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美玲:只緣感君一回顧,至今思君朝與暮

如果要給1983年的電視劇《射鵰英雄傳》列出一個人物表,上面會有一系列長長的名字一監製:王天林;導演:杜琪峰、徐克;就連文學顧問都是倪匡、董千里這樣的人物;至於現在盛行的海選模式,早在那時就建立,3000人裡面挑選一位“理想黃蓉”,和翁美玲一起競爭的有黎燕珊、梁韻蕊、劉紅芳等人。為了隆重其事,TVB事先還要做市場調研,研究觀眾的口味喜好,除去主要角色安排謝賢、秦沛、李司棋這樣的資深演員壓場,甚至在龍套裡,還有今天值得我們津津樂道的明星:吳鎮宇、歐陽震華、劉嘉玲。周星馳也一早展現他“死跑龍套”的幽默感,上集是城門口的宋兵甲,下集是被梅超風一掌擊斃的路人乙。在觀看時不可多得的樂趣就是尋找熟悉的面孔。

可是,這部戲也不過是為了烘托一對主人公郭靖和黃蓉作為俠之大者是怎麼樣煉就的,與其說是展示他們成名後的高大形象,還不說是為他們的少年江湖做了一個開場。少年的江湖才是最好的江湖,一切都帶著朝氣和不可知,感情也無比堅貞,這一對完全沒有任何情海波折。金刀駙馬的身份都換不回他對華箏的垂顧。的確是善始善終的愛情。飾演“郭靖”的黃日華早因1981年的《過客》紅了,成了少女時期張曼玉、劉嘉玲的偶像,她們是為了他才加入娛樂圈的。那麼“黃蓉”,卻是以千呼萬喚的姿態出現,要符合觀眾的心意,也要經得起原著作者、顧問、監製乃至合作者挑剔的眼光。作為新人,翁美玲之前也只拍過《十三妹》,與之搭配的是任達華這位木訥的郎中,反襯這位活潑刁蠻的格格。是什麼樣的機緣使得她能獲得這個角色,現在想想,也許是命運之手的推動。

她的粵語甚至說得不夠地道,中學時移居英國,大學讀的是設計,對於原著也只能努力揣摩貼近。可是外形卻很貼合,這個甜淨嬌小的女孩,非常上鏡頭,尤其是古裝。而演技更是無師自通,沒有經過演技培訓,演成這樣殊為不易,她創造的是自己的那個“黃蓉”。監製王天林曾說她非常聰明,很多武術招式一教就會,外形也青春俏麗。而且她並不嬌氣,外景地偏遠,沒有她的戲她找個地方躺下就能睡著,醒來繼續拍,臺詞念得純熟,表倩生動,“天生吃這行飯”的定論倒是對的。她的黃蓉可愛、任性,透露著小小的叛逆,有時候又溫柔。吸引人的是她的捉摸不定,可能成長時期的少女都是這樣的不穩定。黃蓉的服裝設計很美,很多套是輕紗,上面印有粉紅的花朵,衣服中間束一根腰帶,造成纖腰盈掏的效果。美人站在桃花樹下,頗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古意。原著裡郭靖初見著女裝的黃蓉其實身著白衣、髮束金環,手持船槳舟行湖上,如仙女一樣冰雪聰明的妙人,不過總覺得還是粉紅這樣的顏色更適合黃蓉,充滿了靈動的氣息。雖然蒙古大漠是在香港的大嶼山的荒地拍的,不過支了蒙古帳篷,在當時看還是很有些蒼涼的味道。少年英雄策馬嘯西風,天際隱隱可見雙鵰,有如圖畫;桃花島是內景,花花草草也都是假的,不過電視裡看落英繽紛、碧水長流也很美;郭靖心愛的白雕是假的,估計是像我們小時候看到的標本一樣的東西。但在那時倒覺得新異有趣,看得很投入。

至於插曲更是耳熟能詳,千迴百轉,有時在劇情中出現的間奏是一段二胡,極盡纏綿悱惻。顧嘉輝的配樂和原著裡的情懷貼合,無論是大漠麵的涵,還是小橋觸的細膩,釀配樂醒現。對於她,是不能忘情的,少有一個人可以讓我記得。翁美玲雖然不是膚白勝雪的類型,但是她的演技使人忘記了那些細節。初涉江湖的黃蓉有著少不更事的輕狂、偏執,卻非常期待溫暖可靠的愛。原著中有一段刪去的情節寫得很好,秦南琴問郭靖黃姑娘是什麼樣的人,笨嘴的郭靖說她很美,對他很好,而他卻對她不好,說罷傷心地大哭。對十幾歲的郭靖而言,除卻他的娘,黃蓉便是世上的至愛。

那一頭黃蓉聽見了,只是在竹林中輕輕長嘆,就是這樣的長嘆,使我感到她的寂寞與不安。她藏起來,不肯見他,等他對旁人說了自己的好,心裡千迴百折。最後想想還是跑了出來。那種小女兒心態,演得好像。“無線”可以讓50人充當大汗麾下的兵將,可以搭造米菠蘿飄飄的雪山,可以種80棵塑料桃樹讓其落英亂飛。但是郭靖黃蓉走出來的時候,你就忘了那些粗糙的場景,投入劇情,人物的命運牽扯著你的感情。漂亮的姑娘千千萬,只記得翁姑娘的笑容,“美人一在形容,二在權勢,三在態度”:形容易衰,多年後蓉兒也會變成雞皮鶴髮的老嫗,好在靖哥哥並不只重皮相之愛。權勢會滅,黃老邪雖然算是邪派惡勢力老大,他也會死,再報上東海桃花島黃藥師的名頭,只怕沒啥子人會買賬,當然有時候唬唬黃河小鬼尚可;只有最後一單,蓉兒的態度,讓人難忘。無論如何生死與共,和最愛的人一起死在襄陽城裡,不忘記當初相逢時,贈金送馬,飲酒暢談趣事的那個少年。他雖痴憨,到底重情俠義,她可隨之天涯海角,攜手此生無遺憾。

我們愛一個人,有時不過是“只緣感君一回顧,至今思君朝與暮”。多少年後,小酒館裡坐下來,溫一杯醉生夢死。你知道,斯人已去,你當年也曾買過那些不乾膠——上面有粉紅衫子的蓉兒站在一樹桃花下微笑,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細想想,是你失去的青春、愛與夢。只可惜,現實中,翁姑娘喜歡的卻不是郭靖一樣的男子。五虎將裡,湯鎮業當年面如冠玉身如玉樹,只是氣質略顯陰沉,並不開朗。他們的感情一直並不順遂。如果她嫁了“靖哥哥”黃曰華,應該會是個平凡快樂的女子。黃日華是個愛家庭的好男人,連帶籤“無線”長約也是一樣,從一而終。

她若嫁了苗僑偉,夫妻可以聯手幵眼鏡店。翁姑娘當年學紡織設計,她的畫她的設計圖注重顏色搭配,處處能體現慧黠的心思,夫唱婦隨,應該是非常快樂就算梁朝偉、劉德華,也都是好同志,後者不鬧緋聞不吸菸,沒戲拍就邀了人一起打保齡球,堪稱娛樂圈楷模;前者也是最佳男友,女朋友最倒黴的時候,他不會拔腳走人。很不幸,她選了湯鎮業,愛情有時也是劫數。王爾德說:“這世上只有兩種悲劇,一種是得不到想要得到的,另一種,是得到它。”得到事業的順利,幾乎是一劇成名炙手可熱,最高處,也最孤獨。至於愛情,她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愛情。綜合起來,就是悲劇。她曾經寫下這樣的文章(在訴說親人的摯愛之外,她要求的是更多):我始終覺得,這個世界仍欠缺一個貼心貼肺錫我的人,而這個人也值得我為他掏出心肺,生死相許地永遠廝守,一生一世互握著堅貞摯誠的手。這難道只能在夢中出現?我的要求是否太奢侈呢?錫我的人兒呀,你到底在哪兒?人世間,其實有許多東西值得我們努力拚命去追尋,不過在我眼中。我企望盼求的只有一件,摯的愛情,就是一個為我而生,也教我為他而活的伴侶。莫笑我無病呻吟,我真的感到有點兒病,只因至今還未見他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