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大地震中倖免於難的人現在都生活得怎麼樣了?

成雪濤

這一次趁雅安地震五週年和汶川地震十週年的機遇,跟隨著兩家在災區從事項目的公益組織,到這兩個地方進行了幾日的考察,感觸頗多。


在汶川地震的重點災區之一的綿竹市漢旺鎮,我們參觀了漢旺鎮的地震遺址,其中那一個停止在5月12號下午的那個鐘錶,成為汶川地震最為標誌的一個符號,因為那個鐘錶是用電的,在地震發生的那個時刻,整個鎮的電都斷掉了,於是那個鐘錶永遠的停止在了那一刻。


本次在地震考察的時候,行前主辦方特意和我們所有的團員溝通,切不可貿然地詢問當地的災民對於地震發生當時的回憶,進行悲痛往事的再度挖掘,這是有違背基本的社會倫理和新聞倫理的。


所以我們這次考察並沒有特意去尋找那些在地震中有親人去世,或者說自己地震時被營救出來的這些人,避免再去打擾這些受災的民眾,揭傷疤。

也剛好趁這個契機,想跟很多關心災區的公眾傳達這樣一個理念,希望大家能夠本著人本關懷和人道主義的一種理念,能夠不再特意的去關注這一個特殊的群體,因為對於這個群體來說,這種特意的關心很容易造成二次傷害,把他們慢慢努力淡忘的痛苦記憶被翻騰出來,造成新的心理創傷。

對於他們來說,最好的關心,其實就是讓他們安靜的、不受打擾、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地生活,這就是最好的一個對待方式。除非是他們自己願意出來講述這些年的故事,想要追憶親人或者感恩生命。


所以我這裡更想講一講,通過這兩次考察所瞭解到的,當地的所有公眾的整體精神面貌。從實際的考察來看的話,我覺得這些災區的民眾,通過這五年和十年的恢復重建,基本上已經恢復到震前的基本生活狀態了,同時精神面貌也呈現了一種積極向上的一個狀態,這也是令人很欣慰的,讓我們看到每一個普普通通但卻堅強而團結的中國人,可以戰勝任何困難的。

還有一個這裡也想跟大家交流的是,其實災後重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能很多人在地震發生的時候,會有很多的同理心去關注,但可能一段時間以後就慢慢遺忘了。

地震發生,第一時間是救人,第二個是安置,第三個是重建,第四個是恢復,這個是一個很完整的多步驟。 但是對於很多公眾來說,可能更關注的是第一步,頂多到第二步,那到第三第四的話往往就忽略了。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前幾年有個別人在質疑壹基金在雅安地震後花錢太慢,怎麼兩年了錢還沒花完。這個其實也可以看到公眾對於整個災後重建的不瞭解。

現在雖然已經雅安地震五年和汶川地震十年了,但事實上不是說意味著五年或者十年就結束了,我們一個應該長期關注災區,讓它能夠真正地可以恢復經濟、實現更好發展。


張天潘


嚴志剛

地震發生時,大家感覺板凳晃得厲害。

老師一看吊著的電燈也在晃,大喊一聲:地震來了,大家走樓梯,快下樓!

轉身穿上白大褂,奔到護士站,通知護士,組織病人和家屬下樓。

後來聽說汶川地震當時,病房還發生了一件事,組織了一次小搶救:

有個患者突然意思喪失,四肢抽搐。

家屬說,患者經歷了唐山大地震,每次聽說地震都非常緊張,有時聽說地震,也會這樣緊張到抽搐。

大家都以為是因為聽說發地震了,患者緊張。

我老師就還是給了一支安定針,後來患者醒了,問他,他說不知道經歷了什麼,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聽說發生地震了。

但是我老師還是覺得,不僅僅是因為緊張,發作時意識喪失,四肢抽搐,適當鎮靜後緩解。這其實是典型的癲癇。

只是這個患者,平常不發作,只在特定的場景下才發作,比如地震時。

所以,可以想象,經歷了地震的人,除了肉體上的創傷,傷口,傷疤,骨折,肢體殘疾,有時,心理陰影更讓人擔憂。

幸好,心理學界,已經在汶川地震中對創傷後患者開展了心理援助。

關注鮮血淋漓的創傷,更要關注心理創傷。

大膽的往前走,不要放棄!

汶川大地震,是一次考驗,一次對於人生信念的考驗,堅持不下去了,就找醫生聊聊吧……


重症醫生康駿朋

我是吳加芳,看到很多朋友在回答裡提到我,謝謝大家的關心。

我今年55歲了,現在是綿竹市一家工地上的泥瓦工,平常從早上7點到工地,到晚上6點回家。今天這邊下雨不用出工,可以跟大家聊下我這些年的生活。

08年5月12日下午地震發生時,我還在水泥廠幹活,突然之間,地面開始震動搖晃,我人都站不穩,抬眼看其他的同事都已經驚慌失措,工廠變得嘈雜,有人大聲呼喊救命,我才反應過來,是地震。於是在慌亂中跟著往外跑。

跑出去以後,我第一擔心的就是家人的安危。看到山裡的村莊、樓房都開始倒塌,兒子還在家,我到家確定孩子安全以後,問他媽媽有沒有回來,他說沒回,我才從妻子妹妹口中得知我妻子還在山上,離我有幾公里遠。

我馬上騎摩托車到了妻子在的地方。當時已經是一片廢墟,堆積著破碎的牆壁、磚瓦、木頭,到處是殘肢。我不知道我的妻子是生是死,開始一邊呼喊她的名字,一邊挖開一塊塊的磚石,很多人都血肉模糊,滿臉是灰,我很害怕找到妻子,卻無法辨認。

我從下午2點多到那,足足挖了3個小時,村裡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只有我一個人在廢墟上。到五六點,我從廢墟的縫隙裡看到一個蒙著灰的紅色髮卡,那正是我妻子早上出門時戴著的!但等我把她周身所有石塊搬開,才發現她已經遇難了。

當時餘震不斷,天上開始烏雲翻湧,馬上就要下雨。我原本想當天就把妻子帶回去,但路上全是倒塌的山體,交通已經被隔斷,我就從廢墟里找了些材料給妻子紮了個帳篷庇護她的身體。我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5月13日,有解放軍過來,我又去廢墟上看了我妻子。

5月14日,街道被清理出來,我終於帶她回了家。

把妻子帶回來以後,我把她埋在我們的房子前面。這些年,我因為生計去過很多地方,最遠的在新疆,離四川幾千公里,但我一直忘不了我妻子,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只要有空我就會去看看她。

每年的5·12,我都會給她燒紙錢,給她送她喜歡的黑色、紅色的衣服,喜歡吃的魚。地震前我們在一起20多年,她溫柔、體貼,對我很包容,但我知道人走了就是走了,在她的墳墓前,心裡有再多話我也不會說出來。我妻子喜歡花,到現在我還種著許多她喜歡的十三太保、朱頂紅。開花的時候,我感覺就是妻子在對我笑,她開心,我就開心。

我不想再提當時那張照片對我的影響,我寧願沒有那張照片。災難只能讓我必須堅強起來面對往後的生活,所以我會有第二任妻子,因為生活還是要繼續。

我兒子今年31歲了,在綿陽市打工,回家需要坐幾個小時的大巴。我們平常基本也是通電話,見面比較少,他能早點找個像他媽一樣的人照顧他,算是我作為老人的一個心願。我也想趕緊攢錢,早點替我妻子修上墓碑,了了我多年的心結。


吳加芳

我說一個我同學的真實故事吧!


我同學在當年的5.12中失去了一隻手。當時他正在上課,也並沒有察覺到什麼,誰曾想突然房屋開始顫抖,大地開始搖晃。他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但是劇烈的顫抖使他坐立不安,甚至摔倒在地。地震來了,他們努力的向外面跑去,但是小小的步伐是無法超過這突如其來的顫抖的,他站不穩,也跑不動。

突然,房屋開始塌陷,一塊塊鋼筋水泥建築的牆體,吊頂開始下落。既然跑不出去,那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有人選擇了課桌底下,有人選擇角落。而他卻只能四處張望。突然,一塊水泥牆體砸了下來,剛好砸到了他的手上。他大叫,但是,沒人聽見他的呼喊······


慢慢的,房屋開始全部塌陷乾淨,他被掩埋在了裡面······


當他被就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不堪了。看看自己的左手,已經廢了。後來被截肢了。他很傷心,很難過,但是每每他想到其他人為此失去了生命,想想自己也是很幸運了!很快他從頹廢中覺醒過來,開始寫作!


現在他已經是中國作家協會的一員了!


雜談論者

四川人,正好經歷了汶川與雅安兩次大地震,每一次都在學校,第一次還在上初中,午睡後剛起床,同寢室同學還在梳頭,洗臉,突然房子就在左右搖晃,晃動的非常頻繁,也非常劇烈,小孩子的我們哪裡見過這架勢,本來想跑下樓,可是我們住在宿舍樓的最高層,跑下去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有室友嚇得想從樓上跳下去,我們攔住了她,憑著以前看科教片的記憶,我們紛紛往廁所,床下等相對固定的地方躲。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伴隨著餘震我們什麼都沒拿,立馬跑下樓。因是在縣城讀書,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聯繫不到家人,也不知道地震中心在哪,只是萬幸自己無事,然後擔心著遠方的父母親人。當時年紀尚小,第一次經歷這,腿一直是軟的,幾乎所有人都哭了,包括老師,大家互相安慰,互相鼓勵,讓後各自找地方在操場,廣場,菜市場,田地等處露宿。

後來上了大學,正好考到了雅安,本來5.12地震帶來的影響在慢慢逝去,誰知剛上大一,雅安又地震了,同樣在寢室。其實大地震前我們都是有一定感知的,因為是不是小地震一下,心裡特別恐慌,在4.20地震前發生的幾次小地震,有時在半夜,有時在早晨,我們都從樓下跑了下來,那段日子,寢室大門不關,我們的寢室門也沒有關,大家和衣而睡,睡時準備著跑。小地震搖著搖著似乎快要歇息了,大家懸著的心情剛準備放下,4.20大地震就來了。相交於5.12地震還隔著一定距離外,這次地震因離震中近,感受更為強烈,那種害怕感真的無以言訴。因為是大學,同學來自天南地北,很多同學哪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們能夠想到的便是快速跑向安全地,可是對於經歷過5.12地震的我們,在後續的學習中會不定期的組織地震演練,地震自救等活動。4.20地震發生時不僅我們寢室幾個四川人,還有其他一些四川同學,包括寢室阿姨都在組織同學們有秩序的下樓,並且看到一些慌張未來得及穿衣服的同學,我們詢問了她們的寢室門牌號,幫他們把衣服拿下來。地震除了帶來害怕,還有敬畏。記得有一位來自5.12汶川大地震的倖存同學,他在4.20地震中摔斷了腿。後來聽同學說,汶川大地震給他帶來的影響太大,太嚴重,已經有心理問題了。深入的想的確是這樣,為什麼我們可以在地震中顯現出勇氣,是因為我們雖然經歷地震,卻因不是在震中,未看到觸目驚心,滿目蒼痍的一面,通過電視,別人口說沒有那麼多的真切,所以“無畏”。可是經歷過親人失散,家園被毀的人不一樣,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才能癒合心裡的疤,他們求生慾望強烈,因為他們現在不止為個人而活。

記得看過以前報道,是一個地震中的倖存學生回到汶川,他說他一回家很多以前同學(地震中遇難)的父母會來他家看他,然後說:都長這麼大啦,某某還在的話應該也是你這般大了,然後便是一片沉寂。地震留下的與帶來的是生的慾望和生的強烈,因為他們真的不只是為自己而活,他們還帶著更多人的希冀。


summer不是喵

2008年6月17日,被埋了36天“豬堅強”被解放軍從廢墟里刨出來,渾身黑黢黢的。

2008年6月22日,“豬堅強”來到了建川博物館。剛來的時候,我們還以為他是頭黑豬,結果洗乾淨了才發現其實是白豬。這些年,我們看到“豬堅強”逐漸恢復,重新變得白白胖胖。十年前,他在廢墟里僅靠吃木碳、喝雨水生存,從300斤瘦到100來斤,奄奄一息,如今,他已經有400多斤了。

“豬堅強”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因為負責飼養他的大爺同時也負責館內所有員工的熱水供應,所以大爺每天起來燒好鍋爐,就給他準備早餐。每天早上九點左右會給它用一次餐,不過量不多,下午三四點鐘又會用餐一次,午餐後會根據天氣狀況決定是否出門遛彎。每天來園區裡看它的遊客絡繹不絕,經過大災大難的豬不像普通豬見到人就一直叫,豬堅強給人感覺是很沉穩、不吵不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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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川博物館

大蘭,32歲,地震中兩個孩子都沒了;

二妹,29歲,地震後徒步翻越40公里倒塌的山體去尋找女兒;

小美,28歲,地震後全家被封在山裡40多天,我們是他們全村見到的第一批從廣州來的人………

5.12大地震後第42天,作為一名社工老師,我和同事們一起到了地震中心映秀鎮的張家坪,開展災後社會工作。其實在當時,我們只是憑著一股子熱血“幫助災區人民”去的,但社工的訓練也讓我們知道,不能過高估計自己的能量。面對這樣巨大的災難,不管是中國社會工作這個年輕的專業,還是作為我們個人,都沒有經驗也沒有準備。我們只是想,能夠去到哪裡,陪伴那些受災的家庭,力所能及的做些什麼。原定的目標是在災區駐紮兩個月,後來,我們的社工站一直延續到現在。

2008年7月,在板房社工站前和當地婦女的合影。圖片中的當地婦女並未出現在本文中,請勿對號入座。圖片最左邊是閆紅,當時是中山大學社工碩士,最右邊是我。


十年了,我在第一次進入映秀所見到的那幫女人,她們的生活有各種各樣的變化。

大蘭

32歲的大蘭,地震中失去兩個孩子,她想方設法要和地震前已經離異的前夫重新在一起,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信心重新生一個和失去的孩子“長的一摸一樣的孩子”。我記得大蘭這樣跟我說:“我的兩個孩子,大的長得像我,小的長得像她爸爸。將來再生一個,不是像我就是像她爸爸。總有一個會回來的。”抱著這樣的信念,即便她和前夫有各種各樣的矛盾,發生過各種各樣的爭執,她就是在最痛苦的時候也堅決不放棄,要和前夫綁在一起。懷孕兩次,最後一次成功了,她生了一個和原來的小女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嬰。為了照顧好這個孩子,她和前夫離開了映秀,搬到都江堰租了房子,安心照顧嬰兒。我記得2009年的年底,也就是地震過了一年多以後,我到都江堰去看她。房間很小很亂,但是全家人都喜氣洋洋,包括她的前夫(在保守的農村,他們一起生了孩子但仍然沒有結婚,因為他們的關係實在是太糾結了,在這裡我就不多描述了。)她一再告訴我,新生的嬰兒有多麼像她的小女兒,連笑的聲音都一樣,笑起來臉上那種狡猾的小表情也一樣。她眼中帶著幸福,告訴我:“這一定是我的女兒託生的。”在一個女兒身上寄託著兩個女兒,我永遠也忘不了大蘭那一刻的表情。

當時我們想要把婦女組織起來繡花,轉移她們的注意力,療傷生產。板房太熱,婦女們寧願坐在廢墟上勞作。


2010年夏天,我又去映秀,大蘭和前夫已經復婚了,雙雙回到了映秀。在政府新建的兩層樓房裡,她的家有三個臥室,一個大大的廚房。她做起了“社區廚房”的生意,社工幫助招攬生意,客人主要是各地來災區學習、探討“災後重建”的公益人士。生意時好時壞,她有點發愁。看到孩子,立刻又眉開眼笑。

2011年,大蘭和丈夫買了一輛大卡車,租給別人運貨。她又在映秀街面上開了一家火鍋店,生意比“社區廚房”要好,只是她更加忙碌了。孩子就放在火鍋店,不能離開視線。

從那時到現在,我沒有再見過大蘭,只是經常翻看她的朋友圈。她不再提以前的孩子,最喜歡發“晚安,親愛的”,不知道發給誰,我也不敢問她。遇到其他地方發生災難,比如暴雨、車禍、兇殺,她會轉發並配上祈禱的手勢。四川其他地方發生地震,比如雅安,她都會第一時間組織姐妹們去救災。每年的5.12,她會懷念普遍意義上的地震受難者,祈禱災難不再發生。即便她從來不再提以前的那兩個女兒,但我知道,正如她所說:“這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會帶到棺材裡。”


二妹

二妹,地震那年她29歲,地震前她幾年她就離婚了,女兒一直跟著爺爺奶奶住。地震發生後,她翻山越嶺去找女兒,徒步翻越滑坡的山體四十多公里。她說,看到了河裡有死豬,其他的就說不下去了……震後她在社工站幫忙做飯,參加社工舉辦的各種活動,人聰明伶俐勤快,又沒有家室負累,2010年,社工站把她正式吸納為社工一員,到成都的站點去服務。在成都,只有小學程度的二妹,學會了打字、上網,還無師自通學會了網戀,令社工小妹們都深感欽佩。2011年,二妹和網戀對象再婚,離開了社工站。我曾經去她對象(那時還沒結婚)住的地方看她,那是成都的一個工地,工人們住的也都是臨時板房,和我們在災區住過的很像。她對象是一個江蘇的工程師,工頭,所以自己有一間單獨的板房,比其他人條件好了不少。那間房大概有兩張床大小,只放了一張床,上面擺了粉紅色的床品,一看就是她的審美觀。窗臺上放了一面圓圓的小鏡子,令我印象很深刻。因為她永遠都是化著精緻的眉毛和眼線,塗著顏色鮮亮的口紅,頭髮梳的像一面小瀑布從肩上垂到腰彎。你很難想像她是用這麼一面小鏡子在這樣一個地方完成這麼一個美妝工程的,每天每天。我問二妹,穿著超短裙走在工地上工人會怎麼看她?她說工人都知道那是大哥的女人,對她特別仰慕。寫到這裡,我眼前又幻化出她穿著超短裙扭著扭著走過工人群體的那一瞬間,忍不住笑了,這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啊!

我們在板房的空地上繡花,聊天。


二妹結婚以後我又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板房,她奶著孩子,妝仍然化的細細的,只是人胖了二十斤,超短裙是穿不了啦;第二次是在映秀,她也分到了災後重建的新房子,孩子大了一些,她瘦身成功,上下兩層樓給她收拾的比任何一家都要雅緻。她一定要留我吃飯,一手抱孩子,一手麻利地切菜做飯,不一會兒飯菜都上桌了。我還記得她誇我的戒指好看,我就立刻脫下來送給她,當作慶賀她結婚、生孩子、喬遷新居的禮物。她那驚喜的表情嚇了我一跳,因為並不是專門買給她的,並且還承擔了這麼多的祝賀名義。我很後悔沒有好好準備給她、給孩子的幾份大禮。因為我太喜歡她開心的樣子了。

丈夫的成都工程結束了,二妹帶著孩子跟著回了江蘇老家。我以為以後就見不到她了。沒想到我們都用上了朋友圈,聯繫重新建立起來。我才看到她已經又搬家到新疆了,帶著孩子坐著飛機來回新疆、江蘇、四川。她發的照片都是修圖的,從照片上看她比以前更美,妝畫的更精緻。很難想象她是當年那個一邊抽泣著一邊在滑坡的山路上走了四十公里的女人。

小美

小美家住在深山裡,地震把山路都堵住了,全村人一起被困在山裡40多天,電話也不通,也沒有網絡。小美說:她以為天塌了,以為自己一輩子也走不出去了,以為世界把這個羌族村寨完全遺忘。沒想到,40多天後,軍用卡車開進了山裡,全村沸騰。而我們租用的當地的小貨車,是除了軍人之外第一輛進山的外地車。地震結束後小美做起了保險,生意特別好,家家戶戶都買。小美經常給我發信息,內容基本就是祝福健康平安,不要忘記買保險(所以我也買了很多份保險)。她在都江堰買了房子,但並沒有徹底離開小山村,而是用政府發放的賑災費用,重新起了兩個大房子,羌族風格,裡裡外外刷的雪白……

2008年8月,我們在映秀鎮張家坪的臨時板房裡辦了一個羌秀展。長頭髮的就是二妹

十年過去了,我追蹤著她們的故事,她們也追蹤著我。都是女人,曾經一起在天災面前相逢過,彼此鼓勵過,這是我們不容易替換的友誼情結。她們都有了新的孩子,新的家庭,新的職業和新的人生。但我知道,傷痛一直在她們心裡,她們不會也不願意忘卻。更好的生活,是為了更好地為過去找到意義。


裴諭新

通過QQ結交了一位在汶川地震中倖免於難的一位朋友,通過和他一些交流,知道了他在地震以後生活,寫下以下的文字。

他柱著雙柺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到他家的廢墟中看他失去的親人,彷彿又看到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來……。他以後二三年裡都沒有從那場噩夢中醒來,也許這是他一生永遠的痛,無法從他記憶中消失。

痛苦歸痛苦,但生活仍然要繼續,他安了假肢,他同村的一個女人走進了他的生活,這個女人也在那場災難中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也許是同病相連,也許是對新生活的渴望。兩個人走到了一起,他們每年都到墓地看望他們失去的親人。

現在生活終於走上了正軌,經歷了那場災難,他們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非常恩愛,也有了一個小寶貝。但願他們以後的生活裡都充滿陽光,沒有災難。也祈禱在那場失去生命的親人,泉下有知保祐倖存者在以後的日子裡幸福平安。


用戶53013181650

08年地震,我學校很破舊,本來是個老房子,卻還是個豆腐渣工程,(被媒體曾經曝光過,認證了的豆腐渣)幾秒就垮成了平底。我的同學死亡多半,包括我同宿舍三個好友,我離死亡的距離就在我上沒上教學樓這幾分鐘的差距。

我想我應該算題目中所說的倖存者。

首先我需要提醒的是,這不是你想看的感恩勵志故事。

我一直其實挺怕每年5.12,一群人密集的談論這個事情,今天我都會偶爾做關於地震的噩夢,夢見搖搖晃晃的樓房,我同學還經常夢見過死去的同學,站在廢墟上找書包,尤其很煩躁看見一些宣傳稿,我過去學新聞,曾經有次老師播放一個無敵正能量的虛假地震宣傳視頻,我沒法接受直接罷課,後來我收到了道歉。

每年的5.12對我來說很折磨,這對太多人來說都是一個太過摧毀式的回憶,而且我也沒法有勇氣去打聽太多災難家庭後來的故事。

我同宿舍同學,成績優秀,家境貧寒我曾經在一個問答裡提及過,很小時候母親火災死亡,和父親生活,後來父親得知女兒地震死亡後瘋了。這不是誇張詞,就是瘋了。

還有個同學,整個村莊因為兩座山垮塌徹底消失了,裡面就有她的親人。我甚至不知道她怎麼去祭拜。

那時候我們班有張合照,我有個同學死亡後,因為家被徹底埋了,墓碑需要一張照片都沒有,他媽媽找到我把唯一的集體照裡關於他兒子的那點點頭像,放大,按在了墓碑上。

還有不幸的,屍體成了碎片,和挖掘機師傅有次吃飯,挖掘機師傅說,當時看見石板下面黑壓壓的都是孩子的屍體,心疼的不得了。

他們的屍體,都被統一安在半山腰上,不能帶會去,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沒墓碑,都是一個磚塊一個編號,旁邊電線杆上有張紙,寫著編號對應的人,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磚塊,觸目驚心,後來有了墓碑,像樣了點,我有個宿舍同學的母親,基本上保持了墓碑永遠水果的新鮮。

由於都是高中生,並且大多都是獨生子女,很多父母年齡當時已經很大,也不能再生,因此不少成了失獨家庭。

我不會說他們過的好不好,就像我其實很希望我滿足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是顯然我沒有做到,我目前所擁有的都是因為我不斷的努力。

還有那些大雨滂潑裡,一排排的屍體,他們沒有遮擋的停放在空地裡只有臉龐遮蓋了一個瓦片。

還有那些父母焦急的臉龐,他們問我,你看見我的孩子了嗎?

我如何回答,她孩子被埋在下面了。

最後,對於地震,我想起我大學,很喜歡的一個老師當時問了一個問題,紀念地震的意義,一般人想到的,都是很多大道理,什麼這樣可以汲取經驗,教訓,以後更好的防患於未然。

但是她說,因為我們都是人類,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這群人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可能僅僅運氣差點,就遭遇了不幸,因此我們應該記住他們,這是對生命的尊重。

我想於我而言,可能更多的意義,既然活下來那就儘可能好好活著。我沒有悲天伶人,沒有覺得命運不公,也不感恩苦難,長大後,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無處吶喊悄然無聲的離去。而太多事,我們又無能為力。

就像哪個中午,你和往常一樣上了樓,我沒有,這就成了兩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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