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50年代初,在濟南筐市街西首路北,有三輛三輪斗篷車“一”字兒排開,值班守候,等待客人。
車主分別姓姚、景、王。
那位穿著藍粗布條格短衫的王姓年輕車伕,便是我二叔。
原先,他在鄉下明水火車站,幹“捎腳”這一跑腿的行當,接送下車回家的客人。
它吸引人的地方在於“現接力”(掙現錢)。
若說起其中的辛苦勞累,二叔總是悶嘴葫蘆不吱聲,光掉眼淚。
還會擼起褲腿讓你瞅,兩條小腿浮腫,一摁一個窩;
大腿兩側凸顯兩掛盤曲的“蚯蚓”,那樣嚇人,這是過度勞累留下的標記。
有一首民謠唱道:“兩根車把一條襻,彎腰拱個骨碌轉(木輪車),汗粒子砸得腳面疼,十里路換不來兩毛錢……”
在濟南老火車站下瑞蚨祥綢布店當賬房先生的五爺便對二叔說:你去濟南幹車伕吧,那活輕快些。
“凡是跑腿下死力的活,我都不怵頭。”
自此,二叔就拜姚、景兩位師傅為師哥,成年累月地在街頭奔波。
鄉下人厚道實在,二叔載人、送貨,從不漫天要價掙昧心錢,完全按行市收費。
到了終點先把客人送進門,再把物品搬進家。
有時客人過意不去,掏出小費,他總是拒收:錢不是土坷垃塊,掙來都不容易……
他值班,總是搶兩頭(早四點、晚九點)。
他說:“我在鄉下起早貪黑地幹活慣了,年紀輕受點累沒啥。”
逢年過節歇班,他總是搶後頭,和兩位師哥處得跟親兄熱弟一樣。
有一年,二叔回鄉為我祖父過生日,二嬸納悶地問他:“都是中國人拉中國人,您這一行咋叫洋車伕呢?”
只要提起拉車的事,二叔總是樂滋滋地打開話匣子。
他慢悠悠地介紹說:“這車三十年前,是從日本傳到中國的,俗稱洋車。它有兩個大軲轆,跑起來穩當,有兩根長轅杆,好掌握平衡。”
他還說洋車伕有三種:
一種是自吃自,車主自己買車自己拉客;
第二類是混窮,洋車是從車行租賃來的,要事先和東家打好協議,掙的錢按四六分或對半分;
再一類就是拉包車,洋車由拉的主人提供或是拉車人自己準備。
包年還是包月,報酬多少,要雙方簽訂合同。
包車主要是顯示主人闊氣的身份。
車把、車輪要擦得錚亮、不沾灰塵;車架、車座、車篷要用黃布包裹,顯得乾淨、闊綽。
後來人便稱為黃包車。
坐車人大都地位高、級別高、薪水高,有政府官員、機關職員、公司老闆等。
那時,有一首歌謠唱道:“黃包車,夠漂亮,銀燈明,車鈴唱,車軲轆飛轉刮旋風,車座裡舒坦不晃盪,車上坐著闊老爺,車伕喘氣拉風箱……”
解放後,車伕真正成為國家主人,洋車都換成了三輪車,坐在車上蹬車省勁,還快捷、衛生。
後來,二叔又到共青團路西首路南值班候車。
這時,他的粗布衫換成了制服衣,和尚頭也留起了“分式頭”。
二叔在車隊裡威信挺高,勞動節時還被工會推薦為勞模。
直到1966年盛夏,紅衛兵上街破舊立新,不允許人剝削人的現象存在,全市近700多人力三輪車絕跡,二叔才改行到黃臺造紙廠當了一名紙漿工。
日月如梭,光陰如流,眨眼間,半個世紀過去了。
其間,我們陸續送走了飛鴿、金鹿和一腳踹的歲月。
而今,公交車、自駕車、出租車齊頭並進、各顯其能,環保、節能各式新穎的電動車又先後上路。
但我依然時常憶起二叔那輩人載著客人踟躕行進而神情振奮、奮力登車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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