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於我，文學作品與影視劇的最大魅力，是可以在故事中體會日常生活缺少的跌宕，思考一介凡人很難遇到的人生拷問。
比如，被人毀掉一生，怎麼辦？
要報復嗎？要怎樣報復？要報復到什麼程度？
是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通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
來自哈姆雷特心中的吶喊，多年來在無數文本、戲劇和真實的人生中迴盪。
這次引發我胡思亂想的，是《南方有喬木》中男主角時樾的所遇與所為。
注意：以下探討均基於合法前提！
時樾，就是一個從泥濘裡爬出來的復仇者。
相信你們都已被女大佬與小狼狗之間帶感的愛情刷過一輪屏了。
可這帶感愛情的背後，其實是男主慘淡的人生際遇。
時樾原本的人生底色，是一片純白。
還叫時俊青的他，本是天賦過人又足夠努力的年輕人，進了特種兵飛行部隊，有了熱愛的事業和惺惺相惜的朋友，面前一片坦途。
但他太天真，沒有看清出身優渥的男二常劍雄骨子裡的自私與涼薄。
後來的故事很簡單：常劍雄為了追青梅竹馬的女主南喬，利用時俊青的信任，偷了部隊的絕密文件，負有保管職責的時俊青成了替罪羊。
屬於小人物的悲哀：我視你為兄弟，你把我當炮灰。
面對部隊嚴厲的追查，常劍雄輕易被人說服，放棄承認是自己偷了論文。
於是時俊青背了黑鍋，帶著恥辱，被部隊開除。
常劍雄甚至沒有動念想一想：身為富二代的自己離開部隊還能回家繼承家產，本就出身於底層的時俊青被部隊開除，會不會無路可走？
這段過往讓時俊青在社會處處碰壁。在檔案還很重要的年代，揹著汙點的他飽嘗社會搓揉，最後還因為經濟原因失去了至親之人。
而此時的常劍雄，卻帶著剽竊自時俊青的創意與模型，成為了南喬創業公司的股東。
在絕境中，時俊青握住了安寧伸來的手，選擇了一段不光彩的關係，親手埋葬了軍校裡驕傲的時俊青，重生為女大佬的身邊人——時樾。
是的，我們眼中帶感的愛情，本質是一段交易。帶感是因為我們把自己代入高高在上的安寧，而不是當時已無路可走被迫接受施捨的時樾。
事業斷崖，至親離世，深陷泥濘，性格激烈的時樾在熬出頭以後，決定實施一場盛大的報復。
接下來，三個問題擺在面前。
1、報復的對象
講道理，誰毀你一生，你就該報復誰。
但作惡者往往因無底線而異常強大，如何才能令他們痛？
很多人選擇去傷害仇人在意的對象。
時樾也不例外。當他無意中發現女一南喬就是當年常劍雄追的那個女孩，也是常劍雄最在乎的人時，他多年的怒火終於有了出口。
他要以毀掉南喬的方式，讓常劍雄痛與悔。
他處心積慮接近毫不知情的南喬，用人脈與手段令她事業陷入困境，再從天而降充當對方的救星。他計劃未來在最關鍵時給予南喬以致命一擊，徹底搞垮她。
為此他不惜利用南喬對他的好感。
這正當嗎？
在當年的事件中，南喬毫不知情。她沒有鼓勵常劍雄追求自己，沒有向常劍雄尋求幫助，甚至她至今仍不知道這份論文是常劍雄從軍隊非法取得。
但她的無人機事業的起點，確實與常劍雄的所作所為脫不開干係。
可以說，她的事業，建立在常劍雄對時樾利用的基礎上。
所以她越成功，時樾越不平；她看起來越懵懂，時樾越煎熬。
她無辜，但也揹負了原罪。何況接近她勾引她傷害她，對常劍雄打擊最重。
時樾選擇南喬作為成為報復的具體實施對象，我們無法贊成，但也很難去指責。
2、報復的尺度
毀人一生是一個寬泛的概念，程度因人而異。
前陣的成都摔狗事件裡，視若家人的寵物這樣死在自己面前，大概心裡的某個地方也永遠死掉了吧。
說殺狗者毀她一生過於誇張，但說毀掉了她對這個世界的善意與不防備，恐怕並不為過。
這位小姐姐的報復方式，是把對方的私人信息po到網上，任其被網友的怒火焚燒。
過分了嗎？大家判斷不一。
解恨了嗎？只有她自己知道。
傷害與報復不是菜場買菜，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判斷問題的尺度就不同，你的電子稱和我的彈簧秤之間，永無相同的度量衡。
時樾決心毀掉南喬。在他的判斷裡，這是一報還一報。既然你汙我、剽竊我是為了心愛的姑娘，那我就毀掉她的事業，奪走她的感情來報復你。
你不惜髒手髒心也要保護的，就讓我來摧毀吧。
可南喬的事業除了錯誤的起點，也承載著一個女人整個青春的辛勞與心血，承載著整個創業團隊的拼搏與汗水。
何況在感情上，她完全無辜。
報復如何算恰當，如何又算過分？走到何時應該停止？當事人也好，旁觀者也罷，誰能給出絕對公平的判斷？上帝也不能吧。
還記得瓊瑤阿姨寫出的那句經典臺詞嗎？
你失去的只是一條腿，紫菱失去的是她的愛情啊
我們嘲笑這話的邏輯，但這背後體現出人與人價值觀的巨大差異，正是回答報復正當性的最大難題。
3、報復的成本
時樾對自己報復的成本大抵是有預期的，但他應該沒想到，這個過程會搭上自己的心。
電視劇需要照顧最廣大觀眾的觀劇期待，所以時樾與南喬兩個本質善良的人，最後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現實中，報復的成本往往高昂，也很難回頭。
報復有風險，下場需謹慎。
這世上沒人能對別人的傷痛感同身受，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到了被人毀一生這麼嚴重，我會選擇不惜代價報復，還是忍下傷痛，掙扎著活下去。
江歌的媽媽，選擇了前者。從女兒去世的那天起，她最大的訴求就是讓那些對江歌去世負有責任的人付出代價。
她已無可失去，所以也無可畏懼。
但這樣的控訴與報復能否達到目的，到什麼程度才能慰藉逝者、安撫生者，誰也很難說清。
《芳華》裡的劉峰，選擇了後者。在他不公的際遇中，林丁丁是作了惡的，而那些在批判他過程中舉手的人也都不清白。
可他選擇了放下。
拋開原著不談，在電影中，他這樣做是因為他心中還有愛意留存。
所以在故事尾聲裡，他看著照片裡身材變形的林丁丁，眼神如此複雜，彷彿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報復是人類最原始的情感。在不違法的前提下，我無意否定其正當性。但毫無疑問，任何報復的實施，都基於報復者潛意識對上述三個問題的衡量。
感謝時代，被毀一生的可能性，在機會越來越多的當代社會，應該是越來越小了。
如果時樾的遭遇推後十年，即使被軍校開除，他大概也有機會加入創業大軍的洪流，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活下去。
有路可走，活得不錯，往日的恩怨也就不會打成死結了吧。
被人毀一生怎麼辦？若真的遭遇如此不幸，願你能找到生命的出口，找到能渡你的那尊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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