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記錄片《崑曲六百年》中開場白有幾行字寫著:
歷史像一堆灰燼
但灰燼深處很可能還有餘溫
我們的任務不是翻扒已經冷靜的灰燼
而是把我們的手伸進灰燼
去觸摸那個餘溫……
餘秋雨先生就是那個伸進灰燼觸摸餘溫的人,然後,他把感觸變成文字,傳遞給讀者,我們也伸出手來,這麼美的東西,時間厚重的力量無法摧毀它,反而使它更綿長,更完善了它存在的價值。
從文化人類學的大背景開啟,各大文明古國之間語言文字不相同,卻在同一個時期,不謀而合地產生了幾大基礎藝術門類,諸如音樂、舞蹈、繪畫、雕塑。
你無法用語言解釋得清楚,世界各個角落的人類,相互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突然之間有那麼一些人類就在這些領域精通了,並且達到了至今都無法企及的巔峰,真的好像有神的存在一樣,那麼神奇,那麼迷離。
各門類藝術的融合,水到渠成地產生了戲劇。古希臘悲劇在公元前五世紀已經進入黃金時代。公元一世紀至二世紀,印度戲劇也充分成熟。但是中國各方面文化都非常成熟了,獨獨沒有戲劇。
對這件事,餘秋雨先生反覆表達一種巨大的文化遺憾:孔子和孟子沒有看過戲,曹操和司馬遷也沒看過戲,而且連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都沒看過戲!
終於到了十三世紀,比希臘悲劇晚了一千八百年,比印度梵劇晚了一千一百年,穿過黑暗的甬道,中國的戲劇終於誕生了。一直等到了元代,儒家的“非戲劇精神”與儒家本身一起淪微了,“戲劇精神”也就一下子充溢大地。
崑曲屬於“傳奇”系統,它的血緣,產生得比元雜劇還早一些。
很長時間內被統稱為南戲,後來風光獨佔的北方元雜劇衰退之後,年輕的崑曲才漸漸獨具風光,志滿意得。
崑曲怎麼個好聽法?徐渭在《南詞敘錄》中用了四個字:流麗悠遠,這四個字寫盡了崑曲的音美,聲音如同在水上流淌,隨清風遠遠飄來,又在眼前飄過,流到遙遠不知名的地方,漸漸去好的戲劇都具備“一聲即鉤耳朵,四句席捲全城”。要成就好聽的聲腔,必須等待大音樂家的出現。
這個大音樂家,就是魏良輔。對於他的生平記載少之又少,生年卒不詳,他在六十歲左右已成為昆界領袖,崑腔改革的發軔者和代表者。
從記載看,他本人有高妙的唱曲技巧,達到了“轉音若絲”的精妙程度。
當時崑山也有一個優秀的唱曲者陸九疇,想與魏良輔比賽一下,結果甘拜了魏良輔的下風。
沈寵綏在《度曲須知》中說魏良輔的唱腔:功深熔琢,氣無煙火,啟口輕圓,收音純細。由此可見,他將崑曲度到一個精緻的境界。
後來,一位年輕人出現了,名字叫張野塘,壽州人,是一位發配來江蘇太倉的犯人,這位犯人隨身攜帶著絃索唱北曲。魏良輔一聽就鎮住了,到底是內行,拉著這位年輕的犯人一唱就唱了三天,兩人成為忘年之交。
魏良輔還把女兒許配給這名罪犯,可見傾慕喜愛的程度。
一時間簫管樂器,箏與琵琶也一一加入。
這樣一來,樂器磨礪著腔曲,腔曲帶動著樂器,越磨越細,越帶越順,真可謂相得益彰,達到了崑腔改革的理想狀態。
崑腔的改革還需要通過一個戲劇範例來集中檢閱,這個範例,首推梁辰魚的《浣紗記》。
梁辰魚是崑山人,比魏良輔小差不多二十多歲,深得魏良輔的真傳,善於唱曲,又樂於授徒,因此遠近唱曲者沒有不去拜會他的。
梁辰魚是當時一位聲名顯赫的人物,官宦子弟,卻不屑科舉。富於收藏,喜遊好醉,結交高人。當時南京的刑部尚書王世貞和戚繼光都是他家的座上客。
完成《浣紗記》的創作,梁辰魚已經是五十歲左右了,劇本的文學等級也不錯。餘秋雨先生隨手翻到兩段唱詞,那是西施和范蠡的對唱:
西施:秋江渡處,落葉冷颼颼。何日重歸渡頭。遙看孤雁下汀州,他啾啾。想亦為死別生離。正值三秋。
范蠡:片帆北去,愁殺是扁舟。自料分飛應不久。你蘇臺高處莫登樓,怕凝眸。望不斷滿目家山,疊疊離愁。
這樣的詞句,在中國古詩文中不難看到,但對南曲而言卻是一個標誌,崑曲已經從一個地方戲劇,晉升為一種可以登大雅之堂的高等劇種。
南方山河中,原來看不起南曲、南音的大批文人、學士,也看到聽到了一種讓他們身心熨帖的雅緻,便一一側耳靜聽,並撩起袍衫疾步走進。
在文化活動荒寂的歲月,崑曲成為了一種狂潮,把不倡導歌舞的漢族君子風習,一下子獲得了釋放。引吭一曲,找回了自我,充實了自我,完成了自我。
崑腔崑曲火了,火之大,幾乎燎燒了半個中國的審美莽原,一燒居然燒了二百多年。這二百多年,突破了中國文人的審美矜持,改寫了中國人的集體風貌。
中國文人的詞在崑曲的音樂聲中流動起來,在幾千年來白紙黑字的文字上加上了一個個音符,用婉轉的音律唱出了詞的大美。
相比較而言,我們是幸運的,孔子、孟子、曹操、司馬遷,還有唐宋八大家諸多名流沒有欣賞過的戲劇,我們有幸都一一領略過。
當那些生旦淨末醜的扮相把那些沒有看過戲的人也演繹在其中,時間好像有了一個錯位,那些人又回來了,通過的戲劇的形式告訴世人更多人生的道理,戲劇小舞臺上演繹的也是人生大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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