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母親是一條河,讓我們永遠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去年春節,回家去給奶奶上墳,一個人走在老家南邊的山裡怎麼也都不願走出去了。那時候,老家才下過一場雪,落在山上被風颳過的殘雪遠遠看上去就像魚鱗,近而使那些山看起來一條條纏繞在地起的龍。

在這樣的山裡轉著轉著,不知怎麼我忽然就不想回去了。於是,就蹲下來索性看那些山。山風吹來,山上的殘雪隨風而起,在西傾的陽光裡金子一樣地飛舞著,讓人有些眼花。於是,就將眼睛閉上,開始想自己的心事。可是,閉上眼睛不等於將心閉了起來,被拒之眼外的那些山彷彿一根根碩壯的被燒焦了木頭闖進了我的心裡,它們縱橫交錯著,給我的卻是溫暖。

路生:母親是一條河,讓我們永遠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這時,風颳得兇了起來,呼呼的,在我的耳邊就像遠處的馬隊朝著一個方向馳騁,又像一群遙遠得不能再遙遠的人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歌唱著、哭泣著。陽光也在風裡發出了金屬碰撞時的響亮,彷彿一種另類的聲音在為我耳邊的風鳴伴奏。

於是,我乾脆躺了下來聽這聲音。天有些冷,我不由自已地捲了一下身子,那些像是燒焦了的木頭就將我簇擁得更緊了。它們黑壓壓的、暖哄哄的,我感到了它們暗藏於黑色之中的溫度。

時間一久,我忽然覺得自己卷在那裡的樣子很像一個還沒有脫離母體的嬰兒,甚至聽到了母親的血流在血管裡的聲音,還聽到了母親的胃在消化食物,並且把那些食物有營養輸送給了我。當然,也聽到了母親在走路、在說話、在歌唱……

我就這麼生活在了一個音樂的世界裡,接受著母親的孕育!

我開始想,聽著那音樂想著那些黑乎乎的山。我想起了一個外國作家說過的有關大地的話語:我從來也沒有見到過大地的形象,大地的形象就像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孩子!

那些黑乎乎的山把我抱了起來,我真的不願意與它們剝離,但我的生命已經歷過了那說是哭泣也罷或者說是歌唱也好的與母體剝離的聲音。

於是,我有些不情願地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又開始看那些山了。它們不再是燒焦的木頭,也不再能給我溫暖。殘雪如鱗,它們纏繞在一起相互取暖。

路生:母親是一條河,讓我們永遠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山風仍在我耳邊呼天搶地,睜開眼與不睜開眼竟然有了如此巨大的不相同。

我把我的這種感覺發信息告訴了在蘭州的一個朋友,很快朋友便回信給我,說:“行到山窮水盡處,坐看雲起雲落時,到頭來你總會發現一生的追求不過是好好地愛一個人。”

我看著朋友的信息,天已經快黑了,但我想了很久也沒想透朋友信息裡的“意思”。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聽到快燒開水的鍋裡發出的聲響,我以為自己在家裡就回頭問:“飯快熟了吧!”但我看到的卻是奶奶的墳!

墳與人家與陰陽兩界的事情,我因此被嚇了一跳,起身想要離開了。但就在那個時候,我忽然就發現奶奶的墳佔居了天下最好的風水,五座山似盛開的花瓣將它圍在了正中間,它就像是花的蕊。

這形象使我想起了自己曾在寧夏採訪時見過的一種文物——子母抱。這種文物是義渠戎(我國古代一個民族)人用的衣釦,其形如同一個母親捲縮著身子將一個孩子牢牢地抱在了懷裡。我把這兩樣東西聯繫在了一起,它們也便有了新的內涵:母子相抱如同鮮花盛開!

回來的路上,我經過了一座山神廟,當地人給這個有山神廟的山取了個萬應山的名字,在那裡,我許下了三個心願。

又接著向回走,我想大地的形象我真的見過了——它就是母子相抱啊!

路生:母親是一條河,讓我們永遠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回家,讀克里希那穆提,他是印度著名的哲學家,被人稱作是比泰戈爾、紀伯倫更偉大的心靈導師。他說,你從哪裡來?又去往何處?生命是個偉大的謎,瞭解生命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莫名的焦灼與恐懼,盤踞了我們的生活。我們既不自由,也不快樂。我們渴望愛,但內心卻變得越來越冷漠。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

放下書,看看手心,覺得那上面的掌紋很像一條河流,流過洪荒的土地。隨後,我想到了一首歌,是我在青藏高原工作時聽到的:攤開你的手掌,攤開我的手掌,三條紋路都一樣,手背上是崑崙,手掌就是一張相思網……我的心隨即被拉到了十多年前,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想起了我那時候如何想念母親或者母親如何想念我的。

我記得,有一回,我的胳膊受傷了,不能寫字,就請人給母親代寫了一封信,寫完了,覺得那信裡雖說是我的“意思”,但沒有我的“味道”。於是,我讓代寫的人在我的手上塗了墨水,然後找來一張白紙拓了個巴掌印,隨信一併寄給了母親。

我不知道母親當時看到那個“巴掌印”是個啥心情,只知道母親總在沒事時將它拿出來看很久,之後臉上總會浮出那種分明帶著淡淡憂傷的微笑。

記憶總會讓一些東西變換角度,甚至會把很多的事情重疊起來。現在,我已經離開青藏高原很多年,也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兒了,但輾轉的生活依舊讓我遠離故鄉。

常常地,想到母親我的眼前總會浮出這樣的場景:那張白紙被放大了,而同樣被放大的“手印”卻在歲月的沖洗下變成了灰色的,母親和這灰色調漸漸地融合在了一起……

這時,我便能聽到我那如同河流的掌紋裡的流水聲——我覺得,它源頭便是母親的胸膛和心臟——它流動著的聲響清清脆脆,像一種久遠的樂器在響。

這就是血脈相連的親情,沉浸其中,我感到的是幸福。

路生:母親是一條河,讓我們永遠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還是那個克里希那穆提,他還說過這麼一句話:生命的實相就像河流一般,永無止境地繼續往前流,它永遠都在追尋、探索、推動、氾濫,穿透每一個裂痕。

理想總是很柔軟,現實總是很骨感。親情如河,穿透生命的每一個裂痕,它讓我們在淡淡的憂傷裡幸福地向前,它讓我們追尋、探索、推動和氾濫。

這些日子北方天雨,有天下午下班時,我看到一個年輕人懷揣著一瓶二鍋頭,消失在小區背後的那條小巷裡。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樣,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在濃濃的酒香裡有些想家,但那時的心情卻讓我讀懂了有關人性的兩個詞:柔軟或者堅硬。(文/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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