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窅然去|無論你在哪裡,只要搖這個鈴鐺,就能見到我

桃花流水窅然去|無論你在哪裡,只要搖這個鈴鐺,就能見到我

01

趙蕊離開那一天,燕京十里桃花怒放了整個春,齊宣打馬跑在她的車駕邊,咚咚叩了三下窗。

趙蕊推了窗出去:“宣哥哥。”

齊宣騎在高頭大馬上:“蕊兒,我在燕京等你回來。”

趙蕊微微笑著點頭:“我知道,清河小姐她……”

齊宣面上的笑容如常:“你放心,我不肯的話,即便有大將軍為她撐腰,她也奈何不得我。”

逶迤的車馬一路駛出燕京,趙蕊最後推窗看了一眼燕京奼紫嫣紅的景緻,那樣的春,竟有些開到荼蘼的愴然。

而那時,她並未深思從心底升起的那抹不安是什麼。

她想著去藥師谷養好了傷,等齊宣繼承了瑞王府的世子之位,今年秋日回鄉之日,最遲不過明年這個春,他們便能完婚了。

屆時如幼時碎月湖畔說的那樣,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趙蕊向後張望,他騎在棗紅色的馬上,手中拿著馬鞭,舉手對她揮了揮,春風浩大,柳絮紛飛,迷了她的眼睛,看不清了那日他的容顏。

趙蕊在棋盤上按下一子,做最後的垂死掙扎:“所以當時他是什麼表情,其實我也不知道。”

蕭彌鄙夷地瞄一眼她的臭子,伸手收子:“這局你輸了。”

丫鬟進來矮了矮身:“少主,趙姑娘該用藥了。”

濃稠的湯汁端進來,趙蕊腦門上直髮虛,太陽穴突突地跳,一把端過來一干為盡,蕭彌見她一張臉皺成一團,不由好笑,捏起一顆蜜餞遞到她嘴邊。她吃得急,咬到了他的指尖,兩人俱是一愣。

趙蕊先反應過來,偏過頭去:“唔……這蜜餞挺甜的。”

蕭彌展開摺扇,看一眼她,略過了她痕跡頗重的生澀轉移。

“你還是要走?”

藥師谷外菸雨濛濛,臨湖而建的這個小軒他們一住便是大半年,趙蕊看向窗外,山泉從遙遠的山澗流下,宛如一條蜿蜒的銀線。

不知怎麼,竟有些不捨。

燕京派來的接她的人在外等著,細雨中挺直了腰板。

蕭彌問她:“哪怕他已非良人,不能與你廝守一生,兌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趙蕊站起來,侍女舉起傘在外等候,她說:“怎麼會呢,他說過要在燕京等我回去的。”

風雨斜來,落在她的發與衣上,白茫茫一片,如若有形。

02

先帝駕崩,膝下無子,登基之初又將兄弟剪除,幾乎殺得片甲不留,唯有瑞王爺因年紀太小、生母位份太低而倖免於難,原本誰也沒想過這個王爺有位居九五的一天,可運氣來時,就是擋也擋不住。

瑞王爺登基為帝,齊宣被封了太子,空了多年的東宮有了主人,也有了女主人。

可惜這個女主人不是趙蕊,她不過是太子側妃,只是四個側妃之一。

齊宣與清河郡主大婚,紅妝鋪了十里,天下稱羨,而那天,她被母親抱在懷裡,母親含淚說:“蕊兒,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命啊。”

她坐著一架小轎子進了太子府,從側門而入,在太子妃的耀星殿前跪了一個時辰,才得以奉茶,清河郡主著太子妃宮裝,視線從上而下:“起吧。”

那一刻,她在清河郡主眼中看到了戲謔:“你看,我還是得到了我要的。”

趙蕊低下頭,躬身後退:“臣妾告退。”

清河郡主說:“趙蕊。”

“是。”

“我和其他三個側妃妹妹說過,她們不必每日都過來請安,但只有你,你必須每日都過來,知道嗎?”

趙蕊垂下雙眼:“是,太子妃。”

她入門這一日,算她和齊宣的新婚,可齊宣並沒有出現在她居住的菱紗殿,甚至於,她在東宮第一次見到齊宣,是在她入門整整一個月之後。

齊宣身穿太子常服,在侍從簇擁下走進來,她坐在窗前看書,見他淡淡揮退下人,這才快步走來,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蕊兒。”他輕聲說,“委屈你了。”

晨昏定省,侍奉主母,太子妃對她諸多刁難,防不勝防,她身上小傷無數,然而真正讓人鬱結的不是身上的傷,而是被折辱後心中的不甘。

可那個時候,趙蕊心裡是不怪罪齊宣的。

他今時不同往日,又沒有強勢的母舅家給予支持,只能用姻親造勢,鞏固自己的勢力。

趙蕊靠在他懷中,搖搖頭,齊宣捧著她的臉,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那晚,齊宣留宿在菱紗殿,這個位於東宮偏遠角落,離太子寢宮最遠最簡陋的一所殿堂,而第二天一日,趙蕊足足在耀星殿外跪了一個上午才得以起身,她兩條腿都麻了,站不起來,太子妃站在臺階上,高高在上,俯視著面色蒼白的她。

“架子大得很嘛,本宮叫你起來你還敢跪著,莫不是仗著太子在你殿中留宿一夜,你就以為自己飛上天了?來人啊,給本宮好好教教她規矩。”

太子妃身邊的丫鬟露蕊上前,笑著說:“側妃娘娘,奴婢失禮了。”

巴掌高高舉起,甩在了她的臉上。

那一天,趙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捱過的,日頭太大,她的眼前是黑的,腦海中卻是白的,醒來之後,齊宣就坐在她床榻旁邊,她甚至沒有看清他的面容,那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哭。

她本該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陪他一輩子的妻,如今成了賤妾之身,連一個丫鬟也能照臉甩上幾巴掌,若是傳出去被家中知道,不知道父母要心疼成什麼樣子。

那一日,齊宣哄了她很久。

也是在那日之後,他再也沒來過菱紗殿。

她依舊在太子妃面前為奴為婢,被百般挑剔折磨,為了齊宣那一句“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她覺得自己無論怎樣都能等下去,熬下去。

03

長興二年五月,太子妃被診出有孕那一日,東宮亮了十日燈,是太子對太子妃與她腹中孩兒的重視,趙蕊沒被應允出席東宮那日的大宴,她在菱紗殿中,聽到遠處樂聲與喧囂,默默地坐在窗邊抱住了雙腿,將臉埋入膝蓋。

有宮人提著食盒進來:“奉太子妃令,給菱紗殿趙側妃加餐賜碟。”

趙蕊沒有理會,兀自呆坐著,本以為宮人會離去,可那領頭的宮女卻留了下來。

“蕊兒。”

直到他走近,恢復原本的聲音,又叫了她一聲,她才倏爾抬頭,目光如炬:“蕭……”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搖了搖頭:“別叫出來。”

她點點頭,看著宮裝的蕭彌,他生得精緻,眉目如畫,作女裝打扮時十分迷人,但這人斂息之能太好,他不想讓你發現時,即便走到你面前,你也不會注意到有這樣一個人。

蕭彌從懷中摸出一個琉璃瓶子,放在她手心,伸手拂一下她垂落在臉頰旁邊的發:“在我那養了大半年才養回來的身子,這一年就作賤壞了。東宮險惡,這藥丸你七八日吃一顆,即便不能讓你好些,但總不會更差。”

她握著琉璃瓶:“你怎麼會來?”

他雙手籠在袖子,聲音輕輕:“懸壺濟世,遊歷四方啊,剛巧路過燕京,便來看看你。”

趙蕊眼眶一紅,雙眼淚汪汪的。

蕭彌用袖子擦擦她的眼角:“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他站起來,擺擺手,“我不能久留,這就要走了。”

“蕭彌……”

蕭彌低下頭,他藍色宮裝袖子上,是她拽緊了他袖子的手,小小的、白白的,手指上帶著細小的口子,蕭彌沒敢多看,忍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從懷中掏出一個鈴鐺遞給她。

“你要是想離開,就使勁兒晃這個鈴鐺,不管你在哪兒,我都來帶你走。”

鈴鐺是成雙的,裡面養著蠱,一子一母,蕭彌給趙蕊的鈴鐺中裝著子蠱,子蠱晃動時,母蠱不論在哪兒都能感受到,也會隨著晃動。

趙蕊知道,只要她不停地晃,蕭彌就能知道她的離意,趙蕊將它裝在盒中,藏在地板暗格之下。

許是有孕了,太子妃終於也有了點身為人母的慈悲,不再召趙蕊去耀星殿,而是將她禁足在菱紗殿中,命令由太子妃身邊的大侍女露蕊來通傳:“太子妃說了,趙側妃娘娘八字不大好,沒事出來晃盪會影響東宮的風水,還望趙側妃娘娘在太子妃懷孕期間少出些門。”

趙蕊出身清貴之家,並無多少權勢,而太子妃是大將軍之女,舅舅又是朝中權臣,地位超然,連太子都要禮讓三分,何況趙蕊?趙蕊無寵無孕,亦無家世,然而其他三位側妃卻是能夠與太子妃一爭的。

在太子妃之後,其他三位側妃接連有孕,朝中恭賀之聲鋪天蓋地,而東宮氣氛卻如雷雨之前,烏雲罩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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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東宮之內都知道太子妃不喜歡她,可陛下卻與她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如今冷落她不過礙著太子妃,君心所繫,一旦得勢,勢必扶搖直上,因此倒真還沒有人欺負到她頭上來的。

長興二年七月,趙蕊的幾位族兄進入了六部,職位都不小,她在東宮中也聽到了消息。

七月初七是太子妃誕辰,她又懷著孩子,若是生下來是男孩,那就是皇太孫,雙喜臨門之下,東宮設宴,宴請朝中大臣女眷,趙蕊沒再被禁足,首次以太子四側妃之一出席東宮的宴席。

席間,官家女眷皆上前給太子妃敬酒說賀詞,輪到趙蕊時,太子妃輕抿了一口酒,卻在她離席之後忽然抱著肚子呻吟起來:“殿下,我好疼。”

人群推擠,趙蕊被擠出人群,遠遠地看著齊宣懷中抱著太子妃離去,那一天,她又在耀星殿外跪了一個下午,直到晚間,太醫才從耀星殿中出來,而隨之一併出來的,還有太子的口諭。

“趙側妃八字與太子妃相剋,為太子妃安危著想,遣送皇家寺廟修行抄經,為東宮祈福。”

那夜傾盆大雨,她跪在耀星殿之外,面色蒼白,不肯離去,太子內侍康公公舉著傘勸她:“娘娘,為了殿下,您再忍一忍吧。”

她抬起頭,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拉著康公公的袖子:“小康子,你讓我見見殿下。”

“宣哥哥!”

她在雨中大聲喊,卻被康公公捂住了嘴,她掙扎不起來,沒有力氣,直到被架走,依舊沒有看到齊宣露面。

最開始在皇家寺廟中茹素抄經時,她總是夢到幼時和齊宣兩小無猜的日子,而夢境到後期,總是東宮無邊無際的黑夜,冷徹心扉的更鼓聲,以及最後,耀星殿中輝煌的燈火,他和她們在燈火之中,只有她一個人跪在冷雨的夜色中,漸漸蒼涼成一抹背景。

她驚醒過來,再難入眠,半個月下來,人清減了一圈。

她在山中修行,人跡罕至,每日兩頓飯都是山下人送上來的,但偶爾尼姑們偷懶,一日只送一頓,甚至一頓也沒有,這也是常事。

趙蕊沒處和人去說,她身邊只一個伺候的宮女,雖忠心,可一個宮女能見到誰呢?

再遇到蕭彌,便是在半個月之後,他穿著一身尼姑裝,提著食盒從山下上來,趙蕊蹲在地上挖竹筍,抬頭看一眼他,當即就愣住了,她揉揉眼睛:“蕭彌?”

蕭彌上前來,蹲下身子,端詳著她的面容,好一會兒才啞聲說:“怎麼又瘦成這樣了?”

趙蕊握著鐮刀,一個沒忍住,眼淚花花地滾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腰死命哭起來。

蕭彌被她撞在地上,伸手摸摸她的腰:“喲,一把骨頭,都成白骨精了。”

趙蕊愣一下,哭得更加悽慘:“嗚嗚嗚!”

他又說:“下巴都瘦尖了,別戳我肩膀,快看看我肩膀給你戳出個血窟窿沒?”

“……”嗷嗷嗷!

趙蕊哭到昏過去,她覺得糗極了,但整個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覺得痛快舒爽多了,她醒來之後對蕭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餓,我想吃肉。”

但食盒裡都是菜,蕭彌就出去獵了好幾只山雞、野兔,烤起來投餵她。

山中無事,蕭彌就帶著她漫山遍野地走,時不時停下來教她認一認藥草,晚間時候,他就在旁邊搭一個草棚睡著,若是下雨,便在小木屋中住一宿,她時常會做惡夢,夢中輾轉反側,自己不知道,每每將蕭彌驚醒,哄她好久。

調養身子用的藥丸落在東宮了,蕭彌就重新給了她一瓶。

這些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日子,讓趙蕊覺得她又重新回到了藥師谷,回到了先帝還在時的燕京。

長興二年十二月,大將軍擁兵自重,帶兵直入燕京,意圖篡位,太子領兵抵抗,太子座下十二暗衛於亂軍中奪取大將軍首級,燕國震動。

燕王下旨賜死將軍府上下眾人,太子妃母舅雖未被波及,但言行之間,再無過去囂張傲慢,似乎一昔之間,燕京便變了一個形勢。

趙蕊在皇家寺廟的後山之上住著,是這場風波平定後,才從蕭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齊宣親自來接她,趙蕊身邊的宮女虹兒激動得眼淚都要落下來,雙手合十不停地說:“娘娘,我們總算苦盡甘來了。”

連一個婢子都知道,大將軍一反,太子妃的位置十分尷尬了,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仗著家世高就肆意欺壓她們。

趙蕊讓婢子去整理衣物,她在梳妝鏡前梳著長髮,鏡中,蕭彌站在她身後不遠。

“你還是要回去?”

此情此景,一如當年在藥師谷時,他也是這樣問她,是留是去。

趙蕊低下頭:“是。”

可這一次,她卻不如當年那般堅定,與齊宣的山盟海誓依舊在,只是歲月改。曾許諾比翼雙飛,只有彼此,最後卻雙雙負了承諾,如今東宮妃嬪無數,她亦已非初心,對齊宣不若最初期待。

蕭彌上前,伸手執起她的一縷長髮,湊近唇邊:“你們十多年的情誼,我無論做什麼都比不上他,是不是?”

趙蕊下意識伸手握緊裙襬,竟不知要怎麼回答,然而沒等她想好,身後便已空無一人。

她知道蕭彌的性格,凡事可一可二,卻事不過三,他本質上還是孤傲之人,此去一別,恐怕……再難相見了吧?

05

趙蕊再見齊宣,他穿著太子常服,身後全是精銳的騎兵,他坐在馬背上,看到她後翻身下馬,快步走來,一身東宮儲君的自信與飛揚,他執著她的手:“蕊兒,以後我會好好待你,好好補償你的。”

她不忍拂了他的興致,就著他的手飲下一杯酒,他將她抱上馬背,趙蕊一驚,伸手抱著他的脖子,昔日纖弱少年,如今已經成為一方之主,他低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志得意滿,意氣風發。

他將離太子寢宮最近的一個殿改了名字叫關雎殿,賜給了她。他帶著她從正門踏入,去耀星殿時,她遙遙下拜,太子妃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在家中不必拘泥於禮數。”

他依舊對太子妃溫言好語,但任憑誰都知道,東宮之中再不是太子妃一人的天下,耀星殿也再不如過去那般,連奴婢走出門都趾高氣昂。

趙蕊也是回了關雎殿之後才想起來,問了一下伺候她的婢子:“怎麼沒見到太子妃身邊的大侍女露蕊?”

婢子知道她是太子心頭之人,有意討好,便將東宮發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出來。

“露蕊不是打了娘娘您嗎,太子殿下有意要為娘娘出氣,先是讓她換了名字,後來尋了個由頭將她攆去了掖庭,也算為娘娘您出了一口氣。”

趙蕊坐在梳妝鏡前,看著裡面額上貼著花黃的女子,低聲哦了一下。

為了慶賀她的歸來,齊宣在東宮設了宴,五個月之前,這席上被人稱賀的人是太子妃,而五個月之後,靠坐在他懷中的女子是她,那夜他喝得多了,有些醉意,趙蕊服侍他休息時忍不住問:“大將軍是真的反嗎?”

他睜開眼睛,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後宮女子不得干政,以後記住了。”

趙蕊一愣:“是……”

他擁著她輕哄:“好了好了,告訴你也無妨,外戚權重至此,如今就不將孤與父皇放在眼中,等孤繼位了他還不反了天去了?不論他是不是真的要反,他都只能反。”

因為他放不下權勢。

齊宣說,燕國的大將軍可以有,但並非只太子妃父親不可,若這隻猛虎養到最後是養虎成患,還不如換一隻聽話的養著。

“蕊兒,我會提拔你父兄,讓你有足夠的權勢可以站在我的身邊,你別怕。”

他已是合格的儲君了,日後必定也會是合格的君主吧?

趙蕊躺在齊宣懷中,卻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於她而言,既熟悉,也陌生。

長興三年,太子妃順利誕下皇長孫,但其它三個側妃中亦有一個生下男孩,東宮喜訊不斷。然而太子妃身份敏感,皇上一直沒有要將皇長孫立為皇太孫的意思,太子也沒有上折請授。

所有人都在揣測,這位皇長孫到底是個什麼前程,特別是在大家都知道,東宮之內還有個關雎殿所在時。這位只是還沒生育,照殿下對她的厚愛,以及眼下對趙家兄弟的提拔,只怕以後的事還有得說。

趙蕊體弱,且有宮寒之症,皆是早年出遊時落水所致,這也是她和太子妃結怨的癥結所在。

德寧十二年,先帝駕崩的前幾個月,她還記得,那日她與齊宣正在遊湖賞花,花看到一半,瑞王府來人,聲稱有要事,將齊宣帶走了,她一個人看了會兒花,覺得十分無趣,便決定回府。

豈料回程中卻遇到了刺客,她的船底被人釗穿了,上了清河郡主的船,卻將刺客也一併引了過去,混亂中,清河郡主的左臉被長劍所傷,留下了一道無法消去的傷疤。

那傷疤今日依舊在,只是淡去了,上了妝之後便不容易看出。

太子妃閉門教養孩子,東宮一應事務都交給趙蕊,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東宮內再見到蕭彌,齊宣十分愉快地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問:“蕊兒,岳父說你在藥師谷中便是由他調理的,我將蕭大夫請來的,你開心嗎?”

蕭彌還是一身文士的打扮,對趙蕊拱拱手:“娘娘安好?幾年不見,娘娘越發容光煥發了。”

齊宣執著趙蕊的手在手心,捏了捏:“怎麼了?你不開心啊?”

趙蕊抬頭看他,他不知道吧,自己不開心的時候即便臉上是笑的,眼神卻是冷的,父親只知道她去了藥師谷,是由谷主診治的,並不知道其實真正負責她的是蕭彌。

趙蕊心底漫起一絲苦澀:“得遇故人,自然開心。”

“只是故人嗎?”齊宣笑著問。

“不然呢?還有什麼呢?”她對上齊宣的眼睛,眼角餘光卻看到蕭彌低下了頭。

昔年藥師谷外一遇,車馬止步,僕從丫鬟悉數被拒之門外,她走不了山路,提著裙襬搖搖晃晃,蕭彌拎著藥簍子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大半路,他在後頭喂一聲,她轉過頭去。

他拎著藥簍子晃了晃:“你這丫頭,看起來嬌生慣養的,見到我一個大活人,怎麼不求我幫忙?”

“你這個書生,看起來斯斯文文,見到我一個嬌生慣養的,怎麼不主動幫忙?”

他愣一下,笑起來,將藥簍子丟她懷裡:“抱著。”又在她面前蹲下身去,“嬌小姐是吧,上轎吧。”

在那山明水秀的過去,他們那樣認識了,而如今,那些記憶卻變成了他面前的荊棘之地。

06

蕭彌是齊宣請來幫趙蕊調理身體的,在東宮撥了個清淨的住處給他,齊宣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每日牽著趙蕊到蕭彌那坐一坐,秀一秀恩愛。

許是從前在太子妃那吃虧吃多了,齊宣現在越來越不喜歡人忤逆他,東宮妃嬪多是順著他的意思行事,唯獨趙蕊不會去附和,也只有她的“忤逆”,齊宣不會覺得生氣。

太子事忙,皇帝從前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不通政事,齊宣便時常留在宮中協理朝政,不能常伴趙蕊身側,趙蕊喜靜,也不與別的妃嬪往來,能說話的,竟然只有一個蕭彌,但她也不敢時常過去,免得惹人非議。

蕭彌每日會在為她請脈,她喝的藥都是他親自熬的,這日請脈時,蕭彌看她盯著窗外發呆,不由問:“這樣的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嗎?蕊兒,你沒有改變,可他……卻已經變了。”

齊宣變了嗎?

趙蕊一直不敢去承認,彷彿一旦承認了,自己過去所受的罪便都失去了意義,然而現實卻一再提醒她這個事實。

他身邊伺候的宮人身上總是出現傷口,他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下筷前都要有人先試菜,他的佔有慾越來越強烈,她身邊漸漸出現了一些他的耳目。

這樣的日子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在坐牢,毫無自由可言,趙蕊為此與他起了爭執:“你要是真的信我,為什麼要在我身邊放這麼多人?你想知道的事情可以來問我,我都會告訴你。”

齊宣黑著臉:“你要是清清白白,何必害怕我的人?父皇不是隻有我一個皇子,我如今處在這個油煎火烤的位置,所有人都盯著我,多少人想著謀害我、抓我的軟肋,我放人在你身邊,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次數一多,齊宣來關雎宮的次數便少了,寧肯留宿宮中。

又一夜,夜涼如水,趙蕊坐在窗口,遙望著天上一輪明月,一下被人摟進懷中,她偏頭,是齊宣,大半個月沒有見面,他清減了許多,趙蕊主動示好,抱住他的腰肢,有些悶悶地:“我們不要爭吵了,以後都好好的。”

齊宣回報住她:“是我不好,我不會再放人在你身邊了。”

那晚,他們似乎又恢復到了過去,然而半夜,趙蕊卻一下從夢中驚醒,她摸著空蕩蕩的床榻,下了地,外間的丫鬟聽到聲音,進來伺候:“娘娘,可是做惡夢了?”

趙蕊看向窗外,明月依舊高懸,她卻覺得胸口突突地跳動著:“方才……我好像聽到慘叫聲了。”

“沒有啊,奴婢沒有聽到啊。”丫鬟端了溫水過來,安撫她,“娘娘是睡得沉了,聽錯了吧。”

“聽錯了嗎……”

她睡到一半,齊宣回來了,趙蕊迷迷糊糊地問:“你去哪兒了?”

齊宣從身後抱著她,面容隱在黑暗中:“起夜去了,安心睡吧。”

但那之後好幾天,蕭彌都沒有來關雎宮,她的藥都是他熬好了託人送來的,問起緣由,只聽他身邊伺候的藥童說:“先生近幾日燒起來了,怕帶了病氣過來。”

趙蕊去看他,他果然一臉病容,她們認識這麼久,她從未見過他這樣憔悴的模樣。

“蕭彌……”她擰眉上前,“這麼嚴重嗎?”

蕭彌坐在窗口,朝她輕輕一笑:“過幾日就好了,你別擔心。”

他低下頭,輕咳了兩聲,趙蕊看到他白皙的脖子上浮起青筋,血管清晰可見。

這才幾日不見,他怎麼清減成這樣了?

“蕭彌,你要多吃飯啊,男人這麼瘦不好。”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這話說完,她總覺得蕭彌身子僵硬了一下。

“好,我會好好吃飯的。”

07

齊宣再沒有刻意帶她去蕭彌那秀過恩愛,甚至不再禁止她去找蕭彌,也履行了不在她身邊放人的承諾。

長興三年冬,皇帝病重,太子代替皇帝去祭祖,大赦天下以為皇帝祈福,處於半隱居狀態的太子妃也難得一見得不再閉關在耀星殿中,大將軍府雖亡,可她舅舅家卻還聲勢大,東宮妃嬪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趙蕊以為再見到她時,她會是清湯素面、無慾無求的模樣,然而並不是,她裝扮得盛大華麗,懷中抱著孩兒,看她們的眼神仍舊高高在上,倨傲不屑。

特別是在掃視過她時,眼中更是帶上濃濃的嘲諷:“聽聞那位蕭大夫號稱民間杏林聖手?不知他可將你的宮寒之症調養好了?”

太子妃一擺手,將其他人都揮退,繞著趙蕊走了三圈:“縱然萬般恩寵又如何,你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做母親了。”

趙蕊身子一晃,眼中不由浮起一層霧靄,她使勁兒眨了眨,不願在她面前示弱:“我一直不明白,你若是恨因我之由毀了你的面容,大可在我臉上也劃傷一刀,為什麼……為什麼非要……”

非要將她擄去大將軍府,將她丟入池塘,害她損了身子。

“你那時肯救我,分明不是這樣小心眼兒的女人。”

那一刻,趙蕊在我太子妃眼中,看到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恨。

“你以為我願意嫁給齊宣啊!你以為我願意生下他的孩子啊!”

這個驕傲得彷彿要將世界踩在腳下的女人,眼中閃動著淚花,太子妃彎起嘴角:“你以為我是因為臉上的傷怪罪於你?”她撫上自己的臉頰,妝容之下,傷痕幾不可聞,她嘲諷地一笑,“這種東西,誰在乎了。”

“那個為了救你到船上來,又擋在我身前的侍衛,本是我要嫁的人。”

她轉過身去,坐到了主位之上,玩著自己的指甲:“那些刺客,是瑞王府派來的。”

趙蕊臉色一白,退了一步。

趙蕊失魂落魄地回到關雎宮,蕭彌正在她宮中等候她來,見到她蒼白如紙的臉色,他不由擔憂地上前:“蕊兒,你怎麼臉色白得和鬼一樣?”

趙蕊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她的腦中空白一片,耳邊彷彿還回響著離開耀星殿時太子妃說的話。

“先帝朝留下多少將軍,各個手中握著兵權,我父親得先帝看重,手握重兵,在軍中威望無上,可父親素來不參與黨派之爭。若要他支持,恐怕也只能娶我,只是那個時候我已有了心上人,他雖是家臣,卻與我青梅竹馬,亦教養在我父母膝下,我們的事,如無意外,是定了的……”

如果,真的如同太子妃說的那樣,那她的離京,豈非早在策劃之中?

趙蕊在長塌上縮成一團,蕭彌終於慌亂:“蕊兒,你到底怎麼了?”

“好冷……蕭彌……”

她一把撲進他的懷裡,再也顧不上太子妃嬪與外臣的禮儀,蕭彌身子一僵,慢慢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別怕,沒事的,我還在你身邊呢。”

不知過了多久,趙蕊在他懷中沉沉睡去,蕭彌為她蓋好被子,一回頭,對上齊宣冷漠的雙眼。

“莫非,要孤廢了你的武功,你才能知曉分寸?”

齊宣走過來,一腳踹在了蕭彌身上:“滾出去。”

08

趙蕊大病了一場,且對齊宣隱隱地十分排斥,齊宣將她母親接來東宮小住,趙蕊拉著母親的手,將下人都趕出去:“娘,你告訴我,當年清河郡主在嫁給太子之前是不是和家臣有過婚約?”

母親目光一閃,避開她的注視,趙蕊已然確認。

“那……是從我離開之後,太子便和大將軍開始商議婚事了嗎?”

“蕊兒,何必知道這些前塵舊事,太子待你不好嗎?”

“我只是想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愛了一個怎樣的人,我能容許他在困境中時奮起抗爭,在走投無路時拼死一搏,哪怕將我放在第二位,我也認了,可是,我沒法忍受……一場從頭到尾的欺騙,只有我一個人傻傻地認為自己守護著的,是最初純粹的愛。

“你走之後不久,先帝駕崩,太子……去大將軍府去了七次。”

“那……清河郡主一再和太皇太后說要嫁給太子……”

“不是,是太子一再向當時還是皇太后的太皇太后求娶清河郡主,只是清河郡主一再拒絕了。”

趙蕊閉上眼睛:“娘,我想先睡一會兒。”

“蕊兒,”母親伸手摸摸她的頭,“自從知道你過去在東宮的遭遇,我和你父親就後悔了,我們不該認命,以後我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顧及父母。”

趙蕊將頭埋入枕中,眼淚都無聲地流了進去。

那之後她便開始排斥齊宣的靠近,她去藥房找蕭彌:“你當年問我的話,你還記得嗎?”

那年她離開藥師谷返京時,他問她:“哪怕他已非良人,不能與你廝守一生,兌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蕭彌抬頭看她:“你後悔了?”

她抬頭看向窗外,嘴角在上揚,眼中卻是寂靜的,那一刻,蕭彌眼中浮起深切的悲憫與疼惜,深宮多怨偶,從來不長生,他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難能可貴的純真,到底還是在這個遍佈勾心鬥角的地方夭折了,生生地折在了他面前。

“蕭彌,不要為我治宮寒了。”她笑了下,“其實我也知道是治不好的,你留下來不過是為了安我的心。”

否則,以他杏林聖手之名,何必耗費這麼長時間。

蕭彌看著她,垂下雙眼:“好。”

齊宣到底還是知道了她和太子妃的對話,他將太子妃徹底軟禁在了耀星殿中,對趙蕊百般溫存,千般討好,趙蕊待他也是溫順和婉,然而,齊宣卻一日日在這樣的溫順中暴躁起來。

久居上位的人,聽多了違心話,最難得是真心,他懷念那個愛笑愛鬧,叫著他宣哥哥,什麼話都敢說的小女孩了。

“蕊兒,我們好好的,以後我只有你一個,再不會有別人了。”

趙蕊靠近他懷中,輕聲說:“好。殿下,你放蕭彌走吧,他最大的夢想是走遍天下、懸壺濟世,不要再困他在東宮了。”

桃花流水窅然去|無論你在哪裡,只要搖這個鈴鐺,就能見到我

09

蕭彌走的那天,趙蕊去送他,齊宣遠遠地騎馬跟著,蕭彌看他一眼,止住了來送行的趙蕊:“再送,你家那個愛吃醋的,不知道要將我怎樣。”

他笑容平淡,騎馬而去,趙蕊遠遠看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回頭對齊宣說:“殿下,你知道什麼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嗎?我與蕭彌,是知己、是好友,我平生沒有兄長,他這人雖然時常油嘴滑舌,偶爾不著調,卻是個光風霽月的,我待他就像待兄長。”

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無關風與月。

“殿下以後莫要懷疑我和別人了,趙蕊這顆心經得起一次傷兩次痛,卻並不一定能經得起第三次。”

你要真誠,要真心,那我便給你,只是齊宣,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你不要再騙我,我便閉上眼睛,當做過去沒有發生,當做什麼事都不知道。

齊宣緊緊摟著她,他放在她腰間的手輕輕顫:“蕊兒,我必不會再負你。”

長興四年勝春,皇帝駕崩,新帝繼位,冊封后妃時,將太子妃封為皇后,趙側妃封為大皇貴妃,這是燕國曆史上,第一個沒有生育便封皇貴妃的妃嬪,也是整個歷史第一次出現大皇貴妃這個稱號。

而冊封當日,皇后宮殿卻起了火,起火時是深夜,火勢洶湧,趙蕊趕到宮殿前,整座宮殿都在燃燒,已經撲救不及。

她被內監攔下了,皇后身前的侍女將大皇子交給她:“大貴妃,皇后娘娘說了,請您照顧大皇子,以後大皇子便是大貴妃的孩子,大皇子身後的勢力也是大貴妃的勢力。”

侍女給她磕了三個響頭,轉身衝進了火中。

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

趙蕊站在燃燒的宮殿前,抱著哇哇直哭的孩子,眼中紅了一片。這個從未愛過齊宣,一輩子都活在自己愛情中的女人,終究是以這樣的方式,給齊宣、給她、給整個燕國的歷史上,留下了一根如鯁在喉的刺。

她父親是枉死的犧牲品,她愛人是權利的犧牲品。可人們不會知道的,就像歷史永遠緘默著嘲諷著後人的解讀一般。

齊宣被驚醒,合衣趕來,站在她身旁,趙蕊抱著大皇子,對沉著臉的他說:“以後,這個就是我的孩子了。”

齊宣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頭:“好。都依你。”

太子妃還沒來得及登上皇后寶座便香消玉殞,皇帝便將大皇貴妃冊封為皇后,大皇子養育在皇后膝下,仍是嫡長。

齊宣登基那一年,閩南發生大規模的瘟疫,齊宣派了大半數的太醫帶著藥與錢過去,那場瘟疫持續了整整半年才得以控制住,卻也死了無數人。

太醫回來時,正趕上皇帝帶著宗親去祭祖,趙蕊便讓他們來說了消息,其中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皇后娘娘,有一位蕭彌大夫說是娘娘故人,託臣帶了書信一封,不知娘娘可認識……”

話未說完,書信便已被拿走,蕭彌離開燕京之後,他們便失去了聯繫,瘟疫爆發時,她便猜測他去了閩南,不無擔心,如今接到書信,幾乎喜極而泣。

“蕭……大夫還好嗎?”

年輕的藥師垂下頭:“蕭大夫……染了瘟疫,他已經過世了。”

年輕的藥師擦擦眼角:“蕭大夫過世前囑咐我們解剖他的遺體,我們才找出了控制瘟疫的藥方,他……他是個很好的大夫。”

一旁的老御醫也紅了眼睛:“這樣高明的大夫,從前若是東宮宦官,為何我等一點都不知曉?”

趙蕊雙手一顫,書信掉落在了腳邊:“你說什麼?宦官?蕭彌怎麼會是……”

趙蕊臉色一白,想起東宮那夜的尖叫,齊宣夜半時分的離去,蕭彌蒼白的臉色,無故請病的日子,後來,她多少次觸碰他時他僵硬的身體。

她呆呆地坐在鳳座之上,只覺得天地茫茫,而她是世間最大的傻瓜。

10

趙蕊又去了東宮,去了她最初所住的菱紗殿,皇上百忙之中抽空來這裡,陪她乾坐著,她也並不怎麼搭理他。

整整一個月皆是如此,趙蕊身邊的宮女終於忍不住相勸:“娘娘,後宮空虛,大臣們蠢蠢欲動,要為皇上選佳麗充盈後宮,奴婢知道您心中難受,可您總這樣心中藏著事兒,長此以往總要和皇上生份的,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了大殿下、為了家中的老爺夫人想想啊。”

趙蕊手裡拿著一個鈴鐺,晃了晃,回頭看一眼宮女,這是她從家中帶出來的婢女,自幼當成妹妹一樣相待,從不打罵:“曉紅,你想當皇上的妃子嗎?”

宮女一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奴婢從未有過這樣的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趙蕊輕笑一聲,伸手挑開她的衣襟,潔白如玉的肌膚上,還留著點點的痕跡:“我去皇家寺廟時只帶上了你,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以蕭彌的輕功,在哪裡不是來去自如,若非有人告密,齊宣怎會知道他?

“本宮如你所願,讓你入後宮,只是之後造化,全憑你自己。”

車馬駛向宮廷,將嚎啕大哭的宮女遺落在身後。

她從懷中摸出他的信,他說,這輩子他做錯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在藥師谷中,守著君子之禮,沒有在她離開時留下她;第二件事,他沒有在皇家寺廟時帶她離開。

“若還有來世,我不再如此懦弱,一定比這一世勇敢,不計後果,帶你離開。”

她挑開簾子看,又是一年春,窗外春風捲著書信,在她不留意間,便將它捲走,飄然遠去,她伸手去抓,卻只握到了一手心的空氣。

趙蕊坐在窗口,愣愣地看著天空。

她想起第一次在藥師谷外遇到他時,她伏在他背上,山路崎嶇,他腳步輕快,山風吹起他的長髮,吹得漫天桃花梨花飄蕩,他在陽光明媚中回頭:“我揹你走了那麼久,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在春風明媚中回答:“趙蕊,花蕊的蕊,你呢?”

“蕭彌,蕭聲的蕭,彌月的彌。”

蕭彌。

桃花盛開,流水杳然,遠去的不是春日。

是你。

桃墨曦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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