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獻奇計的疑點且按下不表,只說一下後續記載的發展,就能發現一些有趣的問題。
時天大霧,漢使人往來,胡不覺。護軍中尉陳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請令彊弩傅兩矢外鄉,徐行出圍。”入平城,漢救兵亦到,胡騎遂解去。(《韓信盧綰列傳》)
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匈奴列傳》)
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周勃世家》)
復以太僕從擊胡騎句注北,大破之。以太僕擊胡騎平城南,三陷陳,功為多,賜所奪邑五百戶。(《夏侯嬰列傳》)
前三條,都說到了一個點,就是“救兵”、“大軍”,也就是周勃所統帥的後路大軍,攻擊前進到了平城之下,漢高祖領著被包圍在白登的部隊與其合流。
問題處在第三條和第四條,“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和“三陷陣”,都發生在兩軍合流解圍之後,我們知道夏侯嬰以太僕的身份一直在劉邦的身邊,為什麼還需要在句注北大破胡騎?又為什麼到平城南去多次“陷陣”?
既然雙方都已經默契地退兵,後來的戰事和阻擊又有什麼玄機呢?
還是那句話,看地理,漢軍退卻的道路有以下幾條:
一,經廣武(雁門關)原路過句注山退回滹沱河谷地帶,南下太原,或東進翻越太行山,到達各個《列傳》都明言的目的地——東垣,也就是常山郡的郡治;
二,經馬邑過樓煩(寧武關)南下,經忻定盆地退往太原;
三,自平城(今大同)南下或東進至桑乾河河谷平原地帶,一路向東繞行至代郡(今河北蔚縣),與陳豨(或樊噲)的代郡兵會合,再過太行山陘口到東垣。
那麼,劉邦最後選了哪一條呢?
《史記·陳丞相世家》裡有答案:
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
陳平封曲逆侯,封國就在此地,而經曲逆至東垣,只能走的是第三條路,再南下邯鄲,到洛陽、長安。“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史記·高祖本紀》)
而這個路線,再結合周勃和夏侯嬰的經歷,就可以解釋了。
事實上,在“硰石之戰”後,周勃已經發現了自南面重新佔領“樓煩三城”的韓王信、匈奴偏師,也就是與冒頓約期合攻劉邦的王黃、趙利所部,周勃的戰場嗅覺非常靈敏,立刻“還攻”三城,但需要注意的是,“攻”並非“攻克”,而且這三城中,按照地理來說,極有可能就包括馬邑。
所以,才有了周勃平陳豨之亂時“屠馬邑”之舉,這不是因為抵抗劇烈,而是因為馬邑等地的抵抗,險些葬送了劉邦的性命和漢王朝的希望。
當週勃所部看到攻城無望,只能快速北上解平城之圍,而面對突圍而出的劉邦和車騎部隊,周勃的步兵只能是“所將卒當馳道為多”,也就是頂在馳道上防禦追兵,作為殿後的主力。
歸心似箭的劉邦所統車騎部隊,先是選擇原路,打通廣武一線的句注山交通,接應後續的10幾萬大軍,所以,才有了夏侯嬰這個太僕在句注山北與胡騎的大戰,然而,“大破之”的結果並沒有打通交通,而是被王黃、趙利和匈奴的聯軍所梗阻,
漢軍車騎只得退回平城附近,轉向桑乾河谷地的第三條路。所以,才有了夏侯嬰在平城南的“三陷陣,功為多”,進而突破重圍,與代郡方向來接應的陳豨(或樊噲)的代郡兵會合,緩緩退卻。
陳豨後來的顯貴:
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兵,邊兵皆屬焉。
樊噲的專任:
令樊噲止定代地。
之所以會有這個安排,一個根本問題就是雁門郡失守的情況下,大同盆地丟失,其直通的桑乾河谷無險可守,只能以大軍屯駐,命令樊噲“止定”、讓陳豨將監邊兵,既是對他們救駕的酬功,也屬於迫於無奈之舉。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史記·匈奴列傳》裡寫得清楚:
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倍約,侵盜代、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又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拔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
韓王信的舊部屢屢“侵盜代、雲中”,卻沒有雁門什麼事兒,而等到他們與陳豨合兵謀反時,三郡又全部被攻克,只能說明在這之間,雁門郡已經在漢高祖劉邦的默許下丟失了,沒辦法,打不回來。
事實上,在這短短几年時間裡,也確實看不到雁門郡的相關記載,而陳豨反叛時匈奴的相對“坐視”,其實也是漢高祖採納劉敬的“和親政策”換來的短暫蜜月期,當然,也和匈奴面臨西方的威脅有一定的關係,但無論如何,漢高祖在自己生前總算是將北方邊界的籬笆紮了起來,
綜上所述,“白登之圍”其實是一場鬥智鬥勇的經典戰例,匈奴冒頓單于一方戰略水準佔優,而漢朝劉邦的精兵良將在戰術層面更加強悍,並不存在某一方的輕敵或者說愚蠢,只是在當時條件下的必然選擇,而經此一戰,劉邦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最大的敵人並不是北方的遊牧人,而是中原各國心思各異的遺民們,僅僅是韓王信的餘孽和趙王的血脈發生的一點點化學反應,就讓整個雁門郡徹底糜爛,他的三十二萬大軍和他的帝國,都險些灰飛煙滅,這也讓他加快了對各個異姓諸侯王的誅滅,哪怕是自己的“發小”盧綰,一樣無法逃脫他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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