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建軍教授:我的大學與我的成長 | 治學大家談

初遇蘭大,體驗她的溫暖與美好

三十七年前,一個滿懷理想的青年欣喜地踏上開往“天堂”的列車(當年地理知識實在是匱乏得羞於啟齒,認為蘇州、杭州是“天堂”,蘭州也至少在“天堂”的邊上)。火車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色一幕幕變換著,先是樹林,再是灌木叢、草叢,再是戈壁、荒漠、沙漠。進入沙漠,火車也似乎沒有了力氣,速度越來越慢,幾乎是在爬行。我失落著,卻又期盼著,期盼著下一幕出現奇蹟,但終究再沒有了出發時的欣喜。

在蘭州車站廣場,“蘭州大學”的校旗和橫幅格外醒目。我拖著沉重的行李遲疑著緩緩走向掛著校旗、橫幅的帳篷。還沒等我開口,瞬間就被接站的師兄們熱情地相擁了。師兄們接過我手中的行李,又是歡迎,又是祝賀,不斷叮囑著、吩咐著,一路相送,直到為我把床鋪整理好。我真切而又似夢幻般地感受著各種被溫暖,被稀罕,被待見。我已深深地感受到我被愛著,被師兄們愛著。

校園,那神聖莊重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的圖書館,那穩重而有些滄桑像似深沉地訴說著歷史的教學樓(舊文科樓),無不飽含豐富深厚的文化積澱。雄壯地列隊道路兩旁綠絲飄曳的垂柳,清澈碧淨而楊柳榆槐、松柏桐樺競相爭寵地環繞於畔的毓秀湖,水柱凌空雨花繽紛的噴泉,展示著她們柔美的韻律和蓬勃的活力。在垂柳林蔭下、灌叢中、草地上,同學們或手握書卷神情凝重地在沉靜、在思考中,或三三兩兩燦爛地微笑著表達各自的內心。球場上,同學們機敏矯健地騰挪起躍,撲身救球,那麼認真專注,而又富有朝氣。這每一幢建築、每一顆草木、每一位同學都吸引著我,感染著我,給我以美好。只一天,我就已經深深地愛著她了。愛著她,我的蘭州大學。

人生導師言傳身教,指導我精神成長

入學後,見到的第一位老師是我們的輔導員王俊鉛老師。身材高大魁梧,聲音渾厚有力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他心存自豪、滿懷激情地為我們介紹校系專業,字斟句酌、聲情並茂地給我們講解校規校紀。幾天下來,我感覺自己很是幸運,幸運自己遇到這樣一位堅毅自信、激情洋溢、而又心醇氣和、寬厚包容的兄長般的老師。他隨時都關注著我們每一位同學思想的動態、學習的狀態、生活的困難。幾乎每天晚自習後,他都會等候在我們宿舍樓門口,請一位同學去他辦公室,或瞭解情況,或解決困難,或糾正錯誤,或激勵前行。在我與他的一次次暢談中,他那樸素真切而深刻蘊含人生哲理的言語,教悔著我辯析善惡美醜,啟迪著我懵懂迷茫的人生。在他的影響下我更堅定了人生的目標,很快我就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此後,我不斷感受著幸運,幸運又遇到了我的班主任韓建平老師。他和藹可親、亦莊亦諧。相較王老師,他讓我感受最深刻的是和善,給人以溫暖,似乎他從不知嚴厲如何表達。但是他有一項“神功”,一項舉重若輕、化整為零、化有形於無形的神功。無論是面對有意調皮搗蛋的學生,還是面對犯了嚴重錯誤的學生,亦或面對紛繁複雜的矛盾和難題,他都能春風和煦潤物無聲地一一化解,並讓同學們心悅誠服。同學們更願意將他視為兄長,一位可以傾心倒腹的兄長。

使我幸運的還有系團總支書記李炳毅老師。他溫文爾雅,多才多藝。與我們在足球場上奔跑,搶斷盤帶、過人射門一氣呵成;與我們在羽毛球場搏擊,他凌空飛躍,俯身撈救,猶如雄鷹搏空。文藝表演他也是那麼專業。他指揮合唱,隨著旋律音韻,渾身都散發著跳動的音符;他拉手風琴,可以竹雨澗滴,可以波濤松風。他寓教於樂,就在和我們的運動、娛樂中解決問題。他啟發式教育掌握嫻熟,總是在不經意間指出我們的錯誤,指示我們的前行方向。他批評學生十分含蓄,生怕傷害我們的自尊,常常是點到即止,讓我們自己領悟。

就是在他們的呵護培育、引領指導下,我成長著,成長為一名優秀學生幹部,二年級的國慶期間我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四年級時系黨總支安排我擔任了力學專業86級新生的班主任。

說到我的成長,不得不說說我被學校選為赴老山前線慰問團成員,赴老山前線慰問的經歷。這是一次深刻影響著我一生的難忘經歷,更是一次滌盪心靈的精神洗禮。

那是1986年,我三年級的暑假,蘭州大學組織慰問團赴老山前線慰問我軍參戰將士。慰問團由校黨委書記劉眾語任團長,校團委書記劉照榮任副團長,化學系團總支書記孫森林任秘書長,五名本科生為團員。考慮到戰場的危險,學校要求每位團員必須得到家長的同意。母親聽後設想著各種可能的發生,顧慮重重,但軍人出身的父親很是冷靜,容不得母親的猶豫遲疑,命令道:必須去!

戰地醫院,看望傷員的經歷使我深刻地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他們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失去了腿腳,有的雙眼失明,有的……我看著這眼前的一幕,語塞了,哽咽了,不知所措。是忍受著巨大傷痛的戰士們平靜而堅毅的眼神和他們非凡的意志,安撫著我破碎凌亂的心。

在前線的二十幾天裡,我奔走在各陣地哨位間。八月的老山,烈日燻烤、熱浪撲面,山高路陡、樹高林密,路旁亂石草叢佈滿了地雷。在每天的行進中,都有一位戰士走在我前面三四十米探路掃雷,護衛隊長和幾名戰士貼身保護著我。我羞愧地表達著自己的勇敢:我不應特殊,我也是戰士。而隊長卻堅毅不容任何辯駁:踩著我的腳印。這是命令!保護你是我們的責任。我的心靈震顫著。那我的責任是什麼?面對責任我是否有這樣的堅定果敢?

一個貓耳洞就是一個哨所、一個戰位。戰士們不僅要冒著槍林彈雨面對狡猾殘暴的敵人,還要忍受由於貓耳洞潮溼悶熱造成的爛襠,蚊蟲叮咬造成的傷口化膿潰爛,要忍受極度缺水的痛苦,以及沒有戰事時的孤寂。記得當我們看望慰問一個哨位時,面對我的到來,貓耳洞中的戰士惦記著的卻是我在佈滿地雷的陡峭山路上可能遭受敵特工襲擾的危險,在烈日下冒著高溫酷暑十幾裡一路攀爬的艱辛。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興奮著,激動著,不斷地感謝著我。倒好像是我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應該被他慰問。稍後,他從一個高處的石臺上小心翼翼地端下僅存的一罐頭盒水,懇求著我喝。這可是他的生命之水啊,不知要幾天後才能得到補充。我們推辭著,他卻絲毫不退讓。實在拗不過,我只好緊閉著乾裂的嘴唇輕輕地沾著罐頭盒中的水,負疚著、愧責著。我,一名被社會溺稱為“天之驕子”的大學生,能做什麼?做了什麼?

就這樣,一天天地,我成長了,我成長著。也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了我的責任與使命。

學術大家耕耘播種,培育我學業成才

清晰地記得,入學的第一門課是高等代數。主講老師是一位身著灰色中山裝,身材清瘦高挑,戴著高度近視眼鏡,不苟言笑、溫文儒雅的老教授。現在想來,所謂“老”,其實也就40多歲,只是相對我們這些學生“老”而已。他就是後來的數學系主任郭聿琦教授。教授講課從不備講義,課本也只是課後留作業時才打開一用,但他那如行雲流水的講授,思維流暢,邏輯縝密,學生們不敢有絲毫分神。他的板書剛柔相濟、飄逸峭拔,但似乎又很是“隨心所欲”,因常常思路逆向返回,對著幾分鐘前,甚至十幾分鍾前的板書內容,或圈或勾,或添加或刪減,字斟句酌著。課後再看,教授的板書彷彿是一件精雕細刻,令人賞心悅目,卻又有些看不大懂的藝術品。至少有半個學期,大多數同學很是有些不適應教授的講授方式。我努力地感悟著線性代數完全不同於初等數學的公理化和高度抽象的表述方式,努力地轉換著慣於以實用為導向的、具體的初等數學模型的思考模式。漸漸地,適應了,並享受著教授講課的精彩,也體悟著數學的美妙:從複雜的客觀現象中提煉出抽象的,蘊含著豐富深刻思想內容的,卻又如此簡捷清晰的邏輯結構和理論所表達的簡潔美;通過高度綜合、抽象、總結形成的理論所具有的更廣的概括性和適用性而展示的數學的統一美;如同波瀾起伏的文學故事扣人心絃、出人意料、令人震驚,卻又令人讚賞與歎服,從而給數學以無限生機的奇異美;被嚴格化、形式化的數學表達形態,以及結構的均衡勻稱,變化的週期節律所形成的對稱美。

第一次見到我期盼已久的力學專業“掌門人”葉開沅先生是在二年級第一個學期的一次學術會上。葉開沅先生是我國著名固體力學家,在板殼非線性力學和非均勻彈性力學領域的研究取得突出成果。他與錢偉長、胡海昌共同完成的科研成果於1956年獲得首屆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1957年,又被《人民日報》以《我國力學界的新人》為題進行了報道。也為此,他被江隆基校長從北京大學欽點帶到蘭州大學。而同學們倍感得意卻是因為他是錢偉長先生的研究生。那天,他身著藍布中山裝,精神矍鑠、目光深邃。其實,報告的內容,我幾乎沒有聽懂。倒是在專注地欣賞品味著他悠然自若、仙風道骨、詼諧幽默的神態和風度。從那時起,我成了一個十足的先生的粉絲。

在缺乏實驗設備、圖書資料的條件下,先生帶著僅有的幾位老師克服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從零起步創建了蘭州大學力學專業。先生雖歷經磨難,卻以虛懷若谷、海納百川的胸襟,創造良好的學術氛圍和自由的學術環境。先生不但深耕力學科學厚土,而且關心青年教師,心繫人才培養,從而為力學的學科建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開創了改革開放後蘭大力學的新紀元,才有了我們入學後的一切。

我的老師、先生們如沐春風般的諄諄教誨和孜孜不倦的辛勤培育,還有所有蘭大人的艱辛付出,給我打上了“勤奮、求實、進取”的烙印,肩負責任與擔當,踐行著“自強不息,獨樹一幟”的校訓。

應該說,我的幸運,不只是遇上了我的各位老師、先生,而更是遇上了我的大學,蘭州大學。

作者簡介

武建軍,蘭州大學土木工程與力學學院教授,研究生院學位管理辦公室主任。為研究生和本科生講授非線性動力學、理論力學、材料力學、線性代數等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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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 | 黨委宣傳部(新聞中心)教務處

編輯 | 蘇曉程

責任編輯 | 韋世龍

主編 | 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