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反對民科?民科的危害有多大

我們為什麼反對民科

我講三個科學史上的民科故事,這可能是歷史上最大牌的民科陣容:霍布斯、伏爾泰、馬拉。這三個人全上過我國高中世界史課本。以下為三人合影:

我們為什麼反對民科?民科的危害有多大

這三個故事發生在17世紀至18世紀的百年之間,三個民科中,霍布斯和伏爾泰是哲學家、思想家,馬拉是革命家,在各自領域都是頗有聲望的名家,都為人類做出了不小的貢獻。然而三個科學的外行人一旦毫無自知之明地闖進科學界,就會對科學發展產生重大的損害。

三個故事破壞性依次遞增,在霍布斯的故事裡,民科研究無端地浪費了自己的大量時間精力,毫無所成;在伏爾泰的故事裡,隨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正確的科學思想都遭到壓制;在馬拉的故事裡,真正的科學家想僅以身免都難以做到。在此講述,以為警戒:

1. 哲學家霍布斯:化圓為方1655年,托馬斯·霍布斯與英國數學家沃利斯之間,爆發了一場爭論。

我們的高中世界史課本上,講到啟蒙時代哲學家,總會第一個介紹到霍布斯。他生於十六世紀,本哲學家出身,寫出的最重要的一部哲學著作是《利維坦》,那也是啟蒙時代第一本影響深遠的政治學鉅著。十六世紀的歐洲,現代科學還在襁褓之中。哲學和科學的分界非常模糊,霍布斯遊歷意大利時,還與伽利略結為摯友,有了些許科學方面的興趣。

在《利維坦》中,霍布斯也提及科學:“在算術方面,沒有經過鍛鍊的人必然會出錯。”然而霍布斯不顧自己的數學功底,堅持插入數學領域。四年後,1655年,霍布斯出版著作《論物體》。在爭議最大的第二十章中,霍布斯宣稱自己對三千年來困擾歷代數學家的幾何難題“化圓為方”做出瞭解答。他以尺規作圖,將圓化作了面積相等的正方形。

爭論的另一方,約翰·沃利斯,是當時一流的數學家,位列牛津大學薩維爾幾何學教授一職。他參與的無形學院,後來成為了英國皇家學會的前身。他發明的無窮大符號和小於等於號至今仍在沿用,他對無窮小的研究事實上開創了微積分的先河。沃利斯在任53年,是任期最長的薩維爾幾何學教授,如今這個職位依然存在。

沃利斯作為數學專家,當然無法忍受這種業餘民科在專業領域的亂入。他直接出版了《關於霍布斯幾何學問題的簡潔反駁》的小冊子,辯才滔滔邏輯縝密,據理力爭又不乏挖苦諷刺,全面批判了霍布斯漏洞百出的論證過程。

霍布斯以無知者無畏的氣質發動了反擊,在後來發行的英文版中增添附錄開始對罵,要給“一位幾何學教授”上上課,行文完全失去了文化人的體面,連“去你們的吧”這種俚俗語言也都寫進了著作本身。

通過兩個世紀後德國數學家林德曼的證明,化圓為方事實上並不可能通過尺規得解,想要求得圓的面積,最靠譜的作圖法還是西哲畢達哥拉斯以及東方數學家劉徽和祖沖之的割圓術。

而霍布斯當年在附錄裡寫下的粗俗言語,在之後的很多年裡都算是對霍布斯無聲地嘲笑。

霍布斯此後專研幾何學,在九十歲高齡還念念不忘與沃利斯辯駁爭論。這場無聊的意氣之爭持續了二十餘年,直到霍布斯於九十一歲去世,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數學成就。他浪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僅有的貢獻是通過喋喋不休的爭吵推動了沃利斯的數學研究,為後來的微積分奠定了初步基礎,等待著牛頓和萊布尼茨的到來。

莫佩爾第是法國科學家,約翰·伯努利的弟子,歐拉的師弟。1746年正式成為柏林科學院院長。當年,莫佩爾蒂當時與正與同門師弟數學家凱尼格(Samuel König)發生一段過節。凱尼格在一篇論文裡質疑過莫佩爾蒂的學術成果,遭到後者打壓。“歐洲的良心”伏爾泰隨即為凱尼格出頭,開展了針對莫佩爾蒂猛烈的抨擊。

本次出頭,當然不僅是因為伏爾泰的正義感驅使。此前伏爾泰和有有夫之婦愛米莉結成了情人關係,而愛米莉因工作與莫佩爾蒂接觸後,對莫佩爾蒂萌生好感。現如今私怨之上,又添公仇。

伏爾泰的手段不算高明,莫佩爾蒂在此前的研究中提出過許多奇思妙想,包括炸開金字塔探索其中奧秘,向地心打孔向地層深處一探究竟,聚集一堆麵粉看看上面是否會自然長出鰻魚等等。伏爾泰以充滿諷刺的語氣狠狠地嘲弄著院長這些奇怪的想法。將其包裝為歐洲學界的笑柄,在疾病與伏爾泰的雙重打擊下,莫佩爾蒂的身體迅速衰朽,1759年夏天,莫佩爾蒂病逝,柏林科學院院長至此隕落。

伏爾泰的火氣還沒有完全消散,在伏爾泰諷刺莫佩爾第“用麵粉生產鰻魚”的可笑之時,另一位生物學家尼達姆被伏爾泰順手一擊,無端中槍。

英國人約翰•尼達姆比伏爾泰年輕十五歲,在微生物研究領域頗有所長,“以麵粉生產鰻魚”一說事實上出自尼達姆的首創。

科學界票友伏爾泰無意之間就此亂入了當時生物領域“漸成論”與“預成論”兩大陣營的對戰,在十八世紀,在哲學領域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從哪裡來”的發問引爆了生物學領域“漸成論”與“預成論”兩大派系的爭執。——生命從何而來?是自然界的自然孕育,還是真如《聖經》所言出自造物主的創造?

“預成論”認為,從上帝造物的一剎那起,便已經創造了全部當時以及未來在地球上出現的生物。每一個器官都預先成型,只是極其微小,在後來的發育中按比例放大而成熟。人的生殖細胞中各個胚胎層層嵌套,每一個胚胎髮育成人之後,又在生育年齡激活肚子裡的下一級胚胎成為子輩。換而言之,如果有人找到在伊甸園裡首次偷食禁果的亞當令夏娃受孕的第一顆精細胞,用顯微鏡去觀察,他可以看到層層包含之下的全部人類未來的模樣。這樣的觀點在我們今日看來荒謬之至,在當時卻風靡一時。

“漸成論”則又稱“自然發生論”(abiogenesis),尼羅河流域的埃及居民發現尼羅河氾濫之後,潮溼的土地上遍佈蹦跳的青蛙,便認為溼潤的土壤自然可以長出青蛙;而歐洲的農夫發現將糧食儲存進糧倉後會滋生鼠患,便以為潮溼的糧食自然可以變成老鼠。到了莫佩爾第與尼達姆這一代,人們知道大型動物不會自然產生,但相信微生物可以無中生有。

尼達姆以實驗進行論證。他把煮沸殺菌的羊肉汁放入消過毒的玻璃燒瓶,用軟木塞塞住密封,結果數日後羊肉湯中蠕動著大量微生物。他把這些生物描述為細小的鰻魚,也正是這一點引來了伏爾泰的攻擊。這些結果直接宣告了生命似可從非生命物質中誕生。

伏爾泰作為“預成說”的信徒,生物學造詣平平,只能通過抹黑尼達姆的名聲來達成目的,他先是在作品中把後者歪曲成用羊肉汁和腐爛小麥生產“鰻魚”的可怕怪人,又說尼達姆是同性戀者,並誣指尼達姆是愛爾蘭人,又信仰耶穌會——在當時的法國,愛爾蘭人、耶穌會會士、同性戀者全都不受社會歡迎。

尼達姆則不落下風,列舉伏爾泰的風流韻事諷刺,還說伏爾泰和他外甥女有著曖昧關係,連伏爾泰牙齒脫落,羅圈腿的生理缺陷也被提上臺面。

最後這場鬧劇以伏爾泰更勝一籌的手段告終,尼達姆因信仰耶穌會和欺詐雙重罪名被一度投入監獄,他的著作也登上了天主教的禁書名錄。伏爾泰領導預成論扳回局面。

科學議題的爭端終歸要回歸科學領域,在尼達姆實驗二十年後,生物學家拉扎羅•斯帕蘭札尼(Lazzaro Spallanzani)解決了這一爭端。

1765年,斯帕蘭札尼重複了尼達姆的實驗。他發現,尼達姆實驗中最大的漏洞在於消毒不夠徹底,只要將肉湯及器皿煮沸超過45分鐘徹底消毒,再把尼達姆不靠譜的軟木塞改為用融化的玻璃封鎖瓶口,則瓶中再也不會有所謂“鰻魚”出現,微生物根本不可能從無到有。

預成論就此翻盤成功,伏爾泰向斯帕蘭札尼專程發函以為祝賀。他們更加堅信,人類現在所處的世界與上帝創造之時全然相同。當時,科學家已經在阿爾卑斯山上發現了海洋生物化石,而伏爾泰宣稱,那不過是過路的旅人吃剩的魚骨。預成論再下一城,神創論宣告獲勝。

這一場爭論複雜微妙,預成論者使用正確的實驗現象支持了錯誤的神創觀點,尼達姆們支持學說無誤卻選錯了實驗。這是宗教神學對科學的又一次漂亮壓制,生物學發展的步伐就此大大拖緩。漸成論則要等到進化論、胚胎學甚至DNA理論提出之後,才會重歸應有的歷史地位。

3. 人民之友讓·保爾·馬拉:《關於火質的研究》1779年,巴黎皇家科學院迎來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醫生。讓·保爾·馬拉(Jean-Paul

Marat)作為深受啟蒙思想薰陶的法醫,他也熱衷業餘科研。這一次,這位業餘研究的學者帶來了自己最得意的幾篇論文,在科學院進行展示,希望以此進入主流學界,就此開始學術路途。

馬拉的論文研究極廣,表現出了標準的民科特色。他的論文同時涉獵火、熱、光、電四大板塊,當時富蘭克林研究電、拉瓦錫研究火和熱,早先的牛頓研究光,即使這些大宗師也沒有哪一位敢同時涉獵火、熱、光、電四大領域,而馬拉卻不以為意。他最得意的一篇作品為《關於火質的研究》,認為火是一種實體,有著某種叫做火質的東西。

且不說“火質”本身只不過是當時主流學說“熱質說”重新包裝的產物,根本不是馬拉首創。其次,即使是主流的熱質說,當時也已經在拉瓦錫對燃燒現象的研究中搖搖欲墜。

這樣的民科觀點當然沒有得到科學院的認可,馬拉讀書太少而想得太多,論文中甚至連牛頓的著作也不尊重。作為燃燒現象的學術權威拉瓦錫,負責馬拉的論文評審,他第一時間給予了糟糕的評價,科學院也拒絕出版馬拉的作品,大門在馬拉身後砰然關閉。馬拉帶著憤憤不平離開學院,十年之後,馬拉投身政界,成為了法國大革命中的風雲人物。

他創建了巴黎最負盛名的報紙《人民之友》。作為雅各賓派領袖,他的觀點激進而嗜血,在他廣為傳播的宣傳冊裡,他向敵人悍然宣戰:“砍掉五六百顆頭顱,來確保人民的安眠、自由、以及幸福。”

懷恨在心的馬拉終於得以騰出手來料理當年和拉瓦錫的舊怨,他在《人民之友》上公開把拉瓦錫塑造成人民公敵,他宣稱要“公開揭發這個冒充內行”的拉瓦錫先生,在他筆下,拉瓦錫在包稅公司、火藥管理局和科學院成員的每一個公職都是在侵奪人民的財富。在馬拉的檄文裡,他以“願上帝把他吊死在街燈柱上”作為結語。

為求自保,拉瓦錫公開辭去了包括在貼現銀行和包稅公司在內的四個公職的薪水,然而報紙用更加辛辣的語氣嘲諷了他,說若是出任公職的這些富人連薪水都可以不要,那麼窮人就更沒法做官。時局不斷收緊,拉瓦錫的小心謹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的寓所很快遭到搜查,文件均被封禁,最終被投入牢獄。

他沒有得到公正的審判,匆匆審理之後,被當場宣判死刑,翌日執行。羈押期間多位學者冒著生命危險向當局求情,被一一駁回。他的學生闖入公共安全委員會的會場,為老師請願。激昂的陳詞迴盪在寬闊的大廳裡,無人敢於應聲,主席臺上,馬拉的繼任、雅各賓首領羅伯茨比爾沉默地安坐,未置一詞。

安託萬·洛朗·拉瓦錫最終於1794年5月被送上斷頭臺,享年五十歲。引用一句科學院同僚拉格朗日對此事的評價:“砍下這顆頭顱只要一瞬間,可長出這麼一顆卻需要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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