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到一則新聞，
清同治、光緒兩朝帝師翁同龢的第五世孫
翁萬戈向上海博物館捐贈了
明代沈周的《臨戴進謝安東山圖》
和清代畫家王原祁的《杜甫詩意畫巨軸》。
翁氏收藏捐贈並非先例，
剛過去的2018年12月中旬，
波士頓藝術博物館剛接受其183件文物，
國人對此事還引起熱議。
如此譁然，
則是因為其龐大收藏家族太惹人注目。
百歲老人翁萬戈
翁氏家藏是美國頂級的中國藝術品私人收藏，
集中了明清兩朝的收藏優勢，
質量上乘，名家序列恢弘。
自清中葉開始，
由六代人在160年間
不斷收集、守藏才保留至今，
此等收藏世家在國內也是位居首位。
窺其家族世藏淵源，
才深知晚清政治家兼文人翁同龢的
高品位藝術涵養和極富見地的鑑賞眼光。
家近琉璃廠，常逛古董店
“晚清唯有瓶居士，三絕能兼詩書畫”——清人樊增祥
這是清代文人們對翁同龢文化修為的共識。
他高深的文學修養和詩文的造詣，
以及對書法、繪畫的喜歡，
是在正統的家學滋養下學成的。
他出身官宦世家，
祖父、父親和兄長都在朝廷當官。
父親翁心存繼承祖輩遺志好博古。
在常熟家裡古宅中有一處藏室名為“綵衣堂”，
裡面藏有古籍善本和碑帖字畫。
翁同龢三十九歲畫像，1868年吳懏繪
因其傳統家學教育優勢，
外加自身天賦異稟、聰慧過人，
他按著文人的科舉之路，
自狀元及第後進入朝廷為官四十餘年，
不僅成為同治、光緒的帝師，
還兩次充當軍機大臣，
累遷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
成為晚清重要的政治家。
從政之餘最好書畫創作和收藏，
繼承父親遺產後，
他成為綵衣堂主人，
開始大肆地擴大收藏。
翁同龢像
翁同龢的收藏來自三個渠道，
一是家族舊藏，
二是朋友饋贈，
三是自己購買，
第三種途徑才是書畫收藏的重要來源。
他在京城的家位於南橫街，
距離琉璃廠很近。
經常出入博古齋、茹古齋、
寶珍齋等十餘家古董店，
當時的晚清國運衰落，
古畫紛紛流散琉璃廠，
名跡古畫諸多，
需要有很高的鑑賞水平和鑑古眼力，
這對翁氏來說最擅長。
吳彬《勺園祓禊圖》局部 翁同龢在清光緒年間購得。
購買摯愛作品過程
有關翁同龢的收藏，
他自己有相關記載和整理。
常熟的翁同龢紀念館藏有《翁同龢歸籍清單》，
裡面是他歸田時將北京家藏
打包好整理的清冊目錄。
目錄詳細手錄所藏書畫、書籍、碑帖，
其中書畫360件，書籍125種，
碑帖約123種。
根據清單所載，
可知道他對清代王翬作品的重視，
所藏作品多達24件。
宋刻本《注東坡先生詩》翁氏家族舊藏，現藏於上海圖書館
上海圖書館現藏有《翁同龢日記》手稿，
其中一則日記寫清了
他最重視的《長江萬里圖》購買過程。
那是光緒元年（1875年）三月廿六日，
翁同龢為排解鬱悶來到琉璃廠，
在博古齋裡看到了王翬仿燕文貴《長江萬里圖》，
店主要賣一千兩銀子，
他深知購買能力有限，
主人也看出他的心思，
就將此作送其府中欣賞。
王翬 《長江萬里圖》局部
果然店主手段高明，
親近此作讓翁同龢愛不釋手，
他與店主討價願出三百兩。
沒有達成預想價位，
店主最後給出四百兩的底價。
翁同龢又帶此作請前輩藏家楊慶麟鑑定，
他也認為這是難得奇寶，
翁同龢便動用了買房的錢，
以四百兩銀子買下《長江萬里圖》。
王翬 《長江萬里圖》局部
用一套房子的錢換來一幅心愛之作，
對於翁同龢來說相當值得。
他把此畫當成心頭肉，
二十多年都不敢在畫上題一個字。
除此之外，
他在日記中提到王翬的次數不下130次。
高頻率的讚賞也可看出，
他對王翬的重視，
清初四王中，
第二喜愛的畫家就是王原祁。
翁同龢題《長江萬里圖》跋語
光緒十三年（1887年）正月二十五，
他在琉璃廠買下了王原祁《西山春靄》卷。
又於同年六月，
在茹古齋見到王原祁《杜甫詩意圖》，
此作乃巨幅，
連同董其昌仿梅道人冊和
清初徽派戴本孝畫冊一起，
於初七日以三百兩白銀買入。
翁同龢舊藏王原祁畫《杜甫詩意圖》
翁同龢對王翬《長江萬里圖》
和王原祁巨幅視如生命，
加上他後來購入的王翬《王畫惲題山水》、
及王原祁的《淺絳山水圖》、《富春山圖》等作品，
與晚清藏家相比，
收藏二人作品都堪稱一流。
二王是清代畫家中摹古水平最高者，
有學者分析翁同龢為何重視二人繪畫中說到，
一是他們的作品符合翁同龢的繪畫審美，
二是借二人作品託物言志。
如王翬生在康乾盛世，
他在其作品題跋中就流露出對盛世的懷想。
細想晚清的動盪不安，
對於身為政治家的翁同龢來說，
的確是夾雜著無奈和感嘆！
王翬、焦秉貞，《安歧像卷》（局部），1698年。
身為文人，
翁同龢對正統的文人繪畫尤其推崇，
在他骨子裡是不認可顛覆傳統的畫家的，
這與他政治的倡導也不謀而合。
因此，在他看來，
只有元四家、明四家、
“清六家”一派才是正統。
“尚古”、“深厚”的審美觀
影響到翁同龢的收藏，
惲壽平是“清六家”之一，
但翁同龢只是喜歡他的山水，
最有代表性的沒骨花卉卻不欣賞。
另外陳洪綬、和金農的人物、花鳥有高古之味，
也是他收藏的重點。
沈周《蘇臺紀勝十六頁書畫冊》（局部）1484-1504年。
家藏中有一幅陳洪綬的《三處士圖》，
是從父親翁心存、哥哥翁同書傳到他的。
畫中有菊、梅和水仙，
此三種植物象徵高潔的人品，
是高古拙樸的典雅之作。
“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作品也流露出奇古清逸，
他們的作品都在他的收藏中佔有一席之地。
陳洪綬人像
陳洪綬 《三處士圖》
翁氏後代如何守護藏品？
翁氏與他的好友潘蔭祖和吳大澂相比，
藏品各有不同，
雖不算最出眾，
但卻是其中家族中保留最長久的。
翁心存、翁同龢父子兩代人巨資收藏，
需要靠後代子嗣相互繼承，
翁同龢在1904年去世之前就早有盤算。
在後代翁文戈的敘述中，
得知藏品守護的不易。
翁萬戈
翁氏家族枝葉繁多，
為將藏品傳承下去，
只要是自家子嗣都可繼承。
當年翁同龢因為無後，
從五哥翁同爵那裡過繼一個，
可第三代也無後，
便從翁同書那裡借了一個第四代。
誰之翁之廉又無後，
當翁萬戈出生時，
他就成了繼承人。
次年翁之廉去世後，
兩歲的翁萬戈就已經是收藏家了。
1985年萊溪雅集：謝稚柳（左二）、徐邦達（左四）、王季遷、楊仁愷、翁萬戈 等
起初翁氏的收藏是由翁萬戈的父親來管，
他們父子二人也都有習畫傳統，
這有助於日後對家藏作品的重視。
直到翁萬戈20歲時，
翁氏家藏才真正屬於他。
隨後就是國內的8年抗日和國內戰爭，
為了讓家傳保存下來，
1948年時，
翁萬戈決定轉移藏品，
當時國內各處都不太平，
最後只好去往美國。
《萊溪雅集圖》翁萬戈繪
在運送這批藏品時頗為驚險，
當時只能靠海運來運輸，
翁萬戈把藏品託給了一個俄國人。
在他們到達美國後，
許久沒有船運消息，
“當時還有另外一個上海藏家也是靠海運，
結果整條船都沉了。”
所幸，
最終他們等到自己的船運消息，
家藏全部安全到美。
翁同龢舊藏文徵明家書
擁有翁氏收藏，
翁萬戈也注重展示，
有關“翁氏收藏”的主題展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波士頓美術館，
第二次是中華世紀壇，
第三次是在亨廷頓。
在國內的這次展覽影響很廣，
2008年，
91歲高齡的翁萬戈護送家藏在北京舉辦了
“傳承與守望———翁同龢家藏書畫珍品展”，
讓國內學者和藝術愛好者，
見到了翁氏書畫的精品，
也展開了對翁同龢研究的熱潮。
明 沈周 庚子作 臨戴進謝安東山攜妓圖
對於自己家藏作品的喜好，
翁萬戈也有側重，
他同翁心存一樣，
都十分鐘愛陳洪綬，
陳氏畫作在翁家中收藏不多，
但都是精良之作。
比如他的一幅畫做成木刻的博古牌，
全世界只有兩件，
另一件藏在故宮博物院，
但不如翁氏的精緻。
翁氏藏陳洪綬，《博古葉子》局部
翁氏藏陳洪綬，《博古葉子》局部
翁萬戈對書畫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他注重學術研究，
不僅潛心研究翁氏收藏，
還出版過《美國顧洛阜藏中國曆代書畫名跡精選》，
此人在上期文章中已詳細 介紹，
翁萬戈在訪談中說到，
他因為手上沒有很多錢，
也不能像高祖那樣收藏，
所以像顧洛阜有錢的人，
才會機緣得到更多的好東西。
明 陳洪綬 庚寅作 《宴桃李園圖》
翁氏收藏傳承到第六代，
也到了接近尾聲的時候了，
翁萬戈如今已100歲高齡，
為了自己家藏找到條件更好的儲藏地，
他也是思慮良久。
將大量家藏捐給波士頓博物館之事，
國人也不必太過苛責，
不管它們在哪，
都滿載著中國的根。
翁先生對家藏畢生的守護
揹負了傳承使命，
正向他所說的：“我為家藏而活，
而家藏也成為了我的人生。”
清 翁同龢 庚子71歲時作 高士賞梅圖
在翁氏家族收藏中，
我們看到了家族對尚古畫作的審美追求，
也見到了後代執著的守護精神，
在古畫內在的精神探尋中，
藏家們都表達了不同的訴求，
他們渴望從中得到精神寄託，
還原理想中的田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