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尽管生活充满坎坷,但我还要顽强地活着

人们常说,世间的事,不如意的常有八九。所以,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会一帆风顺,没有曲折;谁的人生都不会完全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因此,有时候,我们真的无法选择,但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倒下,都要咬牙坚持,继续前行。

马尔克斯也曾说,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盘,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因为,我们还要活着。

活着,有两层含义:一是生存,二是生活。生存容易,有基本的物质生活就可以,比如衣食住行。

生活就难,它要在生存的基础上进行升华,它有精神层面的更高要求。

《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除了青春年少时,靠着祖宗留下的钱,风光一阵子外,其余的后半生,都在为活着这个最基本的需求而抗争。

为了能吃上一点东西,在战场上,他和人不顾一切地抢大饼;为了全家不挨饿,一向文静腼腆的凤霞,和人拼命夺一块红薯;为了活命,家珍去到城里向父亲讨要了一小袋米。还害怕别人知道,闻着香味过来,他们一家把门从内锁上,就是有人喊也不敢吭声,装作没听见……

也许,福贵的一生,在别人看来,是悲惨的一生。但是,福贵并不觉得悲惨。他和他的老牛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互为作伴,踏踏实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倦,它低头伫立在那里,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地对牛说道:“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头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往前走去。

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丝毫的悲伤,而是看到了人和动物之间,如师生一样的和谐相处。一个不听话的时候,另一个慢慢开导。不急不躁,不疾不徐。

尽管活着不易,两个老家伙却互不嫌弃,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耕着耕着,老人来了兴致,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咿咿呀呀的长引子,接着的便是两句歌词——“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就是皇帝招我做女婿,我也不愿意去。老人的得意之情,可见一斑。老人的生活是清苦地,但他不以为然,仍自得其乐,守着自己作为农民的本分。

老牛放慢了脚步,他又吆喝起来:“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他把自己死去的亲人的名字,都叫了一遍。说是为了骗老牛,让它听到还有别的牛在耕田,它就高兴了,耕起田来也有劲了。尽管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然而老人却很满足。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后来,老人坐在那棵茂盛的树下,平静地,为我娓娓地讲起了他那溢满坎坷的故事。

福贵出生于地主一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有为生计奔波过。这是多么好的事啊,就是现在,也有很多人羡慕这种光鲜的生活啊!

可是,老子说过,“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些事物,比如对立的双方,在一定的条件下,是会发生转化的。

福贵没有受过苦,不知道稼穑艰难,所以,对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他不知道珍惜。

年轻的时候,他不着家,整天往城里跑。他去城里,不是去上班,也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逛妓院、赌博。

他的父亲打他,他不但不害怕,还仗着自己年轻,把自己的爹推到墙角里。他的妻子家珍,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走十来里路,叫他回家,他不回,还让人把家珍撵出去。

更过分的是,他还骑着妓女,耀武扬威地专门走他岳父门前,向他岳父问好,以此来羞辱自己的岳父。

最后,他赌光了家产。一百多亩地和屋子,都输给了龙二。他们家从地主,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

他爹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颤颤巍巍地起来,帮他还完了赌债。他们把家搬到茅屋的那天傍晚,他爹再也撑不住了,在村口解手的时候,死掉了。

他爹死后,他的厄运接踵而至。先是他娘病了,他去城里请医生,被抓了壮丁。后来,他遇到了解放军,解放军优待俘虏,给了他盘缠,让他回家。

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回到了渴望已久的家。却得知,他娘在他走后没多久就死了;女儿凤霞生病,没有钱医治,聋了。

但不管怎样,一家人总算团聚了。他的女儿凤霞很懂事,每天都跟在他的后面干活;儿子有庆很勤劳,上学回来就去割草,把家里的羊养得肥肥壮壮;家珍贤惠善良,从不抱怨家里贫穷。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庆在给县长老婆输血的时候,被糊涂的医生给抽死了。福贵伤心地想要杀医生。可是当他知道,县长就是他在被抓壮丁那会儿认识的春生时,他什么也没说,扛上有庆回家了。

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样,朴实善良。因为县长是自己曾经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儿子死了,也不再多说什么,也没追究医生的责任。

春生良心上过意不去,后来送给他们二百元钱作为补偿,家珍不让要。

儿子死后,家珍的病更重了,门都出不了。但还有凤霞,她可以分担不少家务活和农活。凤霞每天早出外归,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地里干活。

可凤霞毕竟是个女孩子,她心里也有对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只是她不会说话,只好把它埋在心里。

有一次,村里人娶媳妇,那媳妇非常漂亮。凤霞见了,也不知道顾及别人的看法,就高高兴兴地和新娘子走在了一起。

这个举动,让村民看起来,似乎有点出格。于是那些无良的村民就笑话起来,说凤霞想男人了。福贵又急又气,走过去,把凤霞拉过来,领着她回家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别人比他好了,他眼红,恨不得抢了别人的;别人不如他,他心安理得,嫌弃别人,恨不得把人嘲笑死。

福贵和家珍都知道女大当嫁,他们商量着该给凤霞找个人家了。于是,他们托队长给凤霞找了一个城里的女婿――二喜。

二喜是个偏头,脖子歪在一边。然而,他人好,不嫌弃凤霞是个聋哑人。结婚以后,二人恩恩爱爱,和谐相处,一年以后,凤霞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苦根。

也许是天妒红颜,凤霞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和有庆死在了一个医院。

一对儿女,双双死于非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怎样彻骨的疼和痛!

凤霞死后不久,家珍也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家里。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还有二喜和苦根。

可是,没过几年,二喜丢下苦根也走了。他是在干活的时候,被石板夹住了夹死了的。

噩耗传来,福贵伤心欲绝。上天真残酷啊,把他的亲人一个一个都带走了。

没有二喜,他就和苦恨相依为命。每天带着苦恨上地下地,生活虽然苦,可心里有盼头。谁知,老天连这一点都眼红。他心疼苦恨,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让苦根吃。他就给苦根煮了豆子,放在家里要苦根吃。

苦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多少。因为没有吃过什么,豆子就把豆子当成了美味。他吃的太多了,等福贵回到家,苦根竟被活活撑死了。

福贵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家五口人,相继离他而去。也是他亲手埋葬了他们。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往后的岁月,只能福贵一个人过了。他老了,眼睛也花了,行动没有那么方便了。但他似乎活明白了。

这辈子想起来也是很快就过去了,过得平平常常,我爹指望我光耀祖宗,他算是看错人了,我啊,就是这样的命。年轻时靠着祖上留下的钱风光了一阵子,往后就越过越落魄了,这样反倒好,看看我身边的人,龙二和春生,他们也只是风光了一阵子,到头来命都丢了。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苦根死后,他买了一头牛,一头和他一样老的老牛。那是他去买牛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磨刀霍霍,要把这头牛宰掉。

而这头老牛知道自己就要被杀死,它伤心地流泪了。福贵触景生情,要买下这头老牛。杀牛的人也傻了。

他把钱举起来,给那个男人看,他才相信了。福贵拉着牛走了,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村里人都说福贵糊涂,买了一头比他爹还大的老牛。有人说这牛活不过三年,可是这牛让他们失望了,一直还活着。

福贵把牛当成了家里的一员,也给它取名福贵。村里人说他俩很像,他也觉得像。他们俩相依为命,互相提携着活在这个世上。在别人眼里,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可是,福贵却不这样认为。

老牛很听话,要它干啥它干啥。该休息,就休息;该干活,就干活。劳逸结合,倒也轻松自在。

年老的福贵,活通透了。他平静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就像讲别人的一样。讲完了,他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喊了一声老牛,扛上犁,拉着牛缰绳慢慢走了。

一边走,一边夸赞老牛。

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

走着走着,福贵还唱起了歌――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福贵始终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所击倒。他依然唱着歌,踏着晚霞,向前走去。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活着,比什么都强;活着,比什么都好。

活着就是活着,不为任何外力所干扰,也不为任何风雨所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