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风景,也牵深情,此即故乡

1934年8月,郁达夫将笔放下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凝视着窗外萧瑟而熟悉的北平。

而现在,当我踏步北京,忽然就想起了他笔下的这篇文章,恰逢我抵达的季节也是秋天,那不如就沿着他所记录的景色走吧。

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我先去了陶然亭,飘荡摇摆的芦花未曾见到,只有凌霄花开得琳琅满目。我起身离开,想要一观钓鱼台的风景,却也只能在外面轻轻瞥一眼。待我到了西山,山林层叠,而虫声不过细微,需要侧耳用心倾听才隐约察觉到当年郁达夫所听到的虫唱。

至于玉泉和潭拓寺,前者早已没了当年风韵,而后者更曾被旅游局警告过。

一天下来,不禁心生感慨,还首望去,看见的早已不是当年风景,当年的秋。

郁达夫重回故都之时,可曾见到了念念不忘的景致?他当年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心情?

一直以来,我都对故乡怀有着疑问

而中国传统文化又饱含着对故土的眷恋和怀念,所以每当我看到那些作者笔下对故乡流露出的情感,都感到不解——无论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或者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浓浓的怀念,我始终感觉到一种隔离感,感受不到他们笔下那些风景琐事带给他们的心动或者其他复杂的情绪。

后来当我看到有位作家也曾怀有过相同的疑问的时候,我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他是格非,他说他一直对故乡怀有疑问,因为他的母亲总是眷恋着故乡的风景,对家乡的那片小池塘痴痴不忘,所以每当在他父亲这里受了气之后便会回到故乡,可回到故乡之后又因为现实原因,比如家人不欢迎或者居住不方便,住了几天就会回来。

有一次他好奇母亲口中的风景,便跟了回去,可现实却让他深感沮丧——那片池塘边堪堪栽了柳树三两株,不过随处可见,而母亲口中故乡的温馨欢快也不过是少数的片刻,大多数时都只是普普通通,甚至只是让人烦躁的平庸。

可即使这样,母亲说,还是嘱咐,在她死后要将她葬于池边,回归故乡。

那时的格非就跟我一样对这份情感深深不解。

他说他有一次读《奥德赛》,奥德修斯历经万难只为回到分别二十年的故土——离开他美丽的女神妻子,离开安稳和谐的生活,只为了重返故土。

他不禁更加好奇,若是重返旧土时,故人无人知道你的过往,无人对你往事感到好奇,也无人在乎,甚至世事境迁,如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你回到故乡的意义在哪里?

何处是吾乡

今年四月,我忽然就找到了答案。

当我漫步在大学校园里,举目望去,想寻一片托心的桃林,却未能实现。我忽然就怀念起了家乡的桃树。

我所忆的桃树,其实只是从家出来的一条下坡道旁边宾馆围栏内栽着的一株桃树。有夜雨后,它们忽然就绽放,我从家中出来抬眼远远望见那片刻停留的春色时,不禁为此驻留——抬头看去,

春风骀荡,桃花放艳,而这春色像是静谧无息的音乐缓缓流淌进我的心中,我的记忆深处。

高中三年,每逢四月,便在那里驻留。

所以在我想要寻一片这样的春色,却再也寻不到时,只能轻轻一叹息。

于是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就是故乡。

格非后来说,所谓故乡,其实就是我们对于理想乡的追寻,是我们在现实感受到所有苦难而产生对美好向往的意象的凝聚。海德格尔说,哲学就是归乡,在思考事物本质的时候其实也在追寻美好的理想,最后就回归到了故乡。

春天过去后,我回到了故乡,也感受到了郁达夫笔下那眷恋的景与情。他说: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我愿得此景流连忘返,而寄以终身岁月。

无非风景,也牵深情,此即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