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的際遇

我喜歡坐火車,特別是臥鋪車廂。一登上車廂,總會聞到一股浸入車皮的特有氣味,那是年復一年用泡麵燻蒸出的獨特印記。現在車上吃泡麵的人少了,車廂也已經更新換代,但不知為何,那種氣味卻總是縈繞不散,經久不衰。

列車啟動了,鄉野的趣味漸漸取代了都市的繁華。不同於千篇一律的鋼筋森林,郊外變幻無窮的景色總是火車旅行額外獎勵。我見過一望無垠的稻田中飛馳而去的江南水鄉,也見過連綿隧道中若隱若現的巍巍秦嶺;我曾在武漢的大橋上凝視著連綿不絕的浩渺長江,也曾在青藏的高原上讚歎著蒼涼雄渾的皚皚雪山。

有時,陽光照進車廂,斑駁的樹影搖曳在床上,桌子上,旅客的臉上。他們正磕著瓜子,說著昨天在異鄉旅遊的軼事;或憧憬著家鄉,言語間洋溢著藏掖不住的喜悅。而身旁的孩子則百無聊賴打鬧著,咿咿呀呀地吵著要吃零食。不一會,餐車如約而至,阿姨大聲地吆喝著今晚的盒飯。不過也就是青椒肉絲,麻婆豆腐一類的家常小菜,但在飛馳的車廂中,儼然都變成了至高無上的美食。

然而阿姨們也會中氣十足地報出盒飯的價格。如今,這二三十元的價格已然只是小菜一碟,但十幾二十年前,囊中羞澀的我們,摸了摸乾癟的錢包,再看看塑料袋裡那一包包枕戈待食的泡麵,思前想後,還是抹了一把辛酸的淚水,熟練地撕開了杯蓋,倒入調料包,亦步亦趨朝鍋爐房走去。

有時,飯點行徑的列車可能正經停某個小站,提著各色特產的鄉民們便一擁而上,在窗口推銷著自家的滷花生或烤玉米。三三兩兩的鈔票從窗口遞了出去,林林總總的食物又從窗口送了進來,此時從車廂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每個隔間的桌子上都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戰利品,好不熱鬧。

待到日暮西沉,漸漸地,天邊只剩了一絲晚霞,疲憊地射入最後一絲餘暉。車廂裡也慢慢安靜下來,在暗沉的日光燈中更顯得慵懶與頹廢。旅客們躺的躺,睡的睡,鼾聲此起彼伏,只剩下”哐當-哐當”,提醒著你列車仍在向前飛馳。

及近深夜,車廂的燈也會熄滅。此時,我便會拉開窗簾,盯著疾馳而過的山溝野壑,深樹密林。一想到自己竟然在漫漫深夜中造訪過這等荒郊野嶺,化外之地,也算是別有一番樂趣。孤寂的夜裡,若能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實屬幸事,更不消說一抬頭,便見浩浩蒼穹,明月當空,繁星點點。

小時候,為了回山西的老家,我曾數次往返成都和太原。彼時出川北行的列車只能夠翻越秦嶺的群山才能抵達關中平原,這條著名的鐵路,名叫寶成線。出了廣元,自陽平關始,列車便沿著彎彎曲曲的嘉陵江逆流而上,穿梭在山間。洞連著洞,橋接著橋,列車吭哧吭哧的爬行著。行至秦嶺深處,剛穿出一個長長的隧道,只見左窗外飛流直下,一瀉千里;而右窗外,則是浮雲漫天,霞光萬丈。但還未及至感嘆這眼前的華麗絢爛,列車又瞬間鑽入了另一個黑暗的隧道,此景再未復見。

時至今日,我仍不能忘卻這“瞥見仙境”的一幕,正是這般神奇的體驗讓我深深地愛上了乘著火車駛向遠方。而數年前,當我再次乘車翻越秦嶺之時,我卻再也腦補不出兒時“砯崖轉石”般的奇妙景色,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個平淡無奇的小站,簡陋的月臺,樸素的站牌,背後卻是重巒疊嶂,萬山連綿。


火車的際遇

秦嶺某個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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