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氫能王朝雲:他57歲,還是個修行的少年

明天氫能王朝雲:他57歲,還是個修行的少年

撰文:馬斯基

策劃:楊柳樹

運營:羅伯

版式:愛思考的Eric


A。混雜感

這天中午,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我們坐在明天氫能的員工食堂裡,和王朝雲一起共進午餐。


桌子上的蔬菜大都出自這處平房小院的菜地,這裡除了長出鮮嫩的芫荽、黃心烏,還開著大片的木瓜、垂絲海棠和紅花檵木。3月中的安徽六安正是舒服的季節,溼潤的空氣裡總有一絲甜的味道。


王朝雲和幾位高管的辦公室也掩映在這處院子裡,但它不叫辦公室,而叫指揮部,這三個字往門口一掛,頓時在草木氣息裡混雜進一種率性,這種混雜感跟王朝雲很搭。


王朝雲今年57歲了,很多年前,他已經名利雙收。


他在江淮汽車度過28年的黃金歲月,在傳統汽車業最鼎盛的年代因瑞風“神話”獲得名聲,也贏得尊重。


他與時俱進,左右逢源,是汽車營銷界數得上的人物,他搬進3村16號樓,緊挨著江淮“教父”左延安,看起來擁有一切。


2012年,被他奉為導師的左延安退休,他也轉身離開,隨後履歷裡雖然留下北汽福田和奇瑞的痕跡,但身影卻幾漸模糊。


2017年,他闖進窄門,以氫燃料電池系統製造商——明天氫能創始人的姿態重回大眾視野,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中國Top 2的兩大氫燃料電池科研機構——同濟大學和中科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


彼時,氫燃料電池領域混沌一片,即無明確的政策推動,也無成功的商業化案例,做系統和電堆的十幾家公司裡,真正俯身做事的也不過四五家。


大家見了他畢恭畢敬,雖然可親,但背後卻沒少嘀咕。是的,看起來,很少有功成名就的汽車人像王朝雲這樣選擇,54歲的時候賣掉房子,回到家鄉六安,把自己和錢扔進混沌裡,他的夫人從北京跟過來,和他一起面對一個新開始,並打算就這樣度過餘年。


這樣的選擇總有些讓人琢磨不透,只有懂他的人,才知道,對於一個天生好奇,又被佛學拓展了格局的人,不需要費力和自己的有限性做鬥爭。


離這處院子不遠的5公里外,是王朝雲長大的衛山村,他在那裡度過物質貧瘠但精神豐沛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命運兜兜轉轉,似乎把他送回了起點,但這對王朝雲,是一個很好的寓意,在生命開始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創造。


現在,王朝雲的頭髮全白了,但他覺得身體裡依舊在長出很多精力,常常要工作到凌晨兩三點才休息,他對生命質量的理解也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讀。


他的辦公室裡沒什麼值錢的傢俱,但他的窗外,是一個巨大的園林,有草木、有蟲魚、有湖泊,兩棟樓房正在園林裡建設,一棟院士站,一棟研發樓,工人正在有條不紊地為它們明年投入使用而忙碌,一處智能化萬臺級燃料電池生產線和一處加氫站,也在這個園林裡混搭。


這個樣貌,接近他心裡對潔淨世界的理解,是他握著時間的刻刀,削去浮華外表,往本質裡探究的結果。


和前些年相比,王朝雲看起來像個真正的企業家了,他和夥伴們談笑風生,也一針見血,他能看清真正的機會,也能分辨送到身邊的投機,他觀察局面,判斷位置,思考計劃,以便在混沌中,做出更明智的取捨。


這當然不容易,他要保持廣泛閱讀、與人交流,焦慮或者需要深度思考時,他打坐、寫字,案頭上堆滿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摹本。


看起來,他的節奏感更好了,這天下午,他午休起來,慢悠悠的,也不著急,如果天氣好,沒有下雨,他也會在院子裡散散步。


他依然保持好奇心,這讓他身上產生了一種有顆粒感的真實、幽默甚至俏皮,聯想到他的年齡,總會讓人有一種反差感,但其實,他戲謔的時候,真誠藏在裡面,只有懂得人才能看得見。



B。為什麼是氫

1963年,王朝雲出生在安徽六安衛山村,父親和母親都是農民,家裡有四個孩子,他是老大,他的童年和青春期一度在窘困中度過,五年級時,老師送給他兩本教材,這是他學生時代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擁有自己的課本。


但好奇心和天賦反倒讓他在學習上如魚得水,他過目不忘,學霸一枚,高中畢業時,是班上考上大學僅有的六人之一。


這兩種反差一直長在他的身上,某種程度上讓他養出一種追尋事物本質的慣性,這樣的人更容易被哲學與宗教激起漣漪,也更容易比其他人懂得如何尋找出路。


1996年,他33歲,在江淮農用車銷售公司做經理,南懷瑾的《如何修正佛法》進入到他的生命裡,對他的精神世界產生了深刻影響,從此他親近佛法,尋找智慧,成為一個底色裡有信仰的人。


這個信仰可以解釋很多原本難於理解、看起來似乎有悖商業常識的事情,比如,2017年,他在大多數人都反對甚至要跟他絕交的的境況下,徑直走進氫燃料電池的迷霧森林裡。


說起來,從純電動車示範期合肥開始賣電動車開始,王朝雲就開始思考一些“大問題”,什麼可再生,什麼是真正可再循環,什麼是潔淨的本質。


“鋰電池拆解和回收都面臨汙染,這個問題怎麼解決?”他將合肥示範的1000輛電動車一輛輛賣出去,但這些謎團一直困在他的心裡,直到他對氫能的認知變得越來越清晰。


就在王朝雲在汽車營銷一線呼風喚雨時,同濟大學熱能動力機械專業的許思傳,留校成為一名老師,作為王朝雲的同班同宿舍同學,許鑽進燃料電池發動機的研究裡,一路長成這個領域裡最資深的學者和教授之一,卻尚未見產業化的萌芽從地裡鑽出。


2007年,許思傳帶學生去江淮參觀學習,王朝雲第一次對氫燃料電池有所瞭解。2015年,王朝雲在另一處自主品牌公司負責營銷,但他內心的“困”一直留在那裡。他一直在找,就像一直以來為自己的靈魂尋找足以安放的信仰一樣,期待有一天可以結束遊蕩。


2015年,王朝雲約許思傳上九華山,這是多年以來,他養成的習慣,在那裡,他可以讓思維與現實世界保持距離,以便於讓另一個王朝雲跳出來,擁有更具洞穿力的視角。


這一次,他獲得了對氫能全面的認知和信念感,並將氫燃料電池產業作為下半生All In的方向。後來,他把這個理解總結成文字放進PPT,走到哪兒帶到哪兒,走到哪兒講到哪兒。


“氫決定了宇宙的命運,宇宙誕生之初,先產生了氫,又產生了氦,於是形成了氫元素佔92%,氦元素佔8%的宇宙,氫決定人類社會的命運,是實現碳中和的終極方案。是未來地球的“終極可循環能源”,氫決定了我們的命運,第三次能源革命、脫碳向氫300年。”他在PPT裡這樣寫。


他的話聽起來像個信徒:“要從宇宙視角來看待世界,要為可持續和潔淨地球而努力……“許思傳提醒他要清醒,氫燃料電池產業極不成熟,弄不好會傾家蕩產,但他又是個商人,過往的經歷讓他知道,要將這件事做下去,必須找出並做出符合商業規律的選擇。


他一反手,把許思傳變成了明天氫能的聯合創始人,並藉由這位同濟大學汽車學院、國家燃料電池汽車及動力系統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的合作路徑,與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站在了一起。


彼時,燃料電池領域泰斗衣寶廉主掌的中科院大化所手握中國氫燃料電池領域最前沿的技術,燃料電池系統科學與工程研究組組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邵志剛是他的左膀右臂。


一直試圖在商業化領域有所斬獲的大化所,與上汽合作的大連新源正面臨經營的重重壓力,克里斯坦森在《創新者的窘境》裡描述的場景正在這裡上演。


大化所看重王朝雲汽車行業運營經驗,在和邵志剛多次深談之後,2017年夏天,衣寶廉在大連第一次見到頭髮比他還白的王朝雲,雙方快速確定合作意向,邵志剛也以董事和首席科學家的身份成為明天氫能的三大“金剛”之一。


這兩天,王朝雲正在讀約翰·漢尼斯的《要領》,看起來,書裡的話正在驗證他的行動——學術界與商業界共生的真正力量,在於可以讓創新想法與商業實踐相結合。


現在,有了同濟大學和中科院大化所技術能力傍身,王朝雲已經看到了終極夢想和商業之間的契合點,他在精神上愈發自由起來,但要走的路卻一步也少不了。



C。怎樣的明天

就在我們談話的這間屋子外,一個行業之外尚未感知、卻與每個人生活息息相關的氫能世界,猶如被放進烤箱,正在不可避免地經歷一場日漸升溫的大考驗。


一些非行業投資者開始握著上億的錢,打算像抓住曾經每個投機機會那樣,在這個領域大撈一把,他們有些人來到小院,試圖藉由說服王朝雲,跳入這條沸騰的河,並期待有所斬獲。


一夜之間,氫能產業鏈似乎成了一片火熱的新大陸,這情形跟2017年8月明天氫能成立時,形成強烈對比,彼時,氫燃料電池產業鏈還是一片草莽之地,億華通還未上市,重塑也才成立沒兩年,系統和電堆的關鍵玩家掰著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雖然這年6月,時任科技部部長的萬鋼發表《氫能燃料電池汽車將成重要發展方向》,但被冷風浸久的行業,並未有向暖的跡象。


政策的加熱按鈕開始頻頻按下。


直到2020年9月,中國碳達峰、碳中和“3060”目標公佈,財政部、工信部等五部門發佈《關於開展燃料電池汽車示範應用的通知》,被催熱的氫能產業鏈,才開始看到產業化發展的一線光亮。


其實,這個光亮早在王朝雲決心投身氫燃料電池行業時,就住進了他的心裡,他形容那是一種平靜的喜悅,很像佛家講的法喜充滿。


這種平靜,讓他無論在行業遇冷還是突然爆火,都能獲得一種快速平衡的平穩心性和理性能力。


他並非不需要錢,但他拒絕不懂行業甚至送上門的熱錢,所以才在2019年謹慎選擇龍蟠科技的8000萬人民幣作為首輪融資款,他有時候也焦慮,擔心政策會在產業化早期一窩蜂而上,又在尚未成熟之時一鬨而散。


但他轉念又篤定,循環經濟發展已是一種使命,是對人類和地球發展的承諾,“碳中和是剛性問題,只有氫能全產業鏈升級刷新、生態化發展,才能達到正確的目標。”


總的來說,王朝雲身上呈現出一種清流式的形象,他能在一個急劇變化的環境裡表現出平靜、堅定、更接近生命本質感受的狀態,這與他的修行有關,也與他對產業的認知相連。


看起來,從一開始,王朝雲為明天氫能設計的四個層級產業化發展結構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在這四個層級裡,原材料、電堆部件、電堆和電池系統及零部件層層向上,支持金字塔尖應用端在乘用車、商用車、無人機等領域的開發,它們在“根據地模式“的氫能產業化生態圈裡孵化和演進,直至進入成熟的產業化階段。


在這個名字與“指揮部”氣質相似的生態構建裡,氫源是中心點。這就不難理解,為何明天氫能會在六安園林式的總部蓋進安徽第一所加氫站——王朝雲稱它是主、輔路通行模式,“沒有輔路運送沙石,主路也無法建成通車”。


現在,在這個生態周圍,活躍著安凱、奇瑞、福田等整車企業;中石油,中石化、上海舜華等制、儲、運、加氫基礎設施大咖;合肥公交、六安公交、蕪湖公交、傳化物流等應用企業,國家電網也在分佈式氫儲能電站方面合力進來,進行各類示範運用與市場推廣。


和很多給予宣告示範數量的公司不同,王朝雲這個階段對裝機量並無執念,他為技術下注,並對質量嚴格控制,為此不惜在2017年投注鉅額資金建起國內首條智能化萬臺級燃料電池生產線。


此後,凡是與技術和質量進展有關的內容,總是會被他寫在每一年的新年賀詞裡。


2017年,他寫第一款燃料電池發動機通過國家機動車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的強制性檢驗並應用於整車開發;


2018年,他強調單體電堆系統淨功率46kW、51kW通過國家強制認證;


2019年,他為衣寶廉院士工作站正式成立感到歡欣鼓舞,終於看到智能化自動生產線的全面貫通,並受命擔當科技部“可再生能源與氫能國家重點研發計劃”膜電極量產工業化技術及裝備重大專項、安徽省科技重大專項等系列課題。


2020年,疫情席來,眾人被不確定的焦慮籠罩,在此消彼長的世界中,信仰從他心底伸出枝蔓,開始展示力量。他在這一年的新年賀詞裡引用師父的話——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經營即修行。



D。一直在變,又一直未變

很多人將明天氫能落地六安,認為是王朝雲落葉歸根、榮歸故里的必然選擇,但對於一個總是擁抱變化的冒險家、修行者和企業家來說,這個視角唯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事實上,從賣掉自己房子的那刻起,他已不再為外物所困,而與故鄉六安的重新交疊,即是一場偶然,也是價值觀上的一次一拍即合。


彼時,對氫能已經篤定的王朝雲,要把價值落地,要“無中生有”地找到“根據地”,建造起一個能看得見未來的氫能產業鏈,他得要審時度勢,找到與他“氣味相投”的政府。


這個氣味被他描述成3個方面:強烈的發展動機、明確的規劃和完備的服務配合。


北京和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最早被他從List裡劃掉,因為他想象那片“淨土”,一定會出現在經濟次發達地區,它嗷嗷待哺,對快速發展呈現出強烈慾望。


不久,六安市金安區區長霍紹斌因招商之名出現在北京,彼時,六安剛剛摘掉貧困市的帽子,霍紹斌希望此行,能夠吸引一些未來新興產業來推動當地經濟發展。


兩個同鄉人在異鄉相見後,以霍紹斌為代表的金安區政府呈現出政府機構少有的果敢力,很快給王朝雲帶來三個支持:一是土地、二是政策、三是政府服務,並快速執行落地。


王朝雲感受到來自家鄉的活力與期待,於是就有了2016年為明天氫能的選址之行,他也是在這趟行程中頓悟,遂在金安區政府支持下落地市東郊的700畝園林,心裡也愈發明亮起來。


2018年初,王朝雲與六安市市長葉露中在地方兩會相遇,此時的明天氫能,第一款燃料電池發動機已經通過國家機動車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的強制性檢驗,應用於整車開發並下線試運行。


葉露中對明天氫能表現出強烈興趣,隨後,在王朝雲的陪同下,葉露中赴上海、佛山等地快速瞭解產業,返回六安的途中,在機場候機室火速制定出“三個堅定不移”——堅定不移地的在六安發展綠色振興產業;堅定不移地支持核心企業發展,同時支持把核心企業做成產業鏈;堅定不移的按企業主導,政府推動的市場化運作原則,來推動產業發展。


很快,在葉露中的推動下,六安氫能產業發展規劃出臺,以葉露中為組長、副市長束學龍為副組長的領導小組和以霍紹斌為組長的推進小組開始推進將之前的承諾一一落地,明天氫能被納入示範項目,它的會議室幾乎成了小組駐地,僅2019年市長帶隊、現場推進解決問題的會議就舉行了7次。


王朝雲被這樣的機會鼓舞著,並適時表現出一位商業領袖必須具備的視野、遠見和企圖心。他已經連續4個春節都在辦公室度過,政府也因此給他加註信任的砝碼。


他感覺離夢想實現的可能性有些近了,在那張藍圖上,2022年,明天氫能要實現10萬套級電堆及系統生產能力,核心零部件工廠全面投產;2028年形成30萬套產能,完成全產業鏈佈局。而在更遠的未來,他希望明天是一家能存續百年的、有創造力的偉大公司。


一些事情他也會拿捏不定,這個時候,他總會憶念起自己的老領導、導師左延安,他會想,如果是左總,一定會考慮地更周全,把限制性因素想得更多一些,他這樣想著,事情往往就有了結果。


這天晚上,雨依然沒有停,幾位高管繼續聚在同一個房間裡吃飯,大家熱熱乎乎一團和氣。他和他的同齡人坐在一起,燈光下,花白頭髮映襯的倔強表情裡,竟生出有一種超越年齡的少年感。


在他過去的57年裡,他像更新細胞一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將自己剝離一遍,他一直在變,又一直未變,就像他自己說的,是個好奇老寶寶,永遠36歲。


現在,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起身向外走,看起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明天。


明天。


時光回溯到2017年夏天,彼時,明天氫能尚未定名,王朝雲和他的團隊在十幾個公司名字裡糾結來糾結去,久久不能定奪。


他遂將備選方案做成表格發給左延安,徵求老領導的意見。一夜無果。


第二天早上,王朝雲打開手機,一條微信闖入眼簾。


左延安說:“就叫明天。明亮天空、潔淨寰宇,朗朗乾坤,日月同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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