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往事》原創小說連載之8

【連續審核被卡,讓人心灰意冷矣!不過為了善始善終,刪改再刪改,試著再發。配圖就省了罷】

彭家的寶貝女兒如意,也就是如今的意女,怎麼會也到了這個學校的呢?大時代風雲激盪的裹協,或者個人命運使然,這要從頭道來。

如意很小的時候,母親便病歿了,而今猜想,可能是乳腺癌,讓那個自稱留洋德國的“挎糞筐”醫生耽誤了。那傢伙姓章,常自謙章醫生,鄉下人好奇,這“髒先生”醫病是一把好手,小病看不好,重病急病卻一針見效(其實是他在小城率先臨床應用了廣譜抗菌新藥盤尼西林)。

【挎糞筐的:鄉人對不學無術者的蔑稱,意思是,還不如挎糞筐拾糞的老漢。】

彭二少奶奶起先奶水不暢繼而結塊成癰,然後連續高燒,最終注射盤尼西林也無效。

彭二少奶奶彌留之際,忽然清晣無比地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個鄉下婦人把兒子送育嬰堂的事,當時,曾經語氣堅決的對那婦人說:“就是吃糠咽菜,也捨不得把兒女送人。” 命運弄人,她或者預感到了什麼,有點擔心自己的女兒。她拉著由奶媽餵養著的女兒如意的小手,未語淚先流,喃喃自語道:千萬不能送人啊!……

彭二少彭炳乾料理了後事,不久如意斷奶會說話會走路了,就被寄養到外室安慧那裡,彭炳乾讓如意把安慧喚做“二孃”。

彭炳乾想,如今鬼子都已投降,天下太平,過段時間,該籌劃把安慧迎進家門了。

未料內戰又起硝煙,三天兩頭,小城經過的部隊走馬燈似的,今天國民黨的正規軍,明天新四軍、縣大隊(時已更名為解放軍華中野戰軍,簡稱華野),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叮嚀哐啷的武器撞擊聲,讓人心裡一陣陣發毛。

戰鬥就在東邊不遠的鄰縣李堡打得難解難分,小城作為主戰場的邊緣地帶,水湧船搖,自然人心惶惶。

囗軍很不走運地碰上了戰神粟裕,後來是粟裕的華野勝了,粟裕縱橫捭闔指揮若定,以三萬多人對國軍美式裝備的十二萬,殲敵五萬三千多人,餘部撤走,史稱“蘇中七戰七捷”。

彭炳乾聽原偽鄉長丁士餘說起此事,不禁爆出一句粗口:咋不拔根屌毛卡死的!

丁士餘彭炳乾皆識文通墨,平日裡溫文爾雅,此刻丁士餘也附和一句:真他媽的沒卵用。

兩個人為某軍隊的無能沮喪,因他們知道,口囗囗坐了江山是要革命的,革命的對象就是他們這種有家有業有田產的人。心裡便一陣陣的不安,彭炳乾娶安慧進門的事便拖了下來。

安慧雖沒名份,倒也不十分計較,帶著紫英如意兩個女兒過,對如意也算盡心盡力,如意紫英兩個一般大的小人兒天真無邪,天天混在一起,也玩得開心,愈發象一對雙胞孿生姐妹。

彭炳乾說那句粗話,是源於他對國民囗囗的極度失望,和幾乎所有的老百姓的想法一樣,囗囗總是代表正統的……這一打就又天下大亂了,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彭怡和布店的生意不淡不鹹,還好官莊鄉下幾十畝土地能收點租子,供著全家的吃用支度。唉!接下來誰也想不到,不過兩年光景,正統的囗囗兵敗如山倒,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這期間,多年沒有音訊的大哥彭口炳毓,回來過一趟,他竟然成了革命隊伍裡的作戰參謀,據說也是個什麼官兒,相當於連長營長級別。只是彭炳毓沒好意思說,是隨國囗部隊投誠到華野部隊的。

彭炳毓當年離家,和同學韓某(韓國鈞的孫子)相約投身囗囗革命軍,利用其爺爺曾經的省主席人脈,雙雙進了軍官訓練團炮科,日本人打進來,部隊邊打邊撤,由魚米之鄉倉惶西去,直退到湖廣大地天府之國,一路苦戰。

彭炳毓所在的炮隊,常常是被鬼子攆著,要打又沒炮彈,要跑,炮又不能丟,就死命護著燒火棍都不如的鐵圪塔,艱難前行。

熬到抗戰勝利,炮隊換裝美械,隨後日夜兼程開往長江下游,受降完畢,部隊整編,被第三方面軍的總指揮李默庵要過來,編進了向蘇北進剿的部隊 ,糊里糊塗就和華野的粟裕幹上了,稀裡糊塗就隨地下黨上峰投了共。

李默庵本是黃埔軍校第一期高材生,當年軍校曾有“文有賀衷寒,武有胡宗南,又文又武李默庵”之說,後來北伐,抗戰,李均立武功。

無奈抗戰勝利,人心思和,國軍將士好不容易熬過抗戰,多半盼著解甲歸田,厭惡了戰爭,仗就打得不順。

此番吃了敗仗,李默庵閉門思過,決定退出囗囗舞臺,和二十幾位軍界同仁通電老蔣通電全國,宣佈脫離軍界脫離政界。

彭炳毓說,長官都不幹了,我們再待著也沒有前途,到共軍這邊因炮兵屬技術兵種,編入特種兵縱隊,蠻受重用的……

彭炳乾聽大哥說這些,心裡安定了許多:都說囗囗dang來了要革富人的命,現在,有了大哥炳毓在部隊上,自己的腰彷彿有了支撐,他不再為國民dang的潰敗惋惜了。

但是沒多久,傳來了彭炳毓犧牲的消息!新政府民政同志只說是渡江戰役前夕,彭炳毓在炮戰中陣亡,屍骨無存。

彭炳乾想不通,怎麼戰役還沒打,彭炳毓就沒了呢?

和老三彭炳坤對坐淚雙流,連後事都無法處理,只找了一張大哥當初的學生照,供於祖宗靈位前,兩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給一個稚氣滿臉的學生娃磕頭,外人看來總有點怪怪的。

民國三十八年夏天將盡的一個午後,天還燠熱著,樹上的知了催命似的叫得一陣緊似一陣,彭炳乾在照壁後的樹蔭下,懶洋洋斜倚藤椅上,手裡一疊過時的《申報》,百無聊賴地翻看著,看完一張便隨手扔掉,報紙便象一堆烈日下曬蔫了的藤本植物,軟撲撲地趴在腳下。

這些報紙是前些天給布店進貨的船家,從上海帶回來的,船上大宗貨物是美國洋麵,洋布只是捎帶,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摞報紙是用來防止布匹弄髒的,彭炳乾看見了,讓夥計捧了回來。

報上內容亂七八糟,照例稀奇古怪的新聞,犀利不俗的評論,各種廣告,店家開張,商品促銷,婚喪嫁娶,遺失招領……等等,看得昏昏欲睡。

忽然,幾張風格同迥異的報紙讓彭炳乾眼睛一亮,內容寫的是人民政府如何恢復生產如何安置難民如何保障供應如何平抑物價……竟然是中共中央華東局兼上海市委機關報:《解放日報》。

彭炳乾想,萬一哪天逃難,上海是個好去處。

陽光像是從天空射下來的萬枝箭簇,巧妙地穿過大樹枝葉的空隙,追殺平常看不見卻又一直存在著的混沌塵埃。

彭炳乾的心思此刻便如陽光中跌跌撞撞的塵埃,逃無可逃。

安慧清楚記得,紫英如意長到六歲,那年夏天倒不太熱,快入秋了,天卻瘋了一樣吹過的風都是燙的。她做小生意的父親兩年前外出經商,音訊杳無生死未卜,母親精神恍惚,到井臺上打水,一頭栽進井裡……

她是獨生女,處理了母親的事,人便有些低沉,往日明麗風清的自信,一下子減去了幾分。

誰料人說禍不單行,一點不假。忽然有一天,彭炳乾慌慌張張跑來,告訴安慧,他已經關了布店,準備帶著三個兒子去上海,如意和紫英由安慧帶著,看著點家,他到上海安頓下來後來接她。

安慧想要反對也反對不了,彭炳乾告訴她:偽鄉長丁士餘已被鎮壓,臨刑前為求活命,亂咬一通,說當年彭家兩個小少爺偷了日本人的擲彈筒,卻逼迫布店賬房唐錦疆去頂包,被打瞎了雙眼,要不是我丁士餘從中周旋,唐錦疆肯定沒命了……

安慧說,可當年唐先生是自願的啊。

彭炳乾說,我們怎麼說得清楚,萬一……

於是,安慧一個女人扯著紫英如意姊妹倆,先是堅持了一段時間,彭炳乾沒有消息。後來坐吃山空靠典當度日,首飾沒了就當傢俱,甚至衣服被褥。

再後來人民正副一把大鎖掛上了彭家老宅,所有家產一律充公,店鋪田地都被沒收了。

安慧沒辦法,去找彭炳乾的弟弟彭炳坤,三少爺本來一班前鋪後坊的製售糧食酒封缸酒的大店,卻因經營不善,弄到最後,店鋪田地賣了幫工辭了,只留下幾隻酒缸,親自上蒸鍋釀酒謀生,練就了一身技藝,嘗酒嘗的都是純而又烈的原泡頭泡酒,也嚐出了一口好酒量,土改劃成份劃為城鎮自食其力的手工業者,屬於勞動人民,後來公私合營,再後來收歸國有,彭炳坤成了國營酒廠的技術骨幹,搗鼓出了遠近聞名的“乙種白酒”,這是後話。

此時的彭炳坤念著如意紫英皆彭家的骨肉,但自家也有三個孩子,卻伸不出手來,甚是撓頭。

三少奶奶出主意,把兩個女兒送人。

最終如意被送夏家鎮的陳家,安慧猶豫再三終沒捨得把紫英送人,帶著她去上海找彭炳乾去了。

如意去了鄉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七八歲的丫頭有點犟,任怎麼哄,也不肯開口叫養父母“爸爸媽媽”。可憐如意小小年紀沒了媽媽,又失去了二孃,再被一個浪頭打到了鄉下,心裡的悽苦說都沒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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