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的日子里,我总要抽空到山城的街道上去转悠,到卖水果的摊子上去瞅瞅,看看这些地方是否有卖六月桃的。见这些地方和担着筐子沿街叫卖的桃子大都是从外地进的货,找不到心下想要的那种六月桃,就有一种失落情不自禁的爬上心头,这时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日子缺少了一种味道。
六月桃是因为它成熟较晚,常常六月间才可摘着吃,所以乡下人称它为“六月桃”。六月桃比五月桃小,比野山桃又要大些,它不择土壤,可长在家乡的山崖边,或者在种庄稼的田埂上。在我少年的时候,家里很穷,虽然见父母们整天披星戴月地在山上干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但还是收成少,吃不饱肚子,我们有时饿的头晕眼花。在饥荒的六月天里,天气长,日子难熬。没有什么可以充饥,这时我家屋后的一棵山桃树上的桃子就成了我们最好的食物。这棵桃树只有六尺多高,枝叶茂密。每当初夏时,桃树上,便结满了指头大的毛茸茸的小桃子。母亲说:这颗桃树叫六月桃,只有到了六月时,这桃子才能吃。听了母亲的话,我就时不时的偷偷的来到桃树下,看桃子怎样长大,心想:长大了我可以上树摘桃子充饥了。有一天,我到桃树下见桃子已长到小核桃那般,只是又青又毛,我忍不住便摘了一兜坐在树下,把青桃在裤子上擦了擦,就大口的嚼了起来。虽然桃子很涩,但我吃的有滋有味儿。中午回到家里不多时,就觉胸口难受,直吐清水。母亲知道后骂我了一顿,说我不懂事,“不吃青桃子就饿死了吗?”
这样的事在以后的日子里又上演了好几次。
因为害怕桃子被人偷,父亲就上山砍了一捆野枣刺围着桃树。他说:这样就不会有人随便来偷摘桃子了。
桃子快成熟了,六月的阳光金灿灿的,满树的桃子在阳光下更显得红艳艳。叶绿果实,好一副诱人的风景画!这个时候村里来了个20多岁的大姑娘,人长得蛮好看,高挑的个子,一头黑发,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我那时只有十几岁,上初中毕业闲在家里。刚开始不知道他是干啥的。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县上派到村子搞路线教育的,是一名工作队员。可能是她到这山里感到生疏和寂寞,便经常到我家串门,问我这问我那。开始我怕说错了话,显得很拘谨。时间长了我的话就多了。我也知道了她姓吴。她老家在咸阳,高中毕业就到商南团县委当干事。她也爱看书,所以和我这个“书呆子”就有了不少的共同语言,她没事的时候就托人喊我到她的住处去说话。那个时候我的人生很灰暗,心情也不好。因家里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后不能上高中。初中的同班同学一个个都上了商南县城的一中,而我只有痛苦地离开他们,回到贫寒的家乡参加生产队劳动。在我迷茫、彷徨而又年轻痛苦的日子里,遇见了从县城来的这名女干部,并且能说到一块去,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有了些许的温暖。我感觉到或许自己生活的天空已裂开一条缝,阳光已从云缝里照射到了我的身上。所以当时我很感激她。记得屋后的那棵六月桃熟了的时候,我便上树摘了满满一小筐桃子送给了她。在那个贫穷的时代里,虽然象六月山桃这样的水果不算多好,但我想应该还是稀罕的。
当她看到我拿的筐子中的六月桃时,显得有些激动。便拿了几个在清水盆里洗了洗。她高兴的边吃着六月桃边说:“这桃子不错,虽然个不大,但颜色好,味道甜。”这时,一种纯真和开心的笑容便让她俏丽的脸上涨满了红晕。第二天她就托人把六月桃捎回县城,说是送给她要好的朋友。
这应该是1974年6月的事情。
这年冬天,她又从我们的村子调到了古树村,她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在她的帮助下已到碾盘初中当代理教师了。后来我有几个星期天抽空到古树村的刘家屋场去看望了她。她在古树村呆的日子比较长,第二年的六月底,当屋后的六月桃熟了,我又摘了一些桃子送给她。记得她给我找了几本小说,有浩然的长篇小说《艳阳天》,冯德英的《苦菜花》等几本书。后来她又托人给我捎了几包当时很缺的“洗衣粉”和几块肥皂。又过了一年,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捎信给我说,路线教育结束了。她要从古树村调回到团县委,要我去送她。我便借了辆自行车,一大早赶到她的住处,将她的行李捆绑好放车子后架子上,带着她回到了团县委的大院里。
她走后,我便有些失落。在每年的六月里,我都记得把屋后的六月桃摘上些到县城里去送给她。朦胧中,我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一名异性朋友,或者是亲姐姐吧!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她也从商南调回了咸阳。都因忙于生活和工作,后来的日子我们就很少联系了。现在算起来,她应该早已退休了。但我常常在心底里仍然祝福她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开心快乐。
现在屋后的那棵六月桃树早已老了,留给我的只有往日关于吃六月桃的那些至今难忘的故事。现在人们因为生活富裕,吃穿不愁,不再青睐山野中的果子,他们不再需要用它们充饥,也没必要用它去表达自己的一份纯朴的情感,不再去回忆关于自己过往的故事。但我却不能忘。我想在人生的大舞台上,在生活的长河中,可能是因为各自的生活的经历不同,对生活的体验和感悟就不同,由此所产生的情感就不同了。我还想虽然生活中有些东西哪怕是最简陋,甚至是丑陋的,或许它就是珍宝,有着金子般的光泽和价值,它将会成为一种力量鼓舞一个人的生命走向远方。我们今天常说“不忘初心”,确实有着深刻的人生意义,把人生同最本质的地气连接起来,脚下的路才会越走越宽广。
我怀念六月桃,是因为我的内心世界里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仍真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