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险
有一年,我在广东汕头打工。一天,有位在广州打工的老乡打来电话,他说他出了点事,叫我务必到广州帮他一把,他把他在的具体位置说完就挂了,具体出了什么子事,他没说清楚。我反拔他几回电话,总是关机。我想他可能真的出事了,有求必应几乎成为我做人的准则。我放下电话急忙去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就急匆匆赶往汕头长途汽车客运站,买了张当天下午两点半开往广州的豪华大巴的票。可是发车时间快到了,往广州方向的检票口却没有发出“2点3O分到广州的旅客请检票上车”的呼唤。我有些焦急地蹙紧眉头,正想去咨询台问个究竟,却见刚才售票给我的那个售票员笑笑地朝我走来,这售票员是个年轻女子,她说,两点半开往广州的这趟车有点问题不去了,叫我拿车票给她改换乘下一趟。那样子像没商量的余地,看她近乎赖皮的脸庞,也只有息事宁人,就把车票掏出来递给那售票员。只见她把票面上打印的发车时间2:30分用笔改成3:50分,然后把车票塞回我的手,扭转身就走。我赶忙地问,那车牌号是多少?那售票员头也不回地应,到时会叫你的。
果然3点40分还不到,那售票员就在候车大厅里大声的吆喝:“三点五十分去广州的旅客上车喽!三点五十分去广州的旅客上车喽!”然后亲自带我和另外几个乘客出检票口。上了车才知道,换乘的不是什么豪华大巴,而是一辆早该淘汰的普通大客。有人幽默的说,这叫豪华大巴?上高速去真成一道亮丽的风景。那售票员在车上清点好人数后阴沉着脸说,大家将就将就,这年头生意不好做。确实上车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有好多座位都还空着。这纯粹是一辆黑车!车子在市区里转了好几圈,这里上几个客,那里上几个客的,傍晚时分,后排的座位都还是空的。司机叹气着说,算了,不满座也走了,再不走就对不住人了。大客车才算是正式启程。
司机是个光头,大眉毛,蓄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司机旁边副座上的是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听她口音,估计就是汕头的。忽然那年轻姑娘很着急地带着哭腔说:“妈吖,妈吖,这个时候才正式上路,到广州已是深更半夜,那个接我的人还在不在等我哩?我可是第一次上广州。”司机侧过脸来望了一下那个年轻姑娘,安抚着说:“小妹仔,别担心。去会男朋友吧?该在等你一定在等,给他打个电话嘛,说明情况。我也是无可奈何,谁愿意拖延那么长时间,是不是?这是长途啊,又不是市区公交,总不能载几个客就跑一趟吧!是不是?”司机说话很客气,也很在理。
我坐在司机后面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在我旁边的是位一身牛仔衣裤、脚穿运动鞋的大姑娘,样子长得比较结实,浓黑的秀发拢扎在脑后。虽然已进入秋季时节,但潮汕地区根本还没有多少凉意。车上很多女孩都还身着短袖衫,脚穿高跟凉鞋。这位姑娘一身牛仔衣裤打扮就显得很特别。这位姑娘上车的时候没带什么包,手里就拿着几张报纸。
坐在这位大姑娘身后座位的是一边脸有疤痕的老男人,他阴阳怪气地接着司机的话茬说:“你这司机也真是的,说这些干什么呀?想讨好小姑娘?真担心到时没人来接她?十八九岁的姑娘如初放的山桃花,青春骚气四射的,接她的人一定排着队,就怕她受不了。”说罢,吃吃地笑。一听就知道他话里的坏和下流。
司机回头来看那老男人一眼,骂道:“老屁眼,早上起来没刷牙?口比厕所还脏。”看来司机对这老男人如此出言很是反感和讨厌。
那老男人听了,像条被惹怒的疯狗。他嗨嗨嗨几声后,便粗声大气地嚷起来:“他妈开车的装什么正经,你为什么不安排个老太婆坐在你身旁?安排个小姑娘坐在你身旁还不是想闻闻她身上的骚气!”有几个声音在咕咕地发笑。
司机回过头来又骂了句:“真他妈的老疯子!”司机旁边副座上的小姑娘回过头来瞪了那老男人一眼,样子十分生恨,但没说什么。
那老男人似乎觉得小姑娘软弱可欺,更是来劲,叽里呱啦的满口脏话流话去激小姑娘,也惹司机,语调依然阴阳怪气的:“小姑娘,这样个开破车的你也看上啊?缺钱吧?缺钱拿你那棵青草给我碰碰,保证小费比这司机给的还多。”
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姑娘,把张报纸折成32开那样大小,然后卷起拿在手上。我躺着身子,翻起眼睛斜视着那说脏话流话的老男人。他是站着的,俯着身子,那张臭嘴正对着这姑娘的后脑勺说话。他说话时露着满口令人作呕的黄牙,嬉皮赖脸地说:“现在的姑娘一个个的都是假正经,口里说不要不要就是要,只要男人大把大把的钱往她眼前晃,她就脱裤解裙的快着呢……”
只见坐在我旁边位置的这位姑娘身子稍微朝我这边一斜,手闪电般一扬,手上的纸卷就塞进那讲脏话流话的老男人嘴里。看到的人几乎都“哇”的目瞪口呆着。那老男人惊得傻楞楞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很不服气地取掉被塞进口里的纸卷,惊魂未定地“嗨嗨”两声颤音,然后也许意识到不妙,便悻悻地如条夹尾狗坐回去,屁都不敢放了。
我旁边的这位姑娘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在翻看着报纸。我内心里很佩服这位姑娘。车厢内刹那间像空气凝固了似的,出奇地静,只听到车轮辗地面的沙沙声。
坐在我前排的是一对少男少女,他们并没知道刚才发生在他们身后的惊魂一现。他们相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其实从上车那时我就看出,他们并不是一对情人。甚至彼此都不相认识。先是那少男上车。少男身穿时髦的长袖圆领衬衣,染成棕色的头发前面遮住额头,左右两边基本看不到耳朵。少男是空着手上车的,一上来就往靠窗的位置上坐。紧跟上来的是少女,少女身着乳白色的连衣裙,长得十分的秀气,脖子上系着条亮闪闪的项链。她不描眉,也没打口红,自然美中带着稚气。少女肩挎着个小巧玲珑而十分精致的淡红色坤包,右手拎着个提包,她把提包塞进货架上之后,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对那少男说:“老乡,换个位置可以吗?我想坐窗边,我怕会晕车。”少男看了看少女,迎笑着说:“可以可以。”然后移到靠过道的位置去,当少女从他面前跨过去时,他却一把搂住少女,少女被少男搂坐在他的大腿上。少男吃吃地笑。少女挣扎了好几下才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去。少女还气恼地瞪那少男骂了句:“不要脸,谁跟你嬉。”后来也许是少男又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少女的腿部或胸部吧,只见少女握紧拳头向少男扬去,脸已彤红一片。少男灵活地捉住少女的粉拳,再也不肯让她收回去。少女挣扎了好几下不见凑效,就干脆任其少男揉捏把玩。少男嬉笑着说:“我会看手相,我帮你看,哦,你生命线,爱情线都很明晰,生命旺盛,爱情专一,嫁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很幸福,尤其嫁给我……”坐在我后排的那个脸上有疤痕的老男人当时扑哧扑哧地笑着说:“有意思,有味道,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情调!”我当时从心里边也有些嫉妒这对少男少女,觉得年轻真好。那少男很是狡猾,突然甩开少女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伸向少女高耸的胸部来回地运动着。少女很快把它阻击下来,少女很恼怒,一次次的阻击好像进一步鼓舞着少男的强攻力度……不想,才一会儿功夫,两个就心猿意马如胶似漆的缠绵在一起了,真是年轻人,我想不通也说不清他们这样是属于在上演闪电爱情还是甚么。
客车就要离开市区的时候,看到前面路灯下有个人在向车子招手。司机喜若拾金地靠边停车,朝窗外伸长脖子热情地问:“朋友,上哪儿?”那人说:“上广州,还有没有位置?”司机说:“有。”然后点开车门。一听就知道这个客是事先没有预约的。上车来的乘客是个魁梧大汉,他头发蓬松,满脸横肉,穿的花短袖衬衣没系扣子,前胸裸露着,胸口上边长着乱毛,两边手腕分别纹着只“蝎”图。坐在我旁边位置的这位大姑娘眼睛好像闪亮了一下,然后埋头看她的报纸。这大汉上车来手里没拿什么包,就见他裤包有些鼓胀。这魁梧大汉上至车门梯口处时,往车厢里瞅了瞅,然后转身望向司机,以为他要掏钱付费。司机说:“150元,后面有座位。”那大汉没掏钱付费,却一转身,说:“车费少不了!车费少不了!”往后面走去。
司机也许需要解闷吧,和副座上的那姑娘闲聊起来。司机问:“这位小妹真的是去广州会男朋友?”只听那小姑娘说:“是啊,真是哩,网上认识的。”那司机就“啧啧啧”的侧过脸来望了一下那小姑娘,样子挺羡慕地说:“唷,怪不得脸蛋白白净净的。书上说,女人肤色白有良缘,看来有一定的依据。”只听那小姑娘坦白的说:“我还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呢,今天是第一次真人真身去赴约。”司机长长地“哦”了一声,说:“网恋!真是千里良缘网上牵!真羡慕现在你们年轻人,恋爱的天地无比的广阔!”
因为疲乏吧,乘客们大都渐渐昏昏欲睡去,这时,那个途中上车的魁梧大汉从后排蹿了上来,站到车门梯口处,对坐在前边副座上的那小姑娘咋呼道:“喂喂喂,换位,喂喂喂,换位。”那小姑娘似乎没听明白,没反应。那魁梧大汉就俯身伸去一只手拍小姑娘的胳膊,吼道:“聋啦?换位。你到后排去坐,我来坐1号。”小姑娘回头来,很不解地说:“稀奇,凭什么呀?”那大汉就把握紧的拳头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威胁说:“凭这个。”小姑娘慌张地向司机投去求助的目光。司机却像害怕似的只淡淡地说了句:“别欺负小女孩。”我知道要出事了,困意忽然一扫而光,警惕二字牵动着我的神经。我斜眼瞟了一下旁边的这个姑娘。她端坐着,像没什么困意。由于车内灯光微弱,她早没看报纸了。那魁梧大汉见小姑娘没动静,便恶声恶气地吼:“你换不换?”车上人们的眼光几乎都在那魁梧大汉和那小姑娘的身上游移,却没有人吭声鸣不平。小姑娘知道遭遇恶人了,自己孤立无助,慌忙起身往后头走。这才见,此时这小姑娘虽然一脸的阴沉,但她的脸还是十分的好看,皮肤白里透红,浓眉下面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身着短袖绿色衬衣,成熟的高耸胸脯套着白色的胸衣清晰可见。纯粹一个天真烂漫、稚气十足的女孩。那小姑娘在与那魁梧大汉擦肩而过时勇敢地说了句:“蛮不讲理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以为小姑娘要“引火烧身”了,却见那大汉像没听到似的两大步跨过去坐到前面原来那小姑娘坐的位置上。
我对被大汉逼迫换位置的这位小姑娘深表同情,但爱莫能助,因为我也是势单力薄的。从前面的所见来看,已知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大姑娘是有些来头的,以为她会抱不平出手为被逼换位置的女同胞帮一把,像方才堵住讲脏话流话的那张臭嘴样把那霸道的魁梧大汉阻回去,可她没有任何反应,端坐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使我非常的纳闷,感觉车厢里情况十分的异常,有种不吉之兆跃上我的心头。
那大汉坐到前排位置上后,咧嘴对司机哈呵哈呵笑,那种得意的傻样真令人憎恨和厌恶。司机侧过身来看那大汉好几回才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样个德性,欺负小女孩。”大汉说:“这你不管,开好你的车。”顿了顿,那大汉竟用命令似的口气说:“开车的,你听好,我叫你停车你必须停车!”我吃惊地伸了一下舌头,心想这家伙果然不善。司机应该是讶然的侧过脸来,声音带点颤抖的说:“为……为什么?”大汉毫不忌讳地说:“因为我是通缉犯,警察像疯狗一样四处在找我,要逮捕我,因为我杀了人,杀了好几个人。”我又吃惊地伸了一下舌头,差点“啊”出声来,这大汉如此张狂,直言不讳地公开说自己是杀人犯,真有胆,会不会是疯了?
真要出事了,我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的,因为在此之前,耳闻坏人劫持司机实行抢劫的事已经不少。此时,一桩劫案可能就要在眼前发生了,并且自己也是在劫难逃,怎不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车厢内忽然静得出奇,那种濒临危险屏住呼吸的静。
我想这大汉真是杀人犯真是警方要捉拿的对像,他竟敢这样把自己的事晒出来,难道他不怕?这其中如果不是另有名堂,他一定是个大脑有毛病的家伙,是想吓一吓司机罢了,但愿只是这样。又想如果他真是杀人犯,真是要劫持司机实行抢劫的,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地公开说自己是杀人犯,真是让人恐怖了。难道这车厢里有他的同伙?难道他上车时往车厢里瞅了瞅是看他的同伙是否到位?是确定车厢里有没有能制住他的人?我胡乱地想着,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想到同伙,我第一怀疑的便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大姑娘,因为她个性特别,举止不凡。刚才她出招阻止了那个说脏话流话的老男人,是不是在做什么试探呢?要是那大汉到时候叫司机停车只是为了下车潜逃,倒没什么问题。要是司机不停呢?要是拉扯打起来呢?要是司机本身就是协同者呢?要是那大汉真有同伙在车上伺机对车上人实行抢劫呢?我实在不敢往下想了……我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这位大姑娘,正好见她用报纸遮住眼睛以下,那眼神是在传递什么吧?我的眉头蹙得不能再蹙,要是这大姑娘真是那大汉的同伙。简直就是放在我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我将成为她宰割的猎物。我畏惧地尽量缩起身子,尽量拉大和她的距离。
我胆小,已经是忐忑不安,身子有些瑟瑟发抖了。此时,我听到车厢后面传来一个人低低的啜泣声,还听到“妈妈!”两声恐惧的尖叫。我想这个人一定比我更发慌,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只见司机相反显得平静起来,不急不躁地说:“别开这种玩笑,你真杀了人还敢公开说出来?”司机的平静让人生疑,他是故意在同大汉一唱一和的作戏吧?倘若司机不是协同者,他一定是经历了类似的事情不少,在沉着应对吧?只听那大汉嘿嘿一笑,说:“我说出来我杀了人谁又敢怎样?我就是杀了人,杀了好几个人,不是为情杀,也不是为仇杀,是为财杀。谁叫我看不顺眼的人偏偏比我还有钱呢是不是?不把他们杀了就拿不到他们的钱。”司机不答话,只顾开车。那大汉却狂言恶语连篇起来:“老子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手是有点抖,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手就不怎么抖了,再杀下去,胆子就越来越大,一刀捅下去,眼看人就死了,却还狠狠地下二刀三刀,四刀五刀……恨不得把人捅成一堆肉泥。恐怖吧?老子杀人杀红眼了,杀成瘾了,外边都传老子是杀人的恶魔,杀人的疯子恶棍。老子说出来,老子不怕,老子量这车上就没有一个能制住我的。老子这种人活一天晓得一天,活一时晓得一时,谁敢惹老子,老子就对他下毒手,往死里打,往死里杀……老子怕个球,就是捉住老子拿去枪毙,老子一命已抵了好几条命了,只赚不赔,老子怕个球……”这大汉的狂言恶语并没增加我的恐惧,相反把我本来慌得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放了下去,因为我忽然联想到前阵子电视、报纸披露某些歹徒的作案手段:他们专把出租车司机作为猎取的对像,他们上车就天花乱坠地说狂言恶语,说抢了好些人,杀了好些人,说采用的手段是无比的残忍,看到司机被吓恐慌得胆战心惊后,就把矛头转向司机,对司机索财,轻易得手。这大汉可能在玩这样的把戏吧?那也太傻了。这可不是出租小车,是大客,车上有那么多人……我这样想着,胆就壮了起来,并不怎么紧张了,侧过脸去,瞟了一眼旁边这位大姑娘,但愿她不会是那大汉的同伙!
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凭以往的经验判断,这里好长一段路两边是少有村寨的。车子算是进入无人区路段。
前排的两个少男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起,各自坐得规规距距的。是大限将临各准备吧?
那大汉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目注前方,忽左忽右的,像是在辨别前面将是什么地方。我想那大汉可能在选择最佳作案时机
或者最佳潜逃地点了,危险即将来临。要是那大汉确实是穷凶极恶的抢劫杀人魔鬼……我又开始发慌害怕起来。
果然,那大汉忽然一声喝令道:“停车!”
“妈吖!妈吖!”车内有好几个人惊惶的声音一惊一乍的。
司机却不慌不忙地说:“为什么呀?”
“停车!”那大汉第二声喝令的时候,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就架在了司机的脖子上。车内好几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啊”的惊恐声。司机像很听话似的,不慌不忙地说:“停!我这就停!但要钱我没有。”司机把车慢慢靠边停下来。突然,仿佛一阵旋风从我身旁猛然卷起,然后嗖地扑向前。我惊懵了。车上的人几乎都惊懵了。当我从惊惶失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原先坐在我旁边位置上的这位大姑娘抓起那大汉的衣领把他从前面往后拖。大汉的胸口上撒落着几张碎纸片,他手已被戴上手铐。又见这姑娘将大汉一拎一推,大汉就被迫跪在了过道上。大汉喊叫说:“我是开玩笑的,我不是什么杀人犯,我怎敢杀人啊,连鸡都没杀过……”
这大姑娘威风凛凛的,目光炯炯有神的。她出示证件告诉大家,她说她是警察,叫大家别慌张,别害怕。大家这才深呼了口气,如释重负。然后见她拿起手机呼叫:“9号逃犯已抓到!9号逃犯已抓到!”
过了一会儿后,来了一辆警车。这位女警察把歹徒大汉押下车去。车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不是看那歹徒是如何狼狈地被押进警车,而是对那女警察致以敬佩的注目礼。
大客车重新上路。车内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人们议论说要是没有这位便衣警察在,后果真不堪设想。有人议论司机,说他没有职业道德,那大汉要换位,怎么就由他换,一句阻止的话都不发。司机说他有苦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靠他养,他不敢多事,以免节外生枝,他怕连这破车都开不上,家里生活就更困难了。司机这样一说,让人同情理解了。有人问司机,说刚才那歹徒说恶语狂言的时候,已知面临危险,你为什么反而显得平静了?司机说,这样的事他遇上多回了,遭遇这种事就要沉着,冷静,不能跟他毛,跟他毛上了,可能不仅很快给自己带来灾难,也很快给大家带来灾难。他说他装着平静的样子跟歹徒搭话,目的试探歹徒的动机,从他口中获取他曾经的犯罪行为,然后见机行事。我不由长长地“哦”了一声,算是对司机性格特点的理解了。
那对少男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又亲热起来了。两个肩搭肩地侧起身子,额头顶着额头,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窃窃欢笑。
凌晨一点过钟,大客到达广州南站。我和那个身穿绿色短袖衬衣,说是来广州会男朋友的小姑娘,那个一边脸有疤痕的老男人,以及那对少男少女都在南站下车。虽然是深更半夜,站上还有好些人。
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妇人鬼鬼祟祟地朝那老男人走过来,不知在那老男人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那老男人神色慌张地一把抓住那老妇人的手,急匆匆地朝前走去;那个少女把手提包放在自己胯下,站起身,手先是在挎包里翻找什么,然后在自己身上摸这摸那的,像是掉什么东西了,当她把手摸上自己脖子,这才见她脖子上那条亮闪闪的项链已经不在了。
这时,看到车上和那少女亲热缠绵在一起的那个少男正躲躲闪闪在人群中往外走。那少女像丢了魂似的赶忙拎起放在胯下的提包朝那少男追去,边跑边指着那少男颤声喊:“抓住那小子!那小子是小偷!”那个说是来会男朋友的小姑娘呢,她下车来,整整衣领,拉拉衣角,还用小镜子照着弄了弄几下额前的秀发,并对着镜子微微地笑了笑,然后从挎包里取出张一尺见方的纸牌来,只见那纸牌上写着“我是绵绵球”几个大字,她站像圆规似的,一脸的笑容,把纸牌高高举起,向左一个转身,又向右一个转身,那对动人的眼晴总是对前方搜寻。一个看上去已经中年的男人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他笑笑地朝这小姑娘走来,也高高举起一张纸牌,他手里的纸牌上写的是“我是滔滔水”几个大字。一看就知道,“绵绵球”“滔滔水”是他们各自的网名。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约会见面,真有意思,有诗情有韵味。
只见那小姑娘笑吟吟地扔掉手中的纸牌,张开双臂。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此情此景,真令人赞叹,激动和羡慕。忽然,只见一妇女怒气冲冲地朝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冲来,她颤啦啦地喊:“捉奸捉双,捉奸捉双,终于抓了个正着啦!”那个男的慌忙推开那个小姑娘,刚转过身来,就被那个怒气冲冠的妇女抓住胸衣“啪啪”几个耳光甩在脸上。那妇女气愤地骂:“鬼打的!没良心的!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原来是为勾引这小姑娘!你嫌我,你喜新厌旧就直说,我成全你,你背着我鬼鬼祟祟……”这一骂,引来很多人围观。
那小姑娘似乎清醒反应过来了,指着那男人气急地骂:“原来你是个骗子!你野崽的说自己是单身,原来是个有妇之夫,骗子!骗子!没良心的骗子!……”看着,我深呼了口气,心里说:“人心啊,人心啊,真险恶!”
我到那个叫我“务必到广州帮他一把”的老乡出租屋门口,迎接我的是门上一把冷冰冰的铁锁。我拨打他几回电话,总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既有点火冒又有点着急,心想这个老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我经几番周折,找到这家出租屋的房东,说明来意,那房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就拉起脸,气鼓鼓地说:“唔,你和他是老乡呀?同伙吧?嘿!他呀,简直样子是人其实是鬼!当初我真瞎了眼把房子租给他住,他拿我那房子当做犯罪的窝点。昨天早上在我那房子里几个人说是分什么赃,分不匀争吵打起来,被公安的抓去了。后来据说他在外边专搞抢、骗、给人贩卖毒品的事,还引诱不良少女来我那屋里跟他过夜。嘿!你找他,要赎他,上拘留所去吧!”房东说罢“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忐忑不安的。猛然想,和那老乡也只是在外边认识的,对他并没有多少了解,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接着联想到昨晚一夜的所见:那个途中上车的魁梧大汉狂言恶语的,原来真是个通缉犯;那个满怀激情来约会男朋友的天真姑娘,遭遇的是骗子;那个和少女亲热缠绵的少男原来是小偷;那个一边脸有疤痕的老男人慌慌张张地拉着个花里胡哨的老妇人走又是干什么去呢?
人心难测,人心险恶。要是这老乡叫我来是不安好心的那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当面微微笑,背后甩一炮”的那种货色……我心猛然一紧,害怕了起来,警惕了起来,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真怕那犯法的老乡自己背时倒霉了要找个人给他“垫背”,硬诬陷说我和他是同伙,自己不是自找麻烦来吗?我于是赶忙赶回车站,买了回汕头的车票。
作者简介
陆龙超,男,布依族,贵州省平塘县人,黔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平塘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平塘玉水河》《天眼文学》《夜郎文学》《贵州作家》《短小说》《未央文学》《百花园》等国内多种文学期刊、《中华散文精粹》《中国诗萃》《中国当代散文大观》等丛书年卷以及今贵州、中国乡村、作家新干线、西散南国文学等微信公众号,出版有小说集《如此配合》诗文集《草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