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章,一定要“说人话”

我当了老师之后,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教孩子写作文。

我时常想,如果我带的班级,所有人的脑壳都换成平原的脑壳,个个写作文都行云流水,每次考试我们班都是年级第一,我天天被校长表扬,岂不美哉?

很多孩子,不是知识不丰富,不是脑子不聪明,而是丧失了“说人话”的能力,写出来的句子,根本不是正常的句子,不是佶屈聱牙故弄玄虚,就是哦哦啊啊不知所云。

其实不光是孩子,很多成年人也是,平时吹牛逼口若悬河,微信群聊天段子百出,但让他认真写个长篇幅的公文、报告,就尿裤子了,只能上网乱抄,抄出来也狗屁不通。归根结底,很多人不说人话啊。长期不说人话,那就真的不会说人话了啊。

其实这个东西,很难吗?并不难,你平时怎么说话的,就怎么写,白居易写诗,要通俗易懂到能念给老奶奶听,延安时期宣传工作,都是很接地气的,把革命的主张和纲领,编成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戏曲、民谣,大家听着信天游、看着《白毛女》,就能明白地主坏,农民苦,我们老百姓要当家作主。




当年雍正搞“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的时候,官府师爷们写的告示,都是子曰诗云、之乎者也,老百姓根本看不懂国家的政策,最后李卫急了,就找了几个乞丐唱快板儿,把国家政策唱出来:“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就夸一夸咱雍正的摊丁入亩啊,从前的人头税,害的是穷人啊,现在取消啦,地主老爷们千亩田,也该出血啦......”(我瞎编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封建地主阶级的文人,一直把握着“不说人话”的话语权,公文告示,一般都是文言文,那是故意让老百姓看不懂的;只有老百姓看的小说戏曲,才是白话文。所以士大夫读书人、甚至是乡下的师爷秀才的隐形权力极大,他们拥有国家政策的解释权,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这在当时,要算作“知识垄断”,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是人民共和国,人人平等,你干嘛说话要让人故意听不懂呢?

最高明的文学作品,往往都是通俗流畅的,李白的诗很深奥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通俗得不能再通俗,卖煎饼老奶奶一听都能明白。当代很多人,没有文青的命,得了文青的病,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拐弯抹角地说,用大白话可以解释的道理,非要绞尽脑汁引经据典。

弄到最后,就是不说人话,学生写的作文,老师看不懂;公务员写的通知,老百姓看不懂;官员做的报告,上级听不懂;广告从业者写的文案,所有人都看不懂。你说你写他做什么呢?

平原是做传播的,他说不说人话是所有文字从业者的大忌,因为你装逼装舒服了,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受众。他说真正的大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写文章举重若轻,能把最深刻的大道理,讲成农民伯伯的口头禅,比如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比如“龙王可以和龙王比宝,我们这是乞丐和龙王比宝!”;再比如“死读书,不如杀猪,猪会跑,会叫,会反抗,书本在那里,又不会跑,又不会反抗”;再比如:“狗屎可以肥田,人屎可以喂狗,教条呢,既不能肥田,又不能喂狗!”。

你看,这就是大家的手笔,你讲的道理再好,也要让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文笔再好,灵感再妙,也要考虑读者的能不能接受。


上一次有个粉丝说,读平原的文章,有一种腹泻的快感.......用词虽然粗鄙,但是比喻得极好,平原这个人就一个好,写文章说人话,就像他平时扯淡一样,顺其自然,他写得舒服,大家读得也舒服,他善于用大白话讲明白道理,甚至能用讲故事的方法讲明白可控核聚变,用说评书的办法说明白美联储的来历,所以颇有好评。

他吹牛逼说这是他的天赋,其实他这个人很自私,平时有人让他指点一下,他都推三阻四不肯,扯什么矛盾具有特殊性,其实就是怕别人把他的本事学过去了,他从此没饭吃。

他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你平时怎么说话,写文章就怎么写,天长日久,就学会说人话了。


PS: 最后讲个段子——

平原还和我讲过一个谬论,他说古人一开始写文言文,也不是故意让大家看不懂,而是当时写作是个奢侈的事情,什么龟甲、青铜鼎、竹片片都是稀罕物儿,在上面写字,相当于王思聪直播撒钱,不是一般人家玩得起的,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要省着用,所以,一根竹片片上,写的字要尽可能少,要表达更多的意思,所以我们现在才会觉得,上古文言文极度简洁,一部五千字的《道德经》,几乎包括了所有的中国古代哲学。

平原说:“一切古文语法,其实都是为了省事......"

我就不服了,问他:”那么赋这个文体怎么解释?各种铺陈废话,还写那么长?“

他狡辩道:”汉朝有了纸了,宅男费纸.....“

我继续反驳:”放屁,纸是东汉太监蔡伦发明的,司马相如是西汉的,西汉就有长篇大论的汉赋了。“

他愣了半天说:”司马相如家的竹子多,随便写,不差钱.....“

我........

他忽然得意起来:”就是,就是,上古时期,《楚辞》就比《诗经》长,你们南方竹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