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在路上——一個電競愛好者的陳年往事

2003年是WAR3項目的WCG(世界電子競技大賽)元年,這一年電子競技還處於鑽木取火的時代,這一年李曉峰還在練星際,中國WAR3項目的扛旗手是郭斌,他在此次WCG上拿到了亞軍,冠軍是歐洲人族領袖——來自保加利亞的Zdravko Georgiev(Insomnia)。

四年以後,當Insomnia決定迴歸生活、宣佈退役時,他一定會回想起這次登頂,這是他職業生涯的最高光時刻,也是他拿過的唯一的一次WCG冠軍。


我們曾在路上——一個電競愛好者的陳年往事


這場決賽打出了一盤日後被玩家反覆提起、津津樂道的名局:第二局比賽在“失落的神廟”這張地圖上展開,輸掉第一局的郭斌已經領教了Insomnia的變態微操,繼續拼正面是沒有勝算的,只能求變。

然而求變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比賽的進程仍然磕磕絆絆,郭斌在騷擾Insomnia分礦時偷雞不成蝕把米,步兵全部陣亡,聖騎士陣亡……

觀眾席一片嘆息,看上去一切已經結束了,郭斌又輸了。

不過郭斌沒有認輸,科技已經攀到三本的他搶先出了兩隻獅鷲,再次見面時利用空中優勢居高臨下地對著Insomnia的步兵就是一頓爆錘。Insomnia雙礦在手,又探見了郭斌大本營深處的雙獅鷲籠,於是果斷造出一隊直升機,嚴陣以待即將黑雲壓城的獅鷲海,郭斌只有單礦,只要扛住這一波獅鷲海,郭斌沒被打死也會窮死……

決鬥開始了,Insomnia的直升機湧過來了:亮出你的底牌吧郭斌,讓我看看你有多少隻獅鷲……讓我看看……讓我……嗯?你造倆獅鷲籠一共就出了倆獅鷲?這滿地的騎士是怎麼回事?

Insomnia突然明白自己中計了,只好且戰且退,微操的優勢相對於兵種的剋制,作用是那麼微弱,郭斌再沒有給Insomnia喘息的機會,直接一波剩勇壓制到Insomnia的大本營……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又一次目睹了山丘之王和大法師悲愴地倒下,只有古道上的芳草依舊萋萋。

兵者,詭道也。

秋日的午後陽光慵懶,時間的流動恍惚也慢了下來。

無所事事的我翻看到這場WCG決賽的戰報,頓覺人生的暗室照進了一道光。

原來還有這麼正式的比賽,可以冠冕堂皇地為自己玩遊戲正名。

那麼接下來自然是更加用功、日日苦練,指望有朝一日也能上新聞。

後來回想起來啊,都是水中撈月,然而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

上個世紀初,歐洲許多足球俱樂部才剛剛誕生:巴薩1899年,拜仁1900年,皇馬1902年……大多數球員在現實生活中都有一份正式工作,比如工人、比如郵差、比如消防員,工作之餘才來參加訓練和比賽,足球只是一個愛好或者副業。

本世紀初的電子競技圈也是如此:99%的選手都是業餘選手,此外的那1%才是各種身份的專業選手,專業是相對業餘來說的,他們以遊戲為工作,每天都是訓練訓練,繼續訓練。

專業選手裡,活得最體面的就是那些有冠名贊助商(多是硬件廠商或者網絡媒體)的戰隊隊員,這部分人可算職業選手,有簽約,有工資,打比賽獲得名次有獎金。

電子競技的生態在今天已經比較成熟了,但是十幾年前,贊助商寥寥,絕大多數選手的生存、戰隊的經營自然也就比較慘淡。

所以,除了極少數能夠站到聚光燈下的頂尖選手可以名利雙收,大部分身處金字塔底端的玩家想靠玩遊戲養活自己純粹是痴人說夢,而我毫無懸念是塔底一員。

不過當時,我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是塔底一員,每天下了課便一頭鑽進網吧,浩方1V1大廳是永遠的歸宿,每天都要糾結開局放狗還是爆蜘蛛。漸漸的,在定點的網吧及附近一片基本就沒有對手了。

偶爾也會遇到要求過招的,但最後都是主動過來致意表示服氣。

經常打完一局,回頭發現身後站著幾個表情虔誠的圍觀者,成就感自得之意立馬上升。都說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有一個默默支持的女人,回想起來我的背後總是一群默默圍觀看完就散的哥們兒,難怪終究沒打出什麼名堂。

上一段說到,基本沒有對手,這個基本表示,對手還是有的。

我隔壁宿舍的同學唐,無錫帥哥,慣用人族——這裡說的不是他的故事,主角在下一段出場——我倆經常組團和別人2V2,隔年初夏的某晚,我們照例一起包夜訓練,偶遇了他的一個活在傳說中的同鄉。

這位同鄉上大學期間堅持吃在網吧、住在網吧、生活在網吧,在網吧的時間超過了在宿舍加教室的時間之和,據說熱衷於所有遊戲。

初次見他,蓬頭垢面,身材瘦削,脫鞋赤腳,蜷縮在椅子裡,面前的電腦桌上一堆零食包裝紙和方便麵盒,形象很是奔放。

從倔強的髮型推測,他上一次洗澡時,斯坦索姆也許還是一座歲月靜好的小城。

唐也是有些日子沒見到他了,便聊了一會兒,同鄉自稱最近兩三個月剛開始練WAR3,選擇種族是暗夜精靈,邀約切磋一番。

唐頗有些惶恐,對我表示同鄉骨骼清奇,玩遊戲是萬中無一的高手,他從來就打不過,我聽了心下不服,我都玩了一年了,這哥們初學,能厲害到哪裡,於是我上。

切磋的結果是0:2,雖有拉鋸,但最終我還是一瀉千里,沒有幾次像樣的反擊機會,也很難看到獲勝的希望。

唯一能挽回顏面的是,盤中我用CN雙殺幾次秒掉他的英雄,他對英雄的血量控制實在是不精準,從這個細節也能看出,他確實是初學不久。

然而精準的微操依然扭轉不了戰局,他雖然操作粗糙,但意識過人,運用戰術簡單而合理。

有些人對有些事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不服不行。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對遊戲狂熱到這種地步,恐怕並不是什麼好事,天賦男不久後果然主動退學,跑去杭州,加入全國排名前十的某戰隊做了專業選手,並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了戰隊主力,最好排名曾進入過戰網前多少(具體多少忘了),我和唐專門查了查,還真看到了他的ID。

這期間還約著在線上切磋過一兩次,天賦男進步神速,水平已經提高到了可以只死三個以內的兵滅掉唐,雙線操作只用一線兵力就能讓我疲於應付……

前後差距之大,有如變身前和變身後的一粒蛋,變身前我至少還能和他有來有回。

變身後: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後來,大約是冬天,天賦男回過一趟學校,回來懷舊。

其時恰逢本地的首屆高校電子競技大賽開打,WAR3項目的冠軍獎金1000元,以天賦男的水平要拿冠軍,有如探囊取回城卷般簡單。

比賽前一晚,我們在一起喝酒,說起冠軍獎金,他也頗為心動,畢竟難度太低,對他而言,等於撿錢,遂決定次日去露一手。

不料這廝半年不見,奔放愈發見長,當晚喝酒像拼命,以致次日睡過了頭,生生丟了唾手可得的獎金。

事後他也後悔,酸酸地在學校論壇(冠軍由我校同學奪得)發了個帖子,說這次比賽,他只不過是有要務在身沒去成,不然穩拿冠軍,比賽決出的冠軍在他眼裡是小菜。

不出所料,被人當成瘋子群起跟帖嘲諷……

又經年,聽說因為沒有穩定收入,他退出戰隊不再問電子競技之事,找個工作幫人裝電腦去了。

戰隊得不到贊助商資助,主力的生活也難以保障,遊戲換不來麵包牛奶,要活下去只好向現實妥協。

吾生也早,電子競技才在中華大地上生根發芽的時候,我大學都快畢業了。

首屆大賽舉辦那天,我一早就坐公交往市裡趕。

是冬天,12月4日,同去的還有一起訓練的唐,天賦男此時手機關機,怎麼也聯繫不上。

上午打外圍賽,唐一輪遊,當了別人的背景板。

我運氣好一點,遇上一個比較弱的對手,輕鬆過關——對手的種族居然是隨機……

但凡隨機,要麼是絕頂高手,以隨機的姿態向對手錶示戰略上的藐視。

要麼是菜鳥,怎麼輸都是輸,不如瀟瀟灑灑扔個色子。

事實證明我的對手是後者。

下午16進8,我被淘汰出局。

對手是某個戰隊的隊長,種族獸人,克我的亡靈。

換了幾次兵後,他開出了分礦,而我沒能在兵死完前把分礦拆掉,僅存了雙英雄被迫撤退,此後終於無力迴天。

因為一場定勝負,偶然因素很多,我輸得很遺憾。

那一年的電子競技確實是太新了,主辦方也沒什麼經驗:場地居然佈置在過道里,零度上下的氣溫,穿堂風呼呼地吹。

風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吹著人類也吹著獸人,吹著亡靈也吹著精靈。

吹得所有選手的手速都掉了一半……

鼠標鍵盤配的是雜牌垃圾,玩家們就像是穿著拖鞋賽跑。

好在我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前一晚和常去網吧的老闆開口租借羅技MX500,老闆看上相熟的面子上,收了200元押金,沒收租金。

一切都欠缺,只有玩家們的熱情不缺。

輸掉比賽的玩家大部分都不急著走,袖手縮頭看晉級者繼續比賽,因為被淘汰,戰術已經沒必要隱藏,有的玩家還交流起了心得,現場氣氛反倒熱烈起來。

從電腦街出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了,唐一看手機,天賦男終於發來了消息,說是才睡醒,約著繼續喝酒……

此後半年,直到畢業,平淡無奇,我天天照樣耽於WAR3,但電子競技夢經歷首屆後就算是告終了,再也見不著第二屆的模樣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堅持,但依然還在堅持,就像歌裡唱的那樣:“日子快消失了一半,那些夢又怎能做完,你還在拼命的追趕,這條路究竟是要去哪兒?”

臨畢業,同學們都很傷感,每晚都有人躺倒在操場上,爛醉如泥地抒懷,看起來不像是人生即將開始新的篇章,倒像是即將散場。

當然,從某個角度說,這也算得上是散場,青春散場。

而我,因為對電子競技執念太深,直到捲鋪蓋滾蛋前一晚,還冷靜而專注地奮戰在浩方,對這最後的瘋狂反倒免疫。

但現在想想,還不如爛醉如泥。

“時光真瘋狂,我一路執迷與匆忙。依稀悲傷,來不及遺忘,只有待風將她埋葬。待風將她埋葬,我們曾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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