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以前,以为自己领悟了爱情的真谛,因为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认识很多人,爱过很多人;以前,自以为读懂了海子《日记》诗中最经典的一句“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以前,也以为自己见过了大江大河,便知道了世界的广袤无垠,天地的无穷无尽;以前,还以为自己因为那惊鸿一瞥便可一见倾心的美梦,就是对爱情的向往或失望。以前,自己没有走到过真正的尽头。直到那日,真正见到了德令哈,见到了昆仑山外天边的荒凉景象,才知道自己于这个世界间的渺小,颇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之感。

戈壁晚照

这一切都很偶然,我是像那个忧郁的诗人一般,和眼下的生活争吵纠缠了太久,终于在一个傍晚,逃出了被不会凝固的雨水和不会秋黄的树叶织成的南方囚牢的禁锢,心情轻松,兴奋地踏上西行的列车,睡了一夜,不怎么踏实,总是听着列车在秦岭的地底不断咆哮和嘶嚎,所以醒来得晚些,拉开蓝色的窗帘,列车已经奔行在关中河谷,平坦的关中平原过了郿县就变得狭窄和起伏起来。这片埋葬了中国最辉煌的汉唐时代的苍茫大地,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肥沃,我见过太多次这里的人文和土地,历史故事太多了,所以一路无心,任凭略微苍老的列车带我穿过陈仓,冲进了陇西山地。

天边的荒凉

到青海时,已是翌日下午,西北的天气看起来很爽朗,但是地面扬尘很高,不难看出强风凛冽,戈壁草原相间的苍茫大地上列车行得很慢,我也明白,其实倒不是速度慢,而是肉眼欺骗了心灵,是感觉很慢,窗外的景致大差不离,所以总感觉列车是在走走停停。

度过了刚开始的新奇感之后,我便没了兴趣,当时,我是准备去西藏,并没有想就此停下,偶然间听得列车播报,前方到站德令哈,顿时便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有一种失落和悲伤涌过心口。这应该就是到了天边,就该停下来了,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想来没有必要再去冰雪异域,也或许是时候或者机缘没到。所以,临时决定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德令哈,不再往前走了。

我的心空空如也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喜欢研究一下当地的历史,既然决定在此停下,我也就随意上网翻看了德令哈的历史简介,西北信号不好,列车上更是断断续续,等了好久,才终于草草地掠了一遍。才发现这是一座很新很新的城市,地处祁连山脉和柴达木盆地的边缘,巴音河穿城而过,这里是草原的尽头,灰色山脉,空旷的天穹。德令哈,直到解放后,才开始建城,1955年从都兰县析置德令哈工委。1958年撤销工委设立德令哈县(驻巴音河)。1962年撤县后并入乌兰县,1988年从乌兰县析置德令哈市。说来也巧,正是1988年,海子路过了这里,在德令哈设市两个月后,留下了那篇为万人称颂的诗歌,这大约就是德令哈所有的历史。当然,不用质疑,匈奴人、吐蕃人、党项人和蒙古人都曾驰骋于这片土地,但是,他们如同一阵风烟,没有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任何足迹,所以都不属于德令哈的历史。

德令哈,遥远的爱人

所以,整个德令哈的历史除了辛勤的劳动人民用数十年血汗创造出的荒原神祇,似乎就只有海子那首诗歌。劳动人民能在这荒芜的土地开垦土地,建设城池,可谓对于现在的德令哈所取得的成绩居功至伟。至于,海子,他来过,路过,为德令哈留下了诗歌的烙印,从此德令哈就是一座诗意之城。“姐姐, 今夜我在 德令哈, 夜色笼罩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小城夜

不到德令哈,不明白海子;不到德令哈,不明白寂寞;不到德令哈,不明白故乡。列车缓缓蠕动在茫茫戈壁,火车像一条发光的冲,人像一颗砂砾。快五点时,火车才慢慢驶入德令哈站,德令哈车站有些苍老了,设备都比较陈旧,站台很斑驳,索性在此下车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我不用匆忙,顶着西北寒冷而浑浊的空气,好好地看了看西北干净的天穹,深蓝色的天空仿佛很高很高。出了车站大楼,站前广场上人烟稀少,离城还有一段距离,迫于寒风催促得紧,只得匆匆上车往城中赶去。一路内心惆怅,这天边的荒凉景象让人触目惊心,许多豪情壮志似乎都被广阔的天地消磨尽了。

德令哈车站

德令哈的夜,不算荣幸,没有遇见海子所遇见的冻雨,这座荒凉的城,夜晚几乎没有太多的人出行,所以,我几乎是独自漫步在巴音河畔的滨河路上,德令哈的夜,是真正的夜。走着走着,被冷风一惊,顷刻间便明白了海子的心思,在这样荒蛮苍茫的土地,一个男人若是不心怀着一个女子,那该有多寂寞。不管那个所想的女子是否如意,甚至是否真实,都得心心念念着,不然,整座城市就只有悲怆的大风,一颗心如诗中一般,空空如也。

海子雕塑

所以,我就想着一个忧郁的少女,走过了几条冷清的街,冷落了巴音河,冷落几座桥,也冷落了还算精致的滨河西路。一个来回,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了很远,甚至从相遇,想到相恋,从旅行想到了婚姻,从壮年想到了迟暮。我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因为我不在乎她长成什么样子,我只是需要在心中存有这么一个人,穿着蒙古或者西藏的服饰,陪我走过德令哈的夜,我可以亲切地称他为“姐姐”,她不用说话,因为她明白,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她。

俯瞰小城,德令哈

到德令哈,一定要去四周的农场看看,城东、城北和城西都有几片大农场,我路过时,高原的秋深了,麦地早已收割完,四四方方的土地空空如也,风卷着枯草扑面而至,我仿佛看到了劳动人民辛勤的双手将隔壁的石头捡拾干净,引来祁连山的血水,灌溉着这片荒芜的土地;我仿佛看见了小麦的种子在四月的风中顽强地撑开黄土,郁郁葱葱地填满田园;我仿佛看见收割机冒着黑烟,在金秋的麦田里翻滚,像孩子尽兴地玩闹。或许这里已不是孩子说的草原的尽头,更不是世界的尽头,这里现在有了人,有了勤劳的人,将整个德令哈变得不同了。

寒冷的巴音河

第三日上午,我便匆匆收起行囊离开了,这个季节,这里的精致和寒风,真的不适合肉体的旅行,但是我离开时却很心安,因为我达成了目的,因为我近距离认识了一次海子。我将一颗满是诗意和骄傲的心放在了德令哈,带着平凡踏实的自己回到了凡人的世界。这座城市我应该不会再去了,归途中我的血液似乎被那鲜嫩的烤羊腿所引燃,一路我没有失落和悲怆,也没有遗憾和怀念,除了侥幸,还是侥幸。因为人间,真好。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前方穿过黑暗的秦岭,便是故乡。“姐姐”也永远地消失不见了,索性,今夜,不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