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望就在眼前时 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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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ert Dream | Gloria Green

《鞑靼人沙漠》用平平常常的语言叙述了德罗戈的悲剧,故事十分简单,没有迂回曲折的情节,读起来甚至有些沉闷。他抱着希望来到城堡,遇到的却是无边的沉闷和孤寂,年轻时好像时间流逝很慢,老年期却突然来临,幻想尚未放弃,死神却已站在眼前。他耗费生命,期待某种事情发生,却一直是白白等待。希望,或者说信念是他的精神支柱,但信念与努力在荒诞的现实面前轻飘无力,他只能在希望就在眼前时结束自己的性命,了无痕迹。……德罗戈最后被逼离开城堡来到那个不知名的小旅店,这就是他的最后时刻。在楼下悦耳的歌声中他“用尽全身心的力气”,“用力冲向那扇黑色的大门”,“两扇门好像不必推就自己打开了”。读者从这些字句中会对德罗戈是怎么死的得出自己的结论,对作家讲的这个在希望就要实现之际被逼撤退后默默结束性命的故事会有自己的体味,现实的荒唐,命运的无常,难免会涌上心头,跟着作家对人生进行一番思考,波澜不惊的故事也可惊心动魄。

——刘儒庭

起笔于自己钟情的群山,迪诺·布扎蒂将主角德罗戈投入一座边疆上的城堡,使之日夜守望沙漠,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一场迟迟不来的战役——充斥着悖论与紧随其后的荒诞,《鞑靼人沙漠》讲述的仍是一个在本质上属于现代的寓言,关乎存在、幻梦以及人生的意义,也同时关乎与这一困境相对的“生活中的英雄主义”。文末德罗戈的行为不外乎是本书对后者的最佳注解:通过接纳消解一切边界的死亡,德罗戈也怀着某种“勇敢的尊严”,拥抱了自己那作为一场光荣败仗的生活。

- 迪诺·布扎蒂 -

(1906年—1972年)与卡尔维诺、艾柯齐名的小说巨匠,意大利当代著名作家兼画家。他生于意大利北部的贝鲁诺市,幼时移居米兰。1928年他毕业于米兰大学法律系,担任过地方记者、音乐评论版副主编、地方版主编、战地记者。他诡奇独特、鬼斧神工的艺术特色,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看似虚构荒谬的故事里,其实蕴含发人深省的深层思考。他擅长深刻的描绘人物、命运、欲望,罗织魔幻、秘密的笔法,甚至挑战理性的事实,让幻想成真

。而其恣肆放纵的笔调,表现人的心灵状态及难以逆料的奇异,充满趣味,更令人震撼。

布扎蒂的作品主要是短篇小说集,如《七信使》(1942年)、《斯卡拉歌剧院的恐怖》(1949年)、《恰恰就在此时》(1950年)、《巴利维也纳的倒台》(1957年)、《短篇小说60篇》(1958年,获同年斯特雷加文学奖)、《魔法演练》(1958年)。而《山里的巴尔纳博》《老林中的秘密》两书则奠定了他道德寓言作家的名声。《鞑靼人沙漠》(获1950年Halperine Kaminsky奖)确定了布扎蒂的文学地位,为他博得了“意大利的卡夫卡”之名。1966年短篇小说《魔法外套》及两年后问世的短篇小说精选集《神秘商店》,可说是他神秘、幻想风格的代表作品。

/ 鞑靼人沙漠(终章)/

[意] 迪诺·布扎蒂 著,刘儒庭 译

卧室里,德罗戈坐在一把很大的椅子上。这是一个很美妙的傍晚,清新的空气从窗口飘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望着天空,天色越来越蓝,紫红色的峡谷和山头依然沉浸于阳光中。城堡已经很遥远,连它周围的那些大山也看不到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夜晚,哪怕是一个命运一般的人,也应该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时刻。乔瓦尼想到了黄昏时的城市,想到了对美好季节的焦急甜蜜的想望,沿着河边大道漫步的成双成对的年轻伴侣,从打开的窗口传来的钢琴弹奏的和弦,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他想象着从北方荒原上敌人营地打来的炮火,城堡上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灯笼,大战前夕那不寻常的不眠之夜。所有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有理由心存想望,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理由,所有的人都在想望,只有他一个人除外

下面,大房间里,一个人开始唱起来,然后是两个人的合唱,他们唱的是一种民间的情歌。瓦蓝瓦蓝的天空中两三个星星在闪烁,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德罗戈一个人,勤务兵到下面去了,他想去喝上一杯,角落和家具下面好像有一些可疑的影子集聚在那里。有那么一刻,乔瓦尼好像再也忍不住了(反正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德罗戈少校有那么一刻感到,他的心灵被痛苦紧张压得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号啕大哭。

就在这时,从内心深处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可怕而清晰的新念头:死亡。

Precious Moments | Gloria Green

他觉得,时间前进的步伐好像已经停止,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停住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眩晕越来越严重,后来,眩晕突然之间消失了,世界好像停在一种漫无边际的冷漠中再也不动了,好像钟表的指针只是在空转。德罗戈前进的道路终止了,这时他好像来到荒凉寂寥的海边,灰蒙蒙的大海漫无边际,空空荡荡,四周既没有一座房舍,也没有一棵树、一个人,一切都陷入永恒不变的远古时空之中。

他感到,一个黑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向他奔来,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现在看来,只是几个小时的事了,也许是几周,或者几个月。可是,就要面临死亡之时,就算是几个月或者几周也太微不足道了。就这样,这一生化为一个笑柄了结了,在这场本来是令人骄傲的赌博中,彻底赌输了。

室外,天空变成了深蓝色,但西边仍然有一丝阳光,照耀着大山的紫色边缘。黑暗已经透进他的房间,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家具的令人胆寒的轮廓,泛着白光的床,以及德罗戈的发亮的军刀。他知道,就是挪到军刀那里他也不可能做到了。

他就这样被包围在一片漆黑之中,吉他伴奏的悦耳歌声仍从楼下传来。乔瓦尼·德罗戈这时感到,内心深处产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他孤零零一个人,而且有病,他像令人讨厌的负担一样被赶出城堡,他落到了所有人的后面,他萎靡虚弱,但他仍冒昧地想象,所有的一切也许并没有结束,因为也许他的重要机会真的会到来,为之付出整整一生的最后那场战斗会真的到来

最后的敌人正在迎面向乔瓦尼·德罗戈走来。那不是像他一样的人,不是像他一样因欲望和痛苦而忍受折磨的人,不是有血有肉可以伤害的人,不是有一张脸可以观察的人,而是一个全能的、可恶的生灵。不可能再在围墙之上战斗了,不可能再在人们赞扬的喊叫声中在春天的蓝色晴空下战斗了,没有朋友们站在身边,朋友们哪怕看上他一眼也可以使他的心重新振作起来,没有枪声和火药的刺鼻味道,荣耀的前景也无踪无影了。所有的一切将发生于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的一个房间里,在烛光下,在活生生的孤寂之中。不再为在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戴着花环在年轻女人的微笑中凯旋而战斗了。没有一个人看他,没有一个人将对他说,他是好样的。

Reckless Ecstasy (局部) | Gloria Green

唉,这是一场比他过去所希望的战斗还要艰苦的战斗,就是老战士也不愿去尝试。因为,在野外,在用自己依然年轻健壮的身体参加的激烈混战中,在燎亮的冲锋号声中,冲锋陷阵而死更为美好。当然,由于受伤而在忍受长时间的折磨后在一个医院的大病房中去世确实很痛苦。在家里的床上,在亲友们的哀哭声中、昏暗的灯光下和装药的瓶瓶罐罐之间死去也很可悲。但是,没有任何情况比如此而死更为难以忍受了: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不知名的小村庄,在一个小旅店的一张普普通通的床上——村庄、旅店和那张床又是那么陈旧、那么丑陋,在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亲人的情况下默默无闻地走了。

“鼓起勇气,德罗戈,这是最后一张牌,要像一名战士一样去面对死亡,你的错误的一生至少还是应该完美地结束。最终也要向命运挑战,没有一个人再赞扬你,没有一个人将说你是英雄,或者类似的什么名分,可是,正是这样才值得。迈步跨过去,站到阴影边上,笔直地站着,像阅兵时那样笔直地站着,而且面带微笑,如果还能够笑的话。在所有这些之后,良心就不会再感到那么沉重了,上帝将会饶恕你。”

乔瓦尼对自己说,这是一种祈祷,他感到生命的最后一道环正在将自己箍紧。从过去的事情组成的那个痛苦的深井中,从破灭的希望中,从忍受过的厄运中,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他从来不曾想望过的一股力量。一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向乔瓦尼·德罗戈袭来,他突然发现,他现在完全平静下来,几乎是急于重新开始去迎接挑战。是的,人们不能在一生中强求得到所有的一切,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西梅奥尼的情况又怎么说呢?现在,德罗戈将努力做给你看一看

Charmed | Gloria Green

德罗戈,要鼓气勇气。他试着鼓足劲,极力挺住,想逗一逗这种可怕的想法。他用尽全身心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振作起来,像是出发去作战,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对付一个兵团。过去的恐惧很快消失了,梦魇退缩了,死亡不再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变成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一件符合自然规律的事。乔瓦尼·德罗戈少校忍受了疾病和时日的折磨,这个可怜的人用力冲向那扇黑色的大门,他感觉到,两扇门好像不必推就自己打开了,让他一步就迈到了室外。

这样说来,对城堡斜坡下面的局势的担忧,在北方沙漠荒原上的巡逻,为晋升而付出的代价,漫长的等待,对他来说,统统都一钱不值了。甚至也不必嫉妒安古斯蒂纳了。是的,安古斯蒂纳是在暴风雪中死在了山顶,是因他自己的过失而死的,但他是很体面地去世的。在德罗戈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像他这样遭受疾病折磨,又被放逐于这些陌生人当中,要想像一名战士一样悲壮地死去可以说是野心太大了。

唯一的遗憾是,他不得不带着这一可怜巴巴的躯体前往另一个世界,他现在瘦得皮包骨头,皮肤煞白而松弛。德罗戈想,安古斯蒂纳死的时候身体完好无损,尽管已经好多年过去了,在德罗戈的心目中,安古斯蒂纳的形象依然清清楚楚,还是身材高挑,年轻优雅,面庞英俊,讨女人们喜欢,这就是这个人的优势所在。可是,谁能知道,一旦过了那道黑门之后,他德罗戈是不是也不可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他说不上英俊(因为他一直就并不英俊),但很年轻,很精干。德罗戈像一个孩子一样对自己说,这是多么高兴啊,因为他感到极度的自由自在,感到极度的愉快。

Feeling Nostalgic (局部) | Gloria Green

然而,很快他又想到,所有这一切是不是在骗人?他的勇气是不是只是一种自我陶醉?是不是只是由于美丽的黄昏、清新的空气、躯体疼痛的暂时消失和下面传来的歌声?是不是再过几分钟,再过一小时,他又不得不再成为以前的那个虚弱的、败兵一样的德罗戈?

不,德罗戈,不要再想了,现在不必再埋怨了,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尽管疼痛又向你袭来,尽管歌声已经停止因而不能再安慰你,而是相反,那带着臭味的浓雾今天夜里还会笼罩过来,尽管如此,一切仍将是原先的一切。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人们再也不能蒙骗你了。

房间里已经很暗,只有用力分辨才能看到那张白乎乎的床,其余的一切全是一片漆黑。再过一会儿,月亮就应该升上天空了。

德罗戈,你是还能来得及看到它呢,还是在此之前就不得不走了呢?房间的门轻轻地响了一声,也许是一阵风吹进来,只是不宁静的春天之夜一股空气流动的声响。也许正好相反,是她进来了,迈着轻轻的脚步进来了,现在正在向德罗戈的椅子走来。乔瓦尼打起精神,坐直上身,用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子,向窗外再看上一眼,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眼,看一看他最后能够看到的不多的几颗星星。然后,在黑暗中,尽管没有一个人看他,他轻轻地笑了。

# 以上片段选自《鞑靼人沙漠》,[意] 迪诺·布扎蒂 著,刘儒庭 译,后浪出版公司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 死亡的膨胀 /

原版介绍:迪诺·布扎蒂

- 提请所有人,

要注意他们的不完美

布扎蒂的作品尽管五花八门,体裁多样,各不相同,但经常出现一个主题:大山,它作为一个不变的元素既出现于文字作品之中,也出现于绘画中,而且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配了很多没有发表过的插图。在《山里的巴尔纳博》(1933年)中,多洛米蒂山作为描写的对象和主体出现于叙述之中。布扎蒂似乎是将大山与他的令人不安的孤独结合到了一起,把大山作为这样一个地方:不管是属于什么阶级和等级的人,当他出生在世开始生命之旅时,他就在时间和黑夜中将根扎到这个地方了

分析布扎蒂的所有作品后可以说,他的每一本书都与另一本书互相关联,因为它们表现的是人的一生的不同阶段:在无处不在的时间长河中,作家抽出历史的一个碎片进行阐述,将这一碎片扩展开来,形成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的主角——其出身从未明确说明——被安排到将导致主角最后死亡的故事情节之中。每一个接下来的阶段都是一种新经历的开始。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这一选择在写作 《山里的巴尔纳博》 时就已经成熟,这部小说已经包含了随后的两部小说 《老林中的秘密》(1935年)和《鞑靼人沙漠》(1940 年)的主题:他的儿童时代的密林和成年时的“可怜的荒原”。由密林和大山构成的过去同沙漠中的等待之间的关联已经出现于一些短篇小说中,这些小说大部分收人《七信使》于1942年出版。由此也开始了对一种行程的描绘,即对持续的生活史的描绘。然而,对另一部历史的描绘也由此起步,这一历史就是作家自己写作进程的历史。作为记者,布扎蒂处于必须记录所发生的事件的位置,他在批判事件的消极方面的同时记录了这些事件,同时也扩展了所写的东西的道义责任。为完成这一任务,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格调:

使“死亡魔鬼”无限膨胀,使人的扭曲无限膨胀,这种扭曲使人的原始的纯洁丧失殆尽

《老林中的秘密》(Il segreto del Bosco Vecchio)

布扎蒂最著名的一部长篇小说是 1940 年出版的《鞑靼人沙漠》,是莱奥·隆加内西主编的一套丛书中的一部,这套丛书收集了“意大利和外国文学作品中最具特色的著作、伟大的和微不足道的人物的传记和回忆、有关昨天和今天的事件和幻想的故事”。布扎蒂将手稿交给这位出版家时只有33岁。从1928年起,他已经在为《晚邮报》工作,这一工作

使“时间在流逝”的感觉深深扎根于他的心:他看到同事们在白白等待奇迹中变老,那是从记者这一严苛的职业中出现的奇迹,这一职业将他的同事们孤立起来,使他们的活动范围只局限于一张书桌四周。这部小说中的“沙漠”恰恰就是在报社这一城堡中的生活所构成的历史,这一城堡所能够给予的奇迹就是忍受孤寂,孤寂就是那里的习性和天命。

为儿童写的童话《熊入侵西西里的著名事件》(1945年)只不过是在虚假的外衣掩饰下重复了《山里的巴尔纳博》的幻想、《鞑靼人沙漠》的那种等待的气氛、生活的行程、战斗中的死亡和精神与道义方面的抗争。因此,这根本不是一本那么天真的书,它证实了布扎蒂内心的和实质性的追求,即试图探索一条将各种文学体裁混合起来的道路。就在同一年,《烟斗书》也出版了,这本书是布扎蒂同埃佩·拉马佐蒂合作完成的。这本书的结构使得可以列举实际存在的和幻想中的所有各种烟斗。另外,插图同描述相互配合,内容更显丰富,细节更为突出。在让动物、风和自然界的各种东西像人一样讲话之后,布扎蒂现在极力也要赋予外协表上没有生命的东西以生命。因此,

描写烟斗的超现实的方式成了布扎蒂的梦幻性的标志,成了他改变自己的艺术表现方式的标志;在他的各种表现方式、对人和世界的断语中都体现出了这种改变。

在《斯卡拉歌剧院的恐怖》(1949 年)中,布扎蒂的“审视恶习”和对死亡的觉醒将大山、神秘和纯洁的王国抛到一边,转而反映人声鼎沸、汽车奔流的米兰的沙龙中发生的事。他能以批判的眼光描写和观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笼罩意大利的那种氛围、资产阶级的妥协、破坏性的暴力事件,其间占主导地位的是怪诞和讥讽的格调,是冷峻而极为清晰的节奏,是新闻报道的义务掩盖下的道义和伦理力量。

《斯卡拉歌剧院的恐怖》(Paura alla Scala )

对所从事的职业、如何解释世界的思考、笔记和反思,成为 1950 年出版的《恰恰就在此时》的组成部分,这本书收集了很多杂记、笔记、短篇小说,这些作为长篇小说的零星片段、自我对话和外界的共鸣被结集为一书。这本书的叙述形式多种多样,由此开始走上恰恰像戏剧对白那样的对话性结构的道路,内心独白变成了动作、表演台词和演出剧本等形式。在《巴利维尔纳的倒台》(1954年)中,故事总是产生于由具体元素构成的一个核心事件,一方面,这一核心事件导致奇异的扭曲,另一方面,通向与社会道义、伦理和理性等职责相关联的领域。这时,他的眼光尽管也经常回到起源,但主要是转向未来,转向极力替代旧上帝的科学幻想式的假想。

这些小说虽然极为零碎,但无论如何总是通向意义的全面统一,正如1958年所再次证明的那样,这一年布扎蒂将他的最有意义的作品结集为《短篇小说60篇》出版。在这里也显现了一个信息,即关于集中于科学研究中的新危险的信息,这正是1960年的长篇小说《伟大肖像》创作的根由。这部关于“有生命的机器”的小说描写的是距写这部小说不太远的未来的情形,描写了一个“爱情”故事——这在布扎蒂的作品中是第一次。大科学家恩德里亚德不可思议地深深爱上了一台机器,这台机器是他的第一位去世的妻子的翻版。1963年出版的小说《相爱一场》叙述了一个表面上有所不同的故事,即关于一些男人希望得到真实爱情的故事,这些男人有相近的职业,抱有与尘世、金钱、社会地位相关的欲望。

布扎蒂的这些小说的主题也反映在他的诗作中,在这些诗作中,他利用他的歌剧作品中也出现的音乐、词汇、拟声似的声响、打击乐似的有含义的节奏等等来丰富人物的思想、呼声和形象。绘画、故事、诗歌和音乐的相互渗透在《绘图故事》(1958年)和《连环画诗篇》(1969年)中变成了相互重叠,最后在《瓦尔·莫雷尔的奇迹》(1971年)那样的连环画中也是如此。最后,所有这一切将会使行动的语言更为丰富,这样的语言将成为布扎蒂的大量戏剧作品的主要格调。1966年,另一部短篇小说集《魔法外套》出版,其中作为附录的是一篇不太长的小说《现代地狱纪游》,这成为阅读布扎蒂这部作品的一把钥匙,他的这一作品首先描写的是他周围的现实。希望进行沟通的愿望也表现在所用的语言方面,他的语言总是平实、易于理解的,是“新闻用语”,是一种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甚至孩子们也能接受的“俗语”。

《神秘商店》(Libro La boutique del mistero)

最后一部短篇小说集 《神秘商店》(1968年)是因作者自己所说的一种愿望而诞生的,即让读者更好地了解他所写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些短篇小说应该被认为是围绕着预先选择的一些主题持续努力而产生的作品,这些主题涉及的是苦恼、失败和死亡、玄奥的诱惑、梦和回忆、对表面上看来似乎正常的事物背后的超现实和神秘性的探索。在这部小说中,布扎蒂使用了口头语言的词汇,既非讲究的、也不是矫揉造作的词汇,即我们每天交流时所用的词汇。通常所用的词汇、口头语言和一目了然的简洁句子,在合乎情理的界限被突破,因果之间的逻辑关系不再那么突出,对自然规律的相信丧失殆尽,最终好像成为难以理解的、不确实的、荒唐的东西之后,也可以获得极为有效和极具魅力的效果。

《神秘商店》一书之后出版的几本书是为报纸写的“报道”结集而成的文集,作家在其中置于最突出的地位的是,提请所有的人要注意他们的不完美,提请他们的目光要超越物质的和社会的局限。1971年9月出版了《艰难之夜》,去世后不多几个月,《人间报道》(1972年)也出版发行。他的调查性报道后来结集为《意大利的奥秘》(1978年)、《迪诺·布扎蒂关于环意大利自行车赛的报道》(1981年)和《犯罪新闻》(1984年)出版。他的创作生涯中的最后一些作品于 1985 年出版,这是从他的笔记本中摘出的一些笔记,结集为《兵团清晨出发》,另外就是他写给他的朋友阿尔图罗·布兰比拉的信件(《致布兰比拉的信》),再一次展现了他最关注和坚持的主题——首先是穿越表象挖掘出的秘密,布扎蒂始终努力从种种事物和各色人等中挖掘这些秘密。

- 将一切还给他

在 20 世纪的意大利舞台上,布扎蒂这位人物和他的活动起初确实被置于孤立、自闭,有时是被轻视的地位。这是一位很少有人认真看待的作家,这首先是由于最明显的苛求,即作品应该是书面信息而不是白纸上显露出的风格构成的装饰。他的作品的重要意义真的是法国评论界发现并突出报道的,布扎蒂是在法国出手册的第一位意大利作家。意大利评论界则相反,倾向于给他的作品贴上介于新闻报道和寓言之间的“小小说”的标签,或者说,实际上就是认为,他所写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布扎蒂在《现代地狱纪游》中也说:“人们知道,评论家们一旦要把一位艺术家放进分类的一个格子中时,他们总是想要让他改变主意。”不管怎么说,最使他生气的评价是,认为他是某种“卡夫卡的竞争对手”。他在1965年3月31日的一篇随笔中写道:“从我开始写作的时候起,卡夫卡就成了我的十字架刑具。某些人从我的长短篇小说、戏剧作品中不会找不到一些与这位波希米亚作家的相似之处、派生关系、模仿或者甚至是厚颜无耻的剽窃。我就是发一份电报,或者填写一份报税单,一些评论家也揭露说有什么可恶的相似之处。”

因此,一直到1965年,尽管发表了大量谈话,首先是在报纸和刊物上多次发表的谈话,但评论界真的仍然不认为布扎蒂的文学“信息”有什么重要价值。《相爱一场》出版后,很多人甚至对他大加抨击,指责他故意要写这样一本书,它的发行可以像发行歌曲磁带那样引起轰动。可是,早在1960年,布扎蒂就出版了格言集《尊敬的先生,我们不喜欢……》,作者在这本书中告诉读者和评论界,他们依然不懂他的作品,他感到有必要说出事情的真相。同样的想法在《现代地狱纪游》中也可以看出来,首先是在《博施作品全集》导言中可以看出来,这是一篇被忽视的文章,但它对于了解布扎蒂的道义和文学话题来说极为重要。所有这一切至少会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特别是他的被翻译成多种语言的第三部小说《鞑靼人沙漠》 引起轰动之后。由于作者在这部著作中对人类学的法则的偏爱和他在表面上对历史、对意识形态、对现实主义、对现代神话的漠不关心等等原因,以及他本人拒绝属于任何团体和流派,所有这些使他被封闭于一种低等文学流派之中。确实,在他去世后情况变了,评论界和读者的关注正在把布扎蒂在我国 20 世纪文学史上应该占据的地位归还给他,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也正是如此。

# 以上摘自《鞑靼人沙漠》[意] 迪诺·布扎蒂 著,刘儒庭 译,后浪出版公司 /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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