帶路匆匆趕往牛泥塘村。在一間不大不小的普通農家四合院裡,我老遠就看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頭載一頂泛黃的軍帽,身著一件褪色的中山裝弓著腰在院子裡澆花。我們進院時剛好有一中年漢子從外面擔著一擔籮筐過來,向幹部告訴我這就是老紅軍的兒子程流生。接著對他說明了我們的來意。程流生熱情地把我們讓進屋。程流生告訴我,他們這幾十年來也一直在尋找父親的故鄉,但他把什麼都忘記了,尋找很困難。他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問他,他自己又不明白自己說什麼。說起老人的失憶,程貴生向我講起了一段鮮為人知的一段歷史: 1935年4月,中央紅軍為突破蔣軍的圍剿,實現進川與紅四方面軍會師的目的,再度進入雲南。4月30日,我中央紅軍軍委縱隊到達尋甸縣柯渡的丹桂村。在這裡,毛澤東主持召開會議,進一步討論、部署了搶渡金沙江的戰略行動。會議決定加快速度,分三路搶佔金沙江渡口。具體兵力部署是:一軍團為左縱隊,從嵩明、武定一線西進至元謀,然後急速北進,搶佔龍街渡;三軍團為右縱隊,經尋甸然後北進,搶佔洪門渡;軍委縱隊經石板河、團街直插皎平渡。當時我爹就在紅一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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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日,紅一軍團順利奪取龍街渡口,並在這裡架設浮橋,但因水流太急,橋架起一半就被急流沖走。再次架橋時,不幸讓前來偵察的敵機發現,並投彈轟炸,我爹和多名紅軍戰士被炸中並被激流沖走。當時在巧家下游擺渡的我爺爺(指程桂東)不顧隨時被白軍發現並開槍打死的危險,毅然到江中撈起多名紅軍。但卻只有我爹活著。當爺爺把我爹救活,卻發現他什麼也不記得了,甚至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我爺爺就收留了我爹,並把我媽許給了我爹。爺爺去世時,交代我們一定要幫父親找到他的出生地,父親為革命作出了這麼大的犧牲,活著卻不能回到自己的出生地,真是太可憐了!後來我先後走了很多地方,還去了黔北遵義及大部分地區,我知道這根本就是徒勞的,我根本不知道父親的名字!我只想為父親盡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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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講述了幾十年來奶奶如何站在村前土坡上日夜牽掛著伯伯,講從爺爺到父親到我接力尋找伯伯的坎坷經歷,講到爺爺當初去找伯伯,落得討飯歸家時,我們都唏噓不已!

我試著用侗話跟老人交流,老人先是一愣,臉上露出一絲短暫的欣喜,繼而又茫然地搖搖頭。

我仔細看了一下老人,覺得面部輪廓很有些跟我父親相似。我對程流生說,奶奶說了,伯伯的後背右側靠近腋窩下方有一豆大的黑痣,左腿內側也有一顆很特別的紅痣。程流生捲起老人的褲管,一看果然有一顆紅白相間長著一條長毛的很特別的一顆痣。再撩開衣服看後背:果然絲毫沒差!我一下子擁住老人,喜極而泣,大聲叫道:“伯啊,我可找到你了……”程流生緊緊握住我的手,眼裡淌著淚,深情地叫了聲:“兄弟…”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伯伯流著眼淚,卻又一臉茫然。

我衝出院子,到村中的小賣部興奮給家裡打電話:“薩(奶奶)!阿甫阿尼(爸爸媽媽)!我找到甫佬了!”然而媽媽卻悽然地說:“你薩,已經,已經走了,就在剛剛……”我頓感一陣悲痛,什麼也不相信,孩子似的衝著電話吼道:“為什麼不叫阿薩多等幾天?!她說要等甫佬的!!….”

回到伯伯家,我極力壓住心中的悲痛,只說,奶奶一直等著你們回去,奶奶,她快不行了…

堂哥顧不得多想,一面電話叫來兩個在縣裡工作的侄子和侄女和還在坡上幹活的堂嫂,一面收拾行李,攜上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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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們一行六人回到故鄉。下車時,看到全村的人都出來了。伯伯看看周圍,忽然的快步走上村頭的花橋,鼓樓;這裡摸摸,那裡摸摸。當他看到村裡人大多戴著孝布,他想到什麼似的突然用侗話叫了聲:“尼!我的尼啊…”然後匆匆趕往我的家,竟是那樣熟悉!

伯伯跪在奶奶的靈柩前,呼天搶地,痛哭泣零:“尼啊,我來遲了!我來遲了!尼啊……”

我和堂哥、堂嫂、侄子侄女,都深深地跪了下去。

周圍的親戚和村人看著我們,也都不禁掩面痛哭……

後來,我聽媽媽說,那天,也就在我和伯伯相認的前一個鐘頭,我奶奶先是去河裡洗了自己的便盆,然後自己穿上新衣新褲和頭帕,繫上葛絲,開始大家並不在意,沒想到就這麼永遠的走了!

我至此才相信,冥冥之中牽繫在母子心頭的那根線,既不是神話也不是迷信,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於現實當中!找到伯伯,對於奶奶來說,心願已遂,看不看伯伯已不重要了。因為,奶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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