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幹尋遊記——轟炸後的20年(三)

清晨,我早早起床,朝著卡萊梅格丹城堡走去。

沿途,清潔工還未來得及清掃的路邊,是深夜遛狗的人留下的一堆又一堆的狗屎——塞爾維亞人很喜歡養狗,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狗,因為治安真心不錯,所以人們特別喜歡半夜三更出門遛狗,然而卻發現幾乎沒有人會撿狗屎,彷彿無須在意的,屬於大自然的一部分。

城堡公園的綠地上,是狗兒們嬉戲追逐的樂園,我順著石頭臺階逐級而上。

在1999年,作家帕維奇與妻子一道來到城堡的修道院祈禱,臺階上佈滿了點燃的蠟燭,滴下來的燭淚像河水一樣流淌,導致修道院的牧師不得不頻繁的出來清理。

我爬上城堡頂端寬厚的圍牆,俯瞰著遠處的薩瓦河,強勁的春風把我的頭髮吹得狂野亂舞,不遠處,高高佇立的英雄雕像仍然看向敵人過來的方向。

據說,那就是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分界線。

昨晚,在回去的路上,我問年輕的出租車司機:“像這樣的遊行,會不會變成暴力行為?”

他眨了眨眼,歪著嘴巴說:“一開始總是不會的,可是到了後來,搞不好就會了,如果會,那也沒什麼奇怪的,雖然並非回回都如此,但多數如此。”

似乎他對於暴力可能會讓整個國家陷入混亂這件事並不擔心。

這類運動,對於普通人帶來的麻煩似乎僅有交通上的不便——無法進入老城區,或者必須改道而行。

儘管如此,在昨日的夜裡,我發現了這樣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昨晚有很多很多的人朝著城堡的那個方向走去,於是這天一早,我便來到城堡想要一探究竟,然而看起來什麼事也沒發生。

城堡一角的圖片展覽,顯示著塞爾維亞曾有的所有輝煌時刻,以塞、俄、英三語標註,我在其中一張圖片上看到了布蘭科大橋。

在我年少時,曾在央視的新聞中看到過這裡:聽說布蘭科大橋被劃為北約的轟炸目標,男女老少拖家帶口來到這裡,身穿著畫有靶心的T恤,用血肉之軀守護這座大橋。

塞爾維亞人的命運就是如此,所有強悍的國家都想將這裡據為己有,如是隻能身著帶著靶心的T恤,於夾縫之中赴湯蹈火。

貝爾格萊德,意為“白色的城市”,它曾經被佔領了四十多次,可謂久經滄桑。

德軍為使其屈服,轟炸了國家圖書館,館藏檔案劃為灰燼;為了趕走德軍,選在復活節當天轟炸德軍的英國皇家空軍誤炸了一輛火車,導致大量的死傷。

1999年,北約在這裡轟炸了七十八個夜晚。

現在是轟炸後的20年,在我的印象中,這二十年裡,要麼服軟,接受歐洲的安排,要麼埋頭苦幹,閒事莫理,一心奔小康。

可是,我實在是看不明白,這二十年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者,難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經濟一如既往的低迷,除了街頭運動和政治塗鴉,年輕人不知是否關注自己的發展與前程?或者寄希望於政府能夠在列強環伺中做出最終的選擇?要麼放下什麼,一鼓作氣的奔向西方,要麼堅持,就這樣繼續低迷或希冀這裡能從內部爆發出什麼新鮮的活力?一邊是麵包和高品質的生活,另一邊是如鯁在喉不能放下的屈辱,把未來交給出生在未來的人去選擇似乎也並不恰當,那麼還能怎麼樣?

奇怪的是,無論對現狀如何不滿,這裡仍舊保持著某種不失理性的秩序。

打個比方說,即便經濟低迷,但是治安出奇的良好,或者可以說,儘管不富裕,但是塞爾維亞人多半能夠保持某種層級的生活品質, 不至於陷入貧窮因而導致混亂。既然無法高速發展,那麼就儘量維持著這種平衡。

這種秩序之中,參雜著悲觀,卻並沒有到絕望的程度——這個國家的整體狀態:不報極大的希望,但尚不至於絕望。

如同長夜過後的每一個清晨,卡萊梅格丹城堡的植物上灑滿了露水,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何嘗不似一場長夢初醒?不知道人們記住了什麼,或者改變了什麼?

返程的路上,經過一所大學,已經快十點半了,仍有學生揹著書包,懶懶散散地走在上學的路上,有的精心畫過妝,有的頭髮散亂。

在我住所附近的一個小坡上,小型鉤機正在一塊小小的地基上運作,工人們聚集在一起,我的房東對我說:“天曉得這棟樓到底得蓋到什麼時候才會完工?媽的,已經七個月過去了,還是一個坑!”

“不急不急,慢慢來吧,可能天長日久,但一切都會好的。”我揶揄到。

“上帝知道會不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