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故事:過大年(張全剛)

民俗故事:过大年(张全刚)

從臘月廿三祭灶神,家家戶戶便開始張羅年貨,小院裡灶臺上就瀰漫著濃濃的年味。直到正月十五看完花燈,新年的餘韻逐漸淡去,各家才計劃春種,準備忙活下一年的農事。

娘祭灶神特別虔誠。廿三那天吃罷晚飯,娘就會神情莊重地往我家的那口大鐵鍋裡放一把五穀雜糧,拿鍋蓋輕輕蓋好,然後在鍋臺前點上三支香,焚幾張火紙,雙手合十,把眼睛閉上,小聲唸叨祈求灶王爺保佑來年有個好收成,保佑一家平平安安之類的。禱告完,拉著我在鍋臺前磕三個頭。我不懂,娘叫我磕頭,絕不會有錯,於是就乖乖地跪下磕頭。屁股撅得老高,姿勢雖然不標準,娘還是挺高興,等我爬起來,娘就會滿心歡喜地摸著我的小腦袋,極溫柔地說,我兒真是個乖孩子。娘又誇我,我心裡就吃了蜜似的甜,咧著嘴,露出半顆磕斷的門牙,傻傻地笑。

那會,家裡平時也沒啥好東西,只有到年關,娘才會把攢下來的小半袋大豆,用清水泡上一晚,留著廿五那天給我們做豆腐。只記得,我還在睡夢裡,娘就輕輕地把姐叫起來,推磨磨豆子。我家的石磨好大,得有我兩紮厚,磨盤比我家的水缸口還粗。娘就帶著三個姐姐一邊拉呱一邊輪換著推磨,天上的星星還沒褪去,一大盆豆子就磨完了。娘做的豆腐特別香,那香味,大老遠就能聞到。我比較饞,就著娘調好的辣椒醬,一頓都能吃一大碗。娘看著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就特別開心,笑眯眯坐在一旁盯著我看,就像在欣賞一件傳世的國寶。

年成好的時候,娘還會炸上一鍋蘿蔔丸子或者金果棒,再炒一籃子香噴噴的花生。這些,都是給我們預備的過大年的美食。初一那天,本家的晚輩們來磕頭拜年,娘就會樂呵呵地抓出一把一把好吃的,塞到他們手裡,褂兜裡。在娘看來,這可比壓歲錢強多了。

娘沒讀過什麼書,父親只讀過一年私塾,識字也不多。每年的春聯,都是父親或者娘帶著我去找我舅老爺幫忙寫。舅老爺是遠近聞名的老中醫,方圓幾十裡的人家,誰有個大病小情的,舅老爺保證都是藥到病除。舅老爺不但醫術高明,毛筆字寫得也尤其好,那小楷,漂亮,爐火純青。見我來,舅奶奶準會拿出一大包好吃的來招待,我就一邊吃東西,一邊煞有介事地在一旁看,其實根本也看不懂,就是在心裡覺得好。不多會,五六門春聯就寫好了,拿回去貼上,嗬,真喜慶。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小時候跟父親貼春聯,掛門前子的事。

最喜歡的還是三十那晚的守歲,因為那天不僅可以不受限制地海吃娘做的美食,等娘包完餃子,還能偎在娘懷裡,纏著娘給我講百聽不厭的故事,可以一家人圍在一起烤爐火。姐妹們也會搬過小凳子,圍在娘身邊,安靜地聽。什麼天上的嫦娥,地上的狐仙,水裡的龍王,山林的鳥獸,娘啥都知道。娘真了不起,沒進過學堂,咋就知道這麼多呢?

父親也會特別高興,就著一小碟花生米,拿出祖上傳下的那把老式錫壺溫上一壺老酒,有滋有味地慢慢地喝。有時候爺爺也會喝上兩口,不過,大都還是吧嗒著他那根紫竹杆的旱菸袋,跟父親聊著今年的收成,來年的打算。一旁的火爐,熱烈地噼裡啪啦冒著火苗,暖騰騰地映紅了我們全家人的臉。老屋裡滿滿的溫情,一家人吃著,聊著,喝著。不覺間,我就在孃的懷裡進入夢鄉。再醒來的時候,已是熱熱鬧鬧的大年初一了。

一大早,娘就會連哄帶拽把我叫醒,大初一的,可不興睡懶覺,要不這一年都會是大懶蟲。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極不情願地離開熱乎乎的被窩,穿好衣服由父親帶著去院中的香爐前叩拜,說這是在敬老天,祈求全家幸福安康。我沒有耐性,潦草磕兩個頭就完事,父親也就任由我,不再較真。我知道,那幾個死黨很快就會來拉著我一起,挨家挨戶給本家的長輩們拜年,劃拉壓歲錢和好吃的。雖然只有幾分一毛的,但對於我們來說,也算是筆鉅款了,夠買一本喜歡的小人書或者一把提溜子兒。提溜子兒特別好玩,等天黑下來,點燃,用手捏著,可以隨意轉圈圈,一道一道的火星迸濺,散著淡淡的火藥香味,足以炫耀好一陣子。

兒時的過年,就是這樣處處都是滿滿的年味,娘做的豆腐炸的丸子,木門上大紅的春聯,插在石磨眼裡的搖錢樹,脆生生的鞭炮聲,一大幫熊孩子結夥去挨家拜年,,一把渴望很久的提溜子兒,緊緊攥在手心的壓歲錢,還有純淨樸實的鄰里親情······都會深深沉澱在我幼小的心裡,濃得化不開,足夠回味咀嚼一生。

也許是年齡大了,也許是大家都忙於追求更高的物質生活而忽視了鄰里好友之間的親情。漸漸覺得,過年就只是一種程式而已,一件一件地做著過年該做的事,瞭然無趣。心裡對年的那種渴望和狂喜漸漸剝離,正一天天遠去,抓也抓不到,尋也無處尋了。過年就是過了一個可以小憩的假期,如此而已,不免心生許多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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