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銘:亦師亦友四十年,共築胡壇一片天 紀念二胡大師閔惠芬

亦師亦友四十年,共築胡壇一片天

關銘

從民族音樂沃土中走來的二胡大師

閔惠芬女士是中國二胡第一代女大師,在她的創作實踐、表演藝術、教學成果、理論著作中無不散發著民族音樂的陣陣清香,傳遞著民族器樂藝術的神韻。

認識閔惠芬女士是在1973年“廣交會”的一場音樂會上。一曲《江河水》拉得你柔腸寸斷,那舒展的運弓、獨到的揉弦、如訴如泣的旋律、獨具匠心的音樂處理,讓聽眾為之嘆服。第二首曲目是《賽馬》,那輕快跳動的節奏、熱情奔放的曲調,拉得你心潮起伏,如醉如痴,觀眾不得不為中國第一位二胡女大師而拍手叫好,30年過去了,精彩的一幕仍在心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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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二胡大師閔惠芬

當大師不易,當女大師更難。翻開中國當代二胡文獻,我們不難發現:建國前的二胡大師是周少梅、劉天華、劉北茂,之後是蔣風之、陸修棠、陳振鐸,再後是阿炳、俞鵬、張季讓等。他們均為男士,無人驚呼“陽盛陰衰”,為女士抱不平。因為在中國歷史沿革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皆為男性主宰天下,順理成章,不足為奇。建國後,50年代的二胡大師是陳朝儒、張韶、劉明源,以及後起的王國潼、魯日融、肖伯庸等,還是男性主宰二胡藝術。對此大家也習以為常,順理成章。1963年,17歲的閔惠芬還在上海音樂學院附中(高中)讀書,卻在“上海之春”二胡比賽中技壓群雄,一舉成名,榮獲二胡組一等獎第一名,令二胡界為之一驚。百餘年一直由男性統領的二胡演藝格局被打破。加之後來吳素華一曲《江河水》和許講德一曲《子弟兵和老百姓》的衝擊波,使得“陽盛陰衰”的堤防岌岌可危。一時間,閔、吳、許三足鼎立,大江南北,獨領風騷。從此“巾幗不讓鬚眉”的局面一直順延至今,如第三代的姜建華、姜可美、宋飛、嚴潔敏、於紅梅、薛克、馬曉暉、王莉莉、段皚皚,直到第四代的李源源、王穎、孫凰、楊雲等都是二胡高手,二胡界多了一支娘子軍。在這30年中,雖然出了劉長福、陳耀星、周耀錕這樣的大家,以及後來湧現的周維、陳軍、鄧建棟、金偉這樣的二胡高手,但在性別的比例上,還是女士優先。再看看當今音樂藝術院校中的二胡專業的學子,幾乎清一色女生,“陰盛陽衰”是否已成定局。從上個世紀20年代到60年代是“陽盛”的40年。從60年代到90年代是“陰盛”的40年。也許是歷史的輪迴,是否可稱為“四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了?

近年來關於“陰陽衰盛”之事存在著不少議淪,為此我也略表一下自己的觀點。中國古代的皇帝都是傳男不傳女。《黃鐘·大呂》、《宮正·律直》,順天理,合民意。後來唐代出了個武則天,清朝出了個慈禧,統治天下數十載,世間也並沒因此而不太平。歷史的車輪也並沒有因為他們是女性而停止轉動。中國曆代詩人大都是男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詩震山河,氣貫長空。但宋代卻出了個女詞人叫李清照,可謂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清秀空靈,香氣宜人。

二胡是一件樂器,無論在男性手中或是在女士手上都應該是工具。這要看誰玩得好,耍得漂亮,我們就認同誰。如果女性能在技術和藝術上超過男性,就更難能可貴了。無論是男是女,技術和藝術的起跑線都是均等的。閔惠芬女士就是沿著這條起跑線,踏著民族音樂的沃土一路走來的中國第一代女二胡大師。我們不妨稱它為:“閔惠芬現象”。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閔惠芬的二胡藝術之路可圈可點,值得我們研究、總結、學習、推廣。現就這個問題,簡述一下閔氏的成功之道,與專家研討。

一、紮實的基本功是通向成功之路的必備條件

科學系統、規範有序的基本功訓練,是演奏家成功解讀作品的有效手段。而紮實的基本功則是打開成功之門的一把鑰匙,我不是搞二胡教學的,不敢在專家面前班門弄斧、妄談基本功訓練的方法。但從二胡表演藝術的高度來審視一下基本功訓練中短缺的內容和存在的問題,應該是大有裨益的。

二胡的基本功訓練內容包括:1.基本技術訓練;2.高級技巧訓練;3.綜合技術、技巧訓練;4.藝術表現手段訓練。

1.基本技術訓練:包括右手的長弓、短弓、分弓、連弓、頓弓、跳弓等弓向、弓位、弓序的運弓動作,以及左手指距、把位、指序、滑音、泛音等按指動作。這部分雖屬初、中級訓練內容,是基礎工程,但決不可小視,如果基礎不堅固、不紮實,下面的高級技巧訓練是無法完成的。

2.高級技巧訓練:包括左手的快速短弓、頓弓、連弓、擊弓和左手的開放或收攏性指距訓練、換把、大跳、同指異音及同音異指等均屬高級訓練內容。在現代二胡作品中,這一部分技巧使用得最多,它是詮釋現代作品的重要技術手段,也是表演藝術中演奏家引以為榮的技術亮點。

3.綜合技術、技巧訓練:在掌握了基本技術和高級技術之後,再進行綜合訓練是一個科學的訓練程序。綜合訓練包括音階練習(五聲、七聲、半音、全音、琵音)技巧練習(雙手配合、換弦、跳把)以及風格練習。技術、技巧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堅持長期訓練而獲得,但是風格的掌握並非一日之功。在這裡我要重點強調一下風格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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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惠芬老師說,她是為二胡而生、為二胡而死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她就會拉二胡。

  劉安《淮南子·主術訓》中日:“樂生於音、音生於律、律生於風,此聲之宗也。”這是說風格決定音律,音律產生音調,音調組成音樂,“此聲之宗也”。風,指風格。風格是民族文化、地域文化、語言、風俗、民情、民趣活的載體。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東西南北中,風格各異。現代二胡作品中,不僅包括了民族風格,還會有很濃郁的地方風格,如果我們不學習,不研究,不掌握,不區分,那麼我們的演奏家豈不是千人一面、萬人一曲了。在中國二胡學會成立I6週年紀念音樂會上,一位很有實力的演奏家在演奏《陽光》時拉得乾淨利索,出手不凡,但在演奏《病中吟》時卻顯得力不從心,索然無味,判若兩人。這個例證不僅說明了風格訓練中存在盲點,也說明了傳統曲目中的民族音樂風格和民族音樂神韻問題是值得認真思考和對待的問題之一。在西安和北京,我曾多次聆聽蔣風之先生親自演奏《漢宮秋月》,至今仍是繞樑三日,終生不忘。自蔣先生過世後,還沒有聽到過如此美妙的聲音。《漢宮》一曲技術上並不難,只用一個把位,學琴不久的青年人都可以拉下來,但時至今日,一些研究生,包括一些“大家”又有幾人能拉好《漢宮》呢?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藝術修養問題,民族音樂底蘊問題,傳統曲目功力問題,這正是許多演奏家不願問津此曲的主要原因。目前市場上二胡演奏家的光盤數不勝數,但將此曲收入CD的卻廖廖無幾。在技術和藝術的高度上,我們的訓練砝碼至少是不夠平衡的。

4.綜合藝術表現手段訓練:包括音高、節奏、速度、力度、音色轉換以及對作品中的意境描繪、人物刻畫、情緒表達、場景想象等都屬藝術表現手段訓練內容。只有對作品的結構、曲式、旋法、織體、和聲、配器作深入的分析,對不同流派、不同風格、不同作曲家進行認真研究,才能融會貫通。實踐出真知,演奏家解讀作品的能力是在不斷學習中獲得的,是在不斷實踐中加以豐富的。可以說,紮實的基本功是演奏家通往二胡演奏藝術成功之路的必備條件。

在中國二胡藝術近百年的發展史中,我們積累了相當豐富的樂曲和練習曲,這是件好事。二胡是一門新興學科,存在著諸多問題,有待逐步完善。在專業教學體系中,我們還缺乏科學系統的、規範有序、能適應在各個年齡層次、各個教學階段和各種技術需求的專業教材。和繁衍了幾個世紀的的小提琴教材相比,我們的教材建設還處於滯後狀態,我們沒有足夠數量和質量的獨奏曲、重奏曲、協奏曲、練習曲以滿足不同程度、不同層面的教學需求,教師的普遍反映是吃不好、吃不飽。中餐吃不飽,可以吃洋餐,移植曲目就應運而生,首選當然是小提琴曲目,於是掀起一股移植熱,先是國內的,後是國外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根據目前教學現狀,建立一整套科學系統的、規範有序的二胡教材應當是我們今後工作的重點之一。閔惠芬就是1960年全國二胡教材會議之後的受益者。

閔惠芬女士在上音附中時師從王乙教授學琴,大學時師從陸修棠大師學琴,受到良好的基本功訓練和藝術教育,天才加勤奮,名師出高徒,上海音樂學院出了像閔惠芬這樣的二胡大師,實屬必然。

二、深厚的民族音樂功底是藝術青春的根本保障

二胡音樂是雅俗共賞的音樂,二胡文化是雅俗共育的文化。二胡文化是中原文化、胡文化、地域文化在長期相匯相融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多元一體”的音樂文化,所謂“多元”,是指它吸收融會了我國各民族地域文化及域外文化之所長;所謂“一體”是指以漢族音樂為主體的中華音樂文化。因此,二胡音樂文化在其內涵上是“多元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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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受人們喜愛的閔惠芬老師

  閔惠芬女士生在宜興,長在上海。吳越文化之靈氣、地域藝術之音韻早已滲入她的血液之中:水鄉民歌之甜美,滬劇、越劇之靈秀,江南絲竹之婉轉,為她的成長造就了一個良好的藝術氛圍。她學習民歌、學習廣東音樂、學習江南絲竹、學習京劇。用二胡拉戲是她藝術道路上最為重要的一課,在她日後的創作、表演中都帶有戲曲音樂裡拖腔、行腔、潤腔的痕跡。1960年,閔惠芬女士還向魯日融教授學習過《迷胡調》,探索陝西風格演奏技法。近兩年,閔老師在莫斯科和法國等國外演出活動中還經常拉上一曲《迷胡調》,過一把“秦派二胡”之癮,不過用的是由洋人組成的管絃樂隊給中國二胡伴奏,長了中國人的志氣。因這裡要提及一點,閔老師為了學習陝西戲曲音樂,她頻頻出入上音資料室,借來了秦腔、迷胡、碗碗腔的唱片,一遍遍地聽,一遍遍地學,用她自己的話來講:“那原汁原味的戲曲音樂,濃烈地表現出西秦的音樂氣派,那是風源,雖然我根本聽不懂裡面的唱詞,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接受了這種音樂的氣質和它濃厚的韻味、特殊的音律、甚至那帶著沙啞狂放的男腔,這是我在少年時代初次接觸西北音樂的深刻印象”從以上的話語中我們不難看出,在學習民族民間音樂方面閔惠芬那股狠勁,那股鑽勁,這是其一。

其二,學以致用,她是這樣說的:“演奏江南風味的樂曲和演奏《迷胡調》有極大區別,似乎渾身要換一副骨頭。拉江南風味的樂曲和民間音樂感情氣質要相對平和細膩,音色要明媚秀麗,按指運弓應如行雲流水,而《迷胡調》則要晴朗醒目,激越之處要加大力度,悽婉之處要粘捏柔美,奇怪的是,每當我拉起《迷胡調》時,我總不自覺地想起我5歲時見到的南下工作隊的北方姑娘,想起那嘹亮的歌聲,想起了北方人特具的爽朗氣質。”最後她感嘆地說:“光陰如箭,自六十年代至今轉眼已三十幾年,民族音樂風風雨雨,潮起湖落,然而西北的秦川之風總徐徐吹來,讓人們感到舒坦而又振奮,這些年中《迷胡調》已成了我的保留曲目。”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些肺腑之言正像閔老師的為人,坦坦蕩蕩、落落大方,正像閔老師的演奏自然天成、娓娓動人。民族音樂的沃土培育了閔惠芬,造就了中國第一代女二胡大師。在學習民族音樂、掌握民族音樂、運用民族音樂方面,閔老師為我們樹立了榜樣,這也是五十年來她永葆青春的秘訣之所在。二胡,二胡音樂,二胡創作,二胡教學如果離開民族音樂這片沃土,將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永葆藝術青春也將成為一句空話。

其 三、創作、教學、表演、論著是閔氏二胡藝術的重要內容!

集“創作、教學、表演”於一身,是中國民族音樂得以傳承繁衍的人文現象。這種現象自古有之。集“創作、教學、表演、論著”於一身者並不多見,是否可稱為獨特的人文現象。這種獨特的人文現象,不是閔老師二胡藝術的全部,只是她二胡藝術中的重要內容。

閔老師的創作多偏重改編、移植,為了豐富上演曲目,她移植改編了《寶玉哭靈》、民間音樂《寒鴉戲水》、古曲《陽關三疊》,如果對戲曲音樂、民間音樂不瞭解、不熟悉是萬萬動不得的,但閔老師具有這方面功力,改得自然,編得通順。70年代她還編創過一首名叫《紅旗渠水繞太行》的二胡曲,此曲流暢舒展、優美清新,響遍大江南北,為“文革”期間奄奄一息的民族音樂點燃了一支火把,為民族樂器的復甦點燃了希望。《草螟鬥雞公》是一首民間樂曲,經過閔老師演繹而顯得妙趣橫生,《洪湖主題隨想曲》是閔老師編創的重點曲目,她將戲曲音樂裡的行腔、拖腔、潤腔手法融入樂曲之中,取得了良好的演出效果,得到專家的公認。

在繁忙的演出和社會活動之餘,閔老師還獻身教育事業,關心下一代成長,培育二胡人才,為青年人傳授技藝,像趙建華、沈清、劉光宇都成為了出手不凡的二胡好手。

二胡表演藝術是一門新學科,它是演奏家技術能力和藝術能力的綜合展現。演奏家解讀作品,首先是技術上的解讀,完成作品要展現的各種技巧,然後是藝術上詮釋,完成作品所提示的思想內容,將技與藝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準確地表達作曲家創作初衷,這樣才能稱得上是成功的演繹。閔老師的二胡表演藝術是技中有藝、藝中有技、技藝雙全、盡善盡美,用二胡譜寫了藝術生命中最輝煌的篇章,《長城隨想》就是這個篇章中的代表作。

二胡協奏曲《長城隨想》誕生於1982年,這是作曲家劉文金先生的力作。《長城隨想》是一部充滿愛國主義、民族精神、民族氣魄、中華神韻和民族風格的大型二胡協奏曲。當年閔老師拿到各段旋律譜,“每天練得如痴如醉”,但在1982年初,因患惡性黑色毒瘤,“作了第一次手術。術後傷口三四個月不癒合”,她回憶道,“我急得火燒火燎,為了練好《長城隨想》,每天下午醫生查完房後,我用紗布將傷口紮緊,就偷偷溜回去練琴”。這就是閔惠芬,我們的二胡大師對藝術生命的執著勝過對生命的珍惜,為的是“喚起中華民族愛國主義精神,用音樂的力量喚起中國人自尊、自強”。

( 三 )謙和平易近人的閔惠芬老師

  是她,她的同事——瞿春泉指揮,她的樂團——上海民族樂團將這首中國二胡第一部協奏曲推上了音樂舞臺,獲得極大的成功。在1983年全國第三屆音樂作品評獎中,《長城隨想》從300多首參賽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一等獎。這個喜訊使得躺在病床上的閔惠芬激動不已。“一下子從病床上跳起……我還能想什麼呢?以我重病之軀還能把這首傑出的作品演繹出來,真是死而無憾矣!”

閔老師還有不少論著,這裡不想一一贅述了,從本文的多次引用中可見一斑。我只想用她在《風雨同舟築長城》一文中的一席話,作為本文的結束語:“這個消息要對劉文金封鎖(指患病住院),免得干擾他最後總譜的完成,沒想到劉文金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後來告訴我們,當他聽到這件事時,猶如五雷轟頂,好幾天什麼事也做不起來,配器也停了下來。”《長城隨想》能不能如期上演,大家都很擔心。“為此,副團長吳逸群急忙趕到北京,與劉文金商量怎麼辦,討論的結果是:要讓閔惠芬首演此曲。只有這樣,才能振奮起她強大的生命力,知我者,劉文金,吳逸群也。”

在這一席話的字裡行間,終於讓我悟出了一個哲理:那就是,親情,友情,藝情,都是人間真情。

關 銘 2017.5.12

關銘:亦師亦友四十年,共築胡壇一片天 紀念二胡大師閔惠芬

著名二胡演奏家、作曲家、理論研究家關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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