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慨
一個想要買下蘋果的"羅玉龍",不如我們瞭解下羅玉龍,在瞭解的過程中就知道他的理想主義是什麼:
感情很複雜。每一個人說起那個名字,幾乎都這麼說。每一個人在採訪中都在檢視自己說了什麼,怕傷害他。每一個人最終似乎都原諒了他,沒有恨意。他永遠是話題的中心,聊著聊著,就繞到他身上。不管老同事們吃飯,還是在那個名為「一個養老院」的離職員工微信群,怎麼聊也聊不完。「你知道人群裡沒有比他更健康的人,但是他又在做企業這件事上這麼難以改變,這麼固執。」草威說,「他就是一矛盾體,他是一個萬中無一的天才和病人。」文|謝夢遙「他要創業賣尿不溼,我也賣尿不溼」站在故事的終點回頭看,錘子科技的落敗並不像是一艘巨輪的慢慢沉沒,船上的人直到最後一刻前才突然驚覺。這趟旅程中,驚濤駭浪始終跟隨。用從第一天就加入並見證全程的員工朱蕭木對《人物》的話說,「一直其實是在生死邊緣掙扎,完全是掙扎了六年。」
最大危機發生在2016年。與阿里巴巴洽談半年卻最終融資流產,錘子科技兩度無法發出工資,其中一次拖延整整一個月。員工們收到郵件,被告知銀行系統出了問題,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真的。融資不利也直接導致三分之一的員工當年被裁。朱蕭木將他自己帶起來的VR部門的人全部裁掉了。在一個屋裡,面對40雙眼睛,他深鞠一躬:「我無能,沒法帶兄弟們繼續做這個事兒了。」那之後好幾天他沒有緩過勁來。裁員在當時處理得非常隱秘,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當時已經離職返聘回來的人力總監,那位被其他人形容閃著「母性光輝」的女士,「跟大家關係都非常好」。一些波折就連內部的人也未必清楚。代號「Bono」的手機造出來了,因關鍵人物的離職,佈局東南亞的計劃流產,整個項目被砍,本應叫「堅果2」的手機從未出現過在這世界上。
「堅果1」賣了近百萬部,看似成績斐然,但能看到後臺數據的人就會知道那是一個虧損的項目,「賣一臺虧一臺」。當時,電信運營商找上門談合約機計劃,本擬訂購100萬部,卻因供應鏈負責人不同意查賬,談判崩了。一些跡象是悄悄發生的。比如茶水間裡免費零食的品類減少,直至完全消失。加班費的合規發放曾是創始人羅永浩引以為傲的事情,從2008年「老羅英語」創立就跟隨他的員工石曉宇回憶,當初月薪3500元,靠著加班能掙到近9000。但至少從2013年起,沒有人再見過加班費,儘管加班和每週工作六天成為大部分人的常態。錘子科技自2015年底搬到望京綠地中心後,電費成為財務考核的重要指標,夏天的晚上,辦公區的空調停掉,加班的人會感到,「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只有兩處地方例外,需時刻保持恆溫的光學實驗室裝有獨立空調(「整組人都跑到實驗室裡去辦公」),以及羅永浩的辦公室。每個在錘子科技待過的人,後來追憶起這場創業之旅的各個節點,可能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一些人有信仰崩塌的感覺,一些人則宣稱從來沒有。但至少對於一個節點,人們的體驗是高度相同的
2014年5月T1的發佈會。距離進軍手機業的高調宣言發佈2年之後,上一個身份是英語培訓學校校長的羅永浩,真的造出了第一款手機。那是所有錘科員工榮譽感達致巔峰的時刻。「進會場那一瞬間,我巴不得告訴各位,我是他媽錘子的,這個手機是我做的。」時任射頻工程師的馬寧回憶。他驕傲地向《人物》指出,首個測試電話就是他在一個電路板上打到自己手機上的。「我詞彙量比較少,但是我能說出來就是那種感覺,爆棚。」他38歲,是個外型穩重的大塊頭,但提起這段記憶,他變得像個少年,急切地表達,導致有些語無倫次。他曾就職於數家科技公司,包括諾基亞,但榮譽感從未如此巨大。「你特別崇拜一個人,那個人需要你幫他做一些什麼事情,然後你做了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平時工作,馬寧習慣把工牌插在衣兜裡,但那天步入會場的時候,和同事們一樣,他把工牌掛在了胸口顯眼的位置。場外聚集著很多粉絲,他能從對方眼裡看到尊重。一個巨型紅色條幅由會場三層直墜下來,中間印著一把錘子。「這簡直就是一邪教啊。」馬寧與同事調侃,「換成希特勒那標誌,這就是一個邪教了。」
2018年5月,錘子科技在鳥巢舉辦新品發佈會圖源視覺中國現實扭曲立場是真的存在的。舞臺上的那個人有著卓絕的語言天賦,隨便一件事,在他嘴裡可以說成單口相聲的效果。在大學生群體中流傳甚廣的「老羅語錄」即是他早年在新東方講課的段子集錦,那些段子裡有著對社會的思考與普世價值觀。他身上洋溢著理想主義情懷,創辦過對公共事務緊密關注的「牛博網」。他不是娛樂明星,但從來不缺粉絲。在他的粉絲眼裡,就連他那些廣為人知的缺點,暴躁、小心眼、狂妄自大,都因為他性情裡的真,打上了柔光,變得那麼可愛。聽「老羅語錄」,追牛博網的更新,看「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的系列演講,是成為「羅粉」的基礎操作。2008年創立「老羅英語」,以及初期錘子科技,幾乎都是受羅永浩感召而來。為了與偶像同行,很多人強行改變了人生軌跡。一個清華水利工程系畢業的高材生,在武漢軍區當上中校後,選擇復員,就為來「老羅英語」當老師。後來成為羅永浩助理的許岑,完全沒有課酬的情況下,在「老羅英語」試講一年半。錘子0001號員工朱蕭木,放棄美國建築師生涯,只為追隨那一個人,「他要創業賣尿不溼,我也就去賣尿不溼」。羅永浩的個人魅力貫穿著他創業的始終。牛博網曾開網店賣書,由於沒有折扣,相比那些互聯網巨頭毫無價格競爭力,能否贏利完全依託於羅永浩個人的宣傳。只要他發條微博吆喝一下,營業額就蹭蹭漲。「如果不發的話,這個店就跟死了一樣,一個月可能一本書也賣不出去。」負責打理網店的石曉宇告訴《人物》。羅永浩曾在演講中推薦《美國種族簡史》,那本此前10年只印了5000本的書,迅速登上暢銷書排行榜,賣出近20萬冊。硬件團隊是在2013年錘科的手機操作系統發佈之後,才逐漸建立的。錘科每年發13薪,工程師們幾乎是降薪或者平薪來的。對於這些由前摩托羅拉硬件負責人錢晨領軍、大多出自他所在體系的員工而言,落差是一定存在的。比如對於射頻測試,大廠商會耗費上百萬元建大屏蔽室,錘科採取的是一個低成本的解決方案,只搭建基礎的隔離區,測試在小屏蔽盒裡完成。硬件研發出於保密需要,辦公區封死,專門建起一堵牆,連羅永浩也沒有隨便出入的權限,通風不暢,冬天太陽從玻璃照進來,室溫能達到30多度,工程師們全穿著短褲拖鞋辦公。研發員工人手一把價值上萬元的Herman Miller牌辦公椅,曾是媒體報道錘子科技時念念不忘的一個點,這項福利只屬於早期入職的軟件工程師與UI設計師(不包括產品經理)。由於財務部門的極力反對,硬件工程師們到來時,已經失去了這項福利。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做成,「老羅可以牛逼」。當馬寧加入錘科後,原來同事問馬寧唯一的話就是,他一個教英語的,怎麼能做手機?「業內其實除了他的粉絲,沒有人認為,錘子很有可能成功。」馬寧記得射頻部同一天入職的3個人,彼此確認過,全是羅永浩的「腦殘粉」。「我們的選擇還是很多的。絕對不是大家走投無路了,我去錘子科技試試。」馬寧說。羅永浩在錘子smartisan T2發佈會上圖源視覺中國「因為老羅是這樣的人,周圍也是這樣的人」最初吸引馬寧進入錘子科技的人,只有羅永浩。當他進入,他發現這個公司裡的人才是特別的存在。比如朱蕭木整天扎個小辮,衣著隨意,從形象到談吐都很另類,「這要在諾基亞得被人打死」。硬件部的人給他起外號,叫「太君」。三八婦女節,「太君」自己出錢給所有女同事買了一份禮物。「真的讓我大開眼界,原來世界上有這種人。」馬寧暗暗驚歎。這個公司不乏熱血的情節上演。有一次朱蕭木和女友吵架被關在了家門外。羅永浩知道消息後,號召全公司去支援。大家覺得很好笑,很幼稚,但還是很多人參與其中。於是,吃的、喝的、3G路由器、花露水以及幾個手機被送至朱蕭木女友家樓下,讓他可以一直等。有一天有個姑娘在微博上說失戀了心情低落,最盼望的事就是能擁有一部錘子手機安慰自己。羅永浩承諾寄給她一臺。寄出前,同事們紛紛往便籤裡寫鼓勵的話。有人分享了自己的故事,有人說你總會遇到更好的,還有人寫,「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難免有風雲際會之感。某個角落裡默不作聲的傢伙正是dribbble 華人區的第一名平面設計師「Paco」。管理官微的人是昔日牛博網上的當紅寫手草威。影像部門負責人林曦正是和羅永浩圍堵方舟子時的那位攝影師(「給丫一個特寫」),也是維權西門子的發佈會上那臺被砸冰箱的捐獻者。有一天馬寧收到群發郵件,東東槍入職了。對,就是那個微博大V。2011年11月北京,羅永浩與其他志願者來到西門子公司北京總部進行維權活動圖源視覺中國相處中就能發現,很多人對自己是有要求的。比如,林曦開車從來不違停,寧可多開一段路,一定要找到正規停車位。錢晨的助理李洋,從來不走路抽菸,因為覺得那會影響別人。「跟老羅跟對了,」馬寧對自己說,「因為老羅是這樣的人,他周圍的人也是這樣的人。」馬寧也有個人的道德潔癖,他想,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夠互相看見。李洋是從做錘子手機體驗店的店員起步的。他此前是個英語老師,應聘錘科時,他即將得到另一份月薪15000元的工作邀約,他還是決定推掉,選擇當月薪只有3000元且沒有銷售提成的店員。他一點不覺得屈才,「太多能量可以發揮,外國人溜達到我們這兒來,我接待。」那個店相較其他賣場不同在於,店員全是大學生,「大家參與不了那種技術崗,也願意加入到錘子科技」。但這不是讓李洋印象最深刻的。他頭一次見四五個店員一起抽菸,都把菸頭攢在手裡,再一起扔去垃圾桶。「這就是錘子。」就連這家公司的前臺似乎都是高配置的。「小美」從美國留學回來。「顆粒」是「富二代」,父親天天施壓讓他接班,他也不管不顧。別的公司快遞來了,都是堆在一起,錘科的前臺人員,會將快遞按樓層、部門分好類,然後推著小車去送——那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工作內容。幹起活來,每個人都很拼命。曾有一個同事因連續加班心臟出了問題被送進ICU。在諾基亞的3年裡,馬寧只加過兩三次班,但到了錘子科技,「996」是常態。有好幾次去供應商處調試機器,到了晚上6點多,家就在附近,他和同事還自願返回東北五環的望京加班。2014年的春節,年初四就上班了,車開上北四環,路上幾乎空無一人,看著遠處煙花,悲壯感油然而生。他想到了一個詞:信仰。「我其實之前是理解不了無產階級信仰,比如說拿身體去堵什麼槍眼的那種。到錘子之後,這種事是有可能發生的。」那種純粹能夠互相傳染。「這出了個事,蹦出來一個人,『這事是不是可以這麼解決?』『你這個可能不行,我這有一個更好的方法。』啪啪蹦了幾個方法之後,這事誰來辦?可能三個人同時舉手,說我來。」林曦說。公司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羅永浩早期開著一輛雅閣,接送投資人時為了撐門面,一個叫應超的同事會把自己的寶馬5系借給他開。不少同事都有離開後再回來的經歷,有幾位甚至三進三出。離開多半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不堪忍受,回來則還是因為捨不得。「在錘子待久之後,沒辦法去其他公司,同事太無聊了。」市場部員工劉全有說。她辭職不到一個月就後悔了,她參加了一次發佈會,被感動得熱淚盈眶。「為什麼我要作為旁觀者的身份出現?」她質問自己。很快,她回到錘科。人與人之間沒有提防,抱有信任,對做成事充滿熱忱。「大家一說都是理想主義的人,我也不知道這個意味著什麼。某些方面高度相似。」劉全有說,「我以前沒有想過,同事關係是佔我工作中很重要一環。」由於加班是常態,同事們每天能一起吃兩頓飯,感情愈發深厚。錘科曾想過找代言人,討論出幾個選項大家集體投票,得票最高的是《冰與火之歌》裡面的小惡魔的那位扮演者。事後看來,這個想法實在過於浪漫。「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做的選擇,對市場的理解都不合格。」一個員工說,「你現在想想,你要賣給14億人,有幾個認識小惡魔的。」因資金問題,計劃沒有推行下去。這是一家樂於向外輸出價值觀的公司,相同的人能夠被吸引。錘子科技的發佈會總有粉絲自發撿拾垃圾。錘科曾舉辦「天生驕傲」的故事徵集活動,讓人們講出日常生活中那些堅守內心原則的時刻。數以萬計的人參與其中,最終被選中頒獎的其中一個故事的主人公因為並不是講述者本人,所以公司發出兩部手機,希望講述者能將其中一部轉交給當事人。但那個人說故事中寫到的人物已經無從尋找,竟主動退還了一部手機。至此,這個活動所引發的迴響與感動已經超出了營銷本身。事實上,錘科內部對「天生驕傲」這個品牌活動有另外一種討論聲音。「好像一些值得驕傲的事,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好多人都是這個看法,覺得有點丟人。不摻假,不欺騙,真誠,這難道不是應該做的事嗎?」「做一個好人,還能賺錢」當然這一切和這間公司的主人有關。羅永浩是一個極具道德感召力的人。他曾說過,從前和朋友去唱卡拉OK,他不會主動叫姑娘,但別人叫也不避場,自從成為老師後,「只要別人叫女孩子,我馬上退場。」砸西門子冰箱維權事件中,讓馬寧感觸最深的,不是向巨頭挑戰這件事本身,而是一處細節,「他居然帶了保潔」。參與此事的林曦回憶,羅永浩讓每一個同行者簽了免責協議,表示由他一人承擔所有法律後果,這讓人感覺非常體面。羅永浩稱找來一個金主,按發票價格向林曦購買他提供的冰箱,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錢是羅永浩自己出的。投資人吳向宏發表於2014年的文章回憶,10年前見面,「羅永浩就一直真誠地堅持:個人私德和商業規範可以和諧,他可以做一個『好人』同時還能賺錢」。多年之後,他果然將他特有的堅持,帶入了手機行業這個複雜的深水區。創業初期,他就公開表示從來不用水軍,公司所有辦公軟件購買正版,錘子手機預裝的第三方應用可卸載(幾年後工信部才出臺硬性要求),不會針對跑分軟件為手機系統作弊。一些行事方式甚至與道德無關,純粹屬於羅永浩所理解的體面:官微不轉發別人評價,亦不做利誘營銷,另開了營銷賬號去做。公佈相關手機參數,不得模稜兩可,或者「不說人話」。「一定要告訴用戶這個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而不是用一種技術語言。」朱蕭木說。羅永浩式的誠實在現實面前也會有執行不下去的時候。他曾希望,當用戶被告知手機內存是32G時,是實打實的32G,他設想過用一個另外的存儲空間來安裝系統。「當然這個是成本和各種方面不可能實現的嘛,但他確實是想那麼做,努力過。」馬寧說。微博上,他一貫有吹牛的傾向。但所有許下的捐款承諾,他都做到了。「因為都會是我這邊來幫他操作嘛。」擔任過他15個月助理的王建國說。他不會曬那些證書。有些捐款甚至並無必要,有一次他提前喊出要捐出發佈會門票收入60萬,但因為贈票過多,實際收入差了10萬元,他自己補上了。只有羅永浩身邊的人才會知道,他的每次差旅費用會分為兩部分。錘科所有員工差旅標準一致,北上廣深的酒店每晚500元,其他地方300元,飛機坐經濟艙。作為一個體重超過200斤的人,羅永浩坐飛機只選商務艙,只住五星級酒店的標間大床房。多出來的差額,他會自己付費。如果有同事隨行,出於對同事感受的考慮,他會要求機票與住宿是同一標準(他永遠不會和別人同住一間),同事多出的部分他同樣以個人名義支付。他心裡似乎住著一個道德委員會。「他自己會記得這個事,會像強迫症一樣來提醒我。有時候真的好像在打卡。」王建國說。即便到了後期一切已經流程化,每次出差回來,老闆仍然會關注有沒有扣掉超標的錢。不是為了展示什麼,他這麼問時可能根本沒有旁人。對賬也不麻煩,只要講個數字,「羅老師,你這一次出差自己花錢的部分是幾千幾千,然後他就OK了。」羅永浩性情豪爽,與朋友、下屬吃飯從來都是他買單。為了實現這一點,他會每次在飯局進行到一半時給司機發微信叫他去結賬。「我跟他相當於共事五六年,我們吃過至少上百頓飯,他沒有讓別人花過一分錢。」草威說。有一次他興起,請三四個下屬吃了一頓花了一萬多塊錢的飯。在吃飯上,他同樣公私分明,他會自行判定這頓飯的性質。至於那頓一萬多塊錢的飯,王建國確定,是他自己掏的腰包。錘子手機發布,市場部會贈出幾百個樣機,用於宣傳。據草威觀察,如送出之後對方並沒有任何宣傳舉措,羅永浩會有點難過,他覺得大家沒有認真對待公司的資產,過於兒戲。他自己也會送出幾十臺,全部是私人付款購買的。甚至一些極小物件上,他也會進行區分。比如一本書,一張唱片,或者一把左撇子剪刀。「這個是我自己買的啊,你把它記下來。」他告訴助理。王建國最初並不理解,一是東西不貴,二是實在麻煩,隨著時間推移他終究養成習慣,「除了我自己百分之百有把握的,都要去跟他確認說羅老師,這個是你個人的還是公司的啊。」「你說外部的公司,自己家裡要用什麼東西,有一些老闆都會選擇用公司報什麼的,甚至都不會被定義為一個不正常的事情。」王建國說。正是因為他的種種堅持,一些關於他的故事裡令人不安的部分容易被忽略。石曉宇曾受羅永浩委託,為他的某位朋友設計一套名片,印出之後發現色彩不正。他責怪石曉宇設計失誤,去他電腦看原文件,發現責任其實在印廠。但他怒火已經燒起來,拿過石曉宇的電腦就砸,連砸了十幾秒。石曉宇完全嚇傻了。「很多時候是,他一開始可能也沒想發那麼大脾氣,他是越說越搓火,他自己把自己那個勁兒逗上來的那個感覺。」「你他媽備份了嗎?趕緊去把那個名片換一家供應商,重新做一下。」羅永浩甩下這話就走了。在石曉宇的講述中,這個故事的結尾是正能量的。硬盤被砸壞了,老闆把自己淘汰下來的一個電腦賠給了他。「他這個分的非常清楚。公司的,他搞壞了他要賠。」「不是為了輸贏,我就是認真」唐拉拉是在2001年認識那個新東方試講老師的。那人是個高中輟學生,她是個藝術研究院的碩士,但他們都是文藝青年,能玩到一起,交流最多的就是打口碟和電影。那人有社交恐懼,特別怕見陌生人,中間的朋友約了三次,「他才扭扭捏捏來見」。他們成了死黨,《笑傲江湖》播出,兩個人能在各自家裡打著電話把整集看完,邊看邊點評。唐拉拉感覺那人特別單純。他說他的夢想是拍電影,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點,「我拍電影估計每一個細節都拍得很好,但是湊在一起就是搭不起一個框架。」唐拉拉是那時幾個文青朋友中唯一上班賺錢的,所以他經常管唐拉拉借錢,三百、五百地借,還錢信譽非常好。直至正式成為新東方老師,他就迅速成了這圈朋友裡的首富,從此包攬一切飯局的結賬。有段時間他去廣州講課,把房子騰給唐拉拉免費住,回來時發現屋裡放著太多紙箱,沒打招呼就全扔了。那是唐拉拉母親囤的安利產品,把她氣得夠嗆。「他忍不了他的任何事情被改變。」有一天唐拉拉接到他的電話:「你知道嗎,你羅哥牛逼了,出名了。」「你別瞎吹了。」「你不信上網搜一搜,你搜老羅語錄。」後來發生的故事,早在當初就有預兆。唐拉拉印象深刻,羅永浩一旦喜歡上什麼東西,就會變得非常偏執,「鑽研得很深很深」。他尤其對數碼產品感興趣,蘋果的每代產品都買。早在2003年,他就寫過一個上萬字的帖子,分析iPod的優缺點,發在BBS。「所以他後面做手機,對我來說也不是一件很驚訝的事情。」唐拉拉說。錘子科技在誕生之初就充滿野心,正如第一位招入的朱蕭木的工號,不是「01」,也不是「001」,是「0001」。這個成立初期只有十幾個人的公司,展望的是遠大前程。羅永浩意欲改變「中國製造」的定義,注以精緻、創意、人性化與情懷。他對自己的審美有著極大自信。每一代手機的壁紙他都親自挑選。他會登入國外的攝影素材庫,選出照片,讓助理逐個去聯繫攝影師詢價購買。他推崇實體鍵,把虛擬鍵貶低得一文不值。隨之而來的,是工作中兩極化的判斷標準:牛逼和垃圾。不滿意時他會直接說:「你為什麼給我端上來的總是屎?」羅永浩重視設計、關注細節的事例,經日後媒體報道成為傳奇一般的存在。比如為了做秒錶的聲音,他從德國花幾百歐買來昂貴的秒錶,在錄音棚裡收聲;比如為實現九宮格桌面解鎖有最佳吹拂效果,他逼著工程師以毫秒計地調每個板塊的動畫,自己審了一兩百遍。最為經典的一個例子是,海報送到他面前,他一眼看出左右邊框不齊,設計師拿回去檢查,發現左邊比右邊多了一個像素。事實上,據助理王建國說,老闆親自糾正像素不齊,這種事經常發生。設計部後來為避免再犯,會使用輔助線確保精準。這種極致要求,會造成一種壓迫感,戰戰兢兢,成為錘科員工的工作常態。即便置身於手機控群體中,他對好產品的痴迷與控制慾也遠超他人。有一次蘋果手機新品發售,一機難求。羅永浩迫不及待想買,曾在數碼雜誌當過編輯的林曦主動請纓,託中國電信的內部關係搞來一臺合約機。拿到公司,一群產品經理先圍了上來,想拆開研究,林曦沒多想,讓他們拆了。羅永浩知道後暴怒,把林曦叫進辦公室一頓痛罵。因為他不是第一個拆封的人。=林曦自認為是個壞脾氣的人。但當時他就站在那裡,老老實實聽老闆罵完。「罵完了吧,好,我現在告訴你這個事兒,公司也沒有講說新買的機器必須要等著你來拆。產品經理他們感興趣,也是為了工作,他們說要拿去研究一下,我覺得這事兒也不算問題。」林曦說,「如果你要覺得這事兒不滿意的話,我再給你買臺新的你拆。以後再買的新機器,我就放到你辦公室裡,哪個傻逼也不許動,行不行?」「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還要訛你一臺機器嗎?」羅永浩又解釋半天,大概邏輯就是他要感受這臺手機的包裝和工業設計。在另一些手機廠商格外重視的事項上,他的態度是完全不在乎。比如不做粉絲會,不組織任何官方線下活動。影像部門負責人林曦曾提醒他,要做美顏相機。「老羅覺得這是一個傻逼功能,老子不做啊。」一切似乎在他的計劃之中,及至2014年4月,錘子科技完成B輪融資,融資金額達到1.8億元,估值超過10億元。正是在這段時間,一個秘密的全員會議在國貿大廈的五星級酒店裡舉行。據在場員工回憶,羅永浩講話時志得意滿,「有點像必勝的感覺了」。他說到T1估計能隨便賣上五六十萬臺,T2的外形已經設計出來了,市場一旦打開,超過小米只是時間問題,前途一片光明。期權幾年之後上市,可以換算成多少錢。「基本上你們就可以百無聊賴、很痛苦地去想後半生我們該幹什麼,該買什麼遊艇,去哪兒看看……」群情激奮。開完這個會,大家像打了雞血一樣回去繼續加班。不少人真的在網上開始看灣流、看豪車。「當時都知道這個科技界是怎麼回事兒。一個大的潮流來了,什麼期權啊、股份啊、上市啊、財務自由啊,說的都是這些東西。」朱蕭木回憶。T1發佈會進一步將這種激昂情緒推高。結尾處,大屏幕上打出「我不是為了輸贏,我就是認真」的文字。配圖中羅永浩化身為一名神情專注地打磨物件的工匠,桌前的窗戶透入一道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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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時此刻的羅永浩來說,理想主義者成了名副其實:他是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接連挫敗不氣餒,擦乾眼淚再出發,令人驚歎也讓人心疼,更讓人欽佩!
羅永浩印證了一個真理:對失敗者和多次失敗者來說,理想是最大最重要的支撐,這種時候,說什麼“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已經沒有實質意義,讓理想鼓舞鬥志是不貳的選擇。
以本人的觀察,在羅永浩開通直播帶貨之後,他應該開始遠離乃至丟棄理想,因為現實過於殘酷,他首先也必須直麵人生和現實,必須從理想的空中樓閣走出來,以商業實現來證明自己,除了做一個裸泳者,羅永浩別無選擇。
羅永浩的理想是什麼?如果讓他自己回答他會不會這樣說:我的理想,我現在的理想,就是“無債一身輕”。
如果讓我回答羅永浩的理想是什麼?我會說:羅先生,別把理想當飯吃,別把直播不當乾糧!
元谷元
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