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是妖,也好過虛偽的人”

文 | 佚名

鏡妖,以銅鏡為居,以美色養氣,以真心補神,以金子為食。雖為妖類,卻為善妖,鏡可續命,若造殺孽,則被收回鏡中,若鏡碎,則靈氣散盡,終至消亡。

——《怪物志》

五月初一,天朗氣清,宜動土,宜安葬,宜行喪。

遠處嗩吶聲漸至,向嗩吶聲響處望去,一行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自遠處而來,行至墓處,眾人皆停,嗩吶聲漸消。一位老者自隊伍的後方被眾人攙扶著走到那具上好的楠木棺材前,伸出手,顫巍巍地將那口棺材摸了又摸,最後用腦門貼住那口棺材,竭力壓著那抽泣聲,道:“孩子,走好。”

旁人勸道節哀,司儀看了看時辰,高聲唱道:“葬——”

而後那口棺材便被安放至墓中,眾人一鍬一鍬地用土將棺材掩埋,隨著土漸漸將棺材掩住,四周哭聲漸響。

“慢——”

遠處有一襤褸青年踉蹌而來,他衝到墓前跪著,攔住眾人正在填土的手,而後對著那老者緊張道:“貴千金可是六日前的酉時亡故?”

那老人點頭,那少年輕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老者耳語,眾人聽見成親,復活等詞,卻不敢細問。待那青年與老者耳語完畢,老者竟然下令將剛剛掩埋的棺木重新啟封。

“老爺,不可啊,小姐剛剛入土,萬不可再驚動她啊!”

老者像是瘋了般將那些絮叨的家僕喝到一旁,親手將棺蓋打開。

那棺材中的年輕姑娘安安靜靜地躺在棺中,手指上染的蔻丹還依舊鮮紅。老者看著女兒的遺體,壓抑著哭聲,對著那青年擺擺手。

那青年走近,自懷中掏出一面銅鏡,然後伸手將銅鏡貼於屍首胸前。那銅鏡在貼近胸膛的一瞬銀光大盛,銀光自棺材中沖天而上,晃得眾人皆睜不開眼。待銀光漸消,那屍首胸前的銅鏡竟變成一面晶瑩剔透的琉璃鏡,本應該往生的姑娘眼睛微睜,片刻之後起身坐在棺材中,對著那青年歪頭問道:“你是誰?”

那青年佈滿灰塵的臉上驀然掛上了一絲淺笑,緊握著鏡子的手終於放鬆,對著那姑娘道:“我是你相公。”

作為大齊丞相的夫人,我很惆悵。

居紅樓以紅燒肉最為出名,可我看著面前剛剛端上來的紅燒肉卻沒有了食慾,只好咬著筷子聽著底下大堂那些人在那裡嚼舌根。

“聽說了嗎,丞相大人今天早上在上朝的路上又被告白了!”

“我雖是妖,也好過虛偽的人”

“當然當然,賣油條的阿彪說禮部尚書的千金今天一早就堵在了丞相大人上朝的必經之路上,站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等到丞相大人,聽說都凍僵了。”

“那又怎麼樣?丞相大人還不是瞧都沒瞧一眼就走過去了,這丞相夫人也是真好命,能得丞相這麼個妙人。瞧她長的那樣子,大餅臉上還長著兩顆豆眼!”

我點了點頭,我的確是命好。

自三年前我跟著裴賦昂從臨縣來到京城後,我便看著他從一個一窮二白的窮光蛋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裴賦昂兜裡有錢,手上有權,臉上有顏。他自然成了全京城肖想的對象,而我,自然也變成了他們眼中的那根刺。

他們想的也沒錯,丞相夫人這個頭銜,若是安在一個官小姐的腦袋上,大家也只有羨慕的份,偏偏丞相大人為了我這麼個糟糠之妻拒絕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兒,久而久之,我便成了京城淑女圈的公敵,也變成了市井小民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用筷子夾了一塊肉準備送進嘴裡,可耳尖的我又聽到有個人壓低了聲音八卦道:“聽說,昨天丞相大人家又進了不少金器,擺滿了整個屋子喲。”

圍觀的人一臉驚訝,想到丞相府那扇金燦燦的大門,都點了點頭。我也跟著他們點頭,雖然我十分喜歡金子,但是昨天那些新進的金器,我看著都有些眼暈。

裴賦昂是權臣,也是貪官。人家作為貪官都是暗地裡貪,恨不得將財物藏在地下不讓別人發現,裴賦昂卻將金器擺了滿屋。我勸過他不要如此張揚,可是他卻一臉無所謂,道:“看著欣喜。”

筷子上的紅燒肉剛剛碰到嘴唇還未等進嘴,丫頭小菲便自門外一路小跑進來,對我耳語道:“夫人,相爺回家了!”

“什麼!”我一慌,那塊還未來得及進嘴的肉“啪嗒”一聲掉在了飯桌上,我顧不得心疼,便飛奔出去。

我趕忙到西街的脂粉鋪包了一盒上好的胭脂,這才繼續往家趕。待我剛到家站定,還未到一盞茶的時間,裴賦昂便自門口出現。

裴賦昂體虛畏寒,此時正值隆冬,他裹著厚重的披風自馬車中走下來。涼氣猛地入喉,裴賦昂便輕咳兩聲,這才進門。

我迎上去,把手中的湯婆子給他,諂笑道:“相公回來啦。”

“嗯。”裴賦昂將湯婆子接下,上下打量我了一眼,而後從我面前走了過去,我輕呼一口氣:幸虧回來得及時。可還未等這口氣呼完,我的手腕被已經走過的裴賦昂猛地攥住,他將我帶進了臥室。我暗呼:“完蛋,莫不是被他發現了?”

隆冬季節,日落本就早,臥室中並未燃燈,甚至連房門都被懂事的小菲關上,所以臥室中昏暗,裴賦昂的臉顯得有些晦暗不明,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於是只能保持鎮定道:“你……”

“啪”的一聲,後背一痛,我被他猛地推到了牆上,而後他便低頭用唇封住了我的嘴,並將我亂掙扎的手一併箍在了牆上。待他在我口中裡裡外外仔細搜刮一遍之後,他才將我放開,貼著我的臉頰輕聲呼氣,道:“你又偷吃肉了。”

“沒有!絕對沒有,那肉還沒進嘴便被我吐了出來!”我矢口否認。

裴賦昂對著我挑眉,然後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披風接下來扔到一旁,接著慢條斯理地將他的外套脫掉,在還剩一件裡衣的時候,我就準備逃跑了。我瞧準門,準備衝出去,卻不想被他一下子薅住了領子,扔在了床上。他欺身壓了過來,道:“看來不動點真格的,你是不長記性了。”

待到雲雨過後,全身癱軟的我被裴賦昂摟在懷中,他摸著我的頭髮,很是無奈地輕嘆:“都說了很多次你不能吃肉,怎麼就是不長記性?”

我將頭埋在他的懷裡,保證道:“我下次絕對不吃了,我發誓。”

裴賦昂滿臉不信,但對我無可奈何。

裴賦昂是不准我吃肉的。其實也不怪他。三年前裴賦昂從墳墓裡救我復生,待我醒來之後,雖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但是老爹還是異常欣喜,當即招了還是窮書生的裴賦昂為上門女婿,並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彼時我已經吃了一個月的白粥,看著桌子上的肘子就撲上去吃個精光,卻沒想到吃完之後竟然連吐帶發燒,而且不能進食,險些又去見了閻羅王。裴賦昂被嚇壞了,他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夜,最後做出來了一種糕點餵我吃下,這才見好。

於是,我便被裴賦昂明令禁止吃肉,只能吃那糕點為生。雖然我知道裴賦昂是為了我好,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偷腥,且次次都被他抓住。

他趁我不備,又在我臉頰上偷親一下,好心情地問道:“你今天出門去幹嗎了?”

我轉了轉眼珠,道:“隔壁崔尚書家的娃娃今天滿月,請我過去看看。”

“哦?”裴賦昂捧著我的臉,盯著我的眼睛,“你去幹什麼了?”

我道:“喝喜酒。”

裴賦昂輕笑,將我放開,我卻一把將他的臉捧起,也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昨夜你夢中叫的靜靜是誰?”

裴賦昂盯著我,他的眼睛十分好看,好看得讓只有豆眼的我自慚形穢。他的眼睛極亮,似將整個星空都藏了進去,但那眼中似乎又藏了無數的秘密,不能對我訴說,最後只能化作一聲輕嘆。

對著他的眼睛,我更加確信,那個他夢中的靜靜,並不是“我想靜靜”字面上的意義這般簡單。

我將他放開,沒有再問,就像剛剛他沒有追著問我。誰都有秘密,裴賦昂有秘密不願意告訴我,就像我剛剛騙他我是去喝喜酒了一樣。

我也有秘密。

夜雪驟停,早上的陽光映在雪上,照進眼睛裡顯得有些刺眼。我戴好帷帽,在裴賦昂離開的下一秒自後門溜出去,一路小跑到了崔尚書家,將昨日未做完的法事接著做完。

崔尚書一家早早便在門口迎我,在看見我的一瞬間肅然起敬,對我恭敬道:“望仙姑多多費心,救小女一命。”

崔尚書一邊客套,一邊將我引到一棵已經枯萎的柳樹下。

我擺擺手:“好說好說。”

我把米麵香燭一一擺在樹下的供臺上,咿咿呀呀地念咒,唸了幾句之後,便看見樹下有人影閃現。人影漸漸清晰,那影子看著夫人懷中抱著的孩童,戀戀不捨。

我將昨日包好的胭脂拿出來遞給她,跟著她一塊看那女娃的臉,道:“樹精,你本就生得極美,又沒有害人之心,這便是我昨日答應給你帶的脂粉,你願已了,現下就離開吧。”

崔尚書家有個女娃,生得極美,雖是剛剛出生,卻能依稀辨出日後的傾國傾城之貌。這柳樹精便瞧上了這女娃的美貌,因自己沒有身體,於是想將這女娃的身子佔為己有。這女娃夜夜啼哭不止,於是崔尚書才到“靈婆館”將我請來,為女娃驅邪祟。

自我三年前復活之後,我便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妖怪。剛開始的時候我也很害怕,但後來發現他們並沒有害我的意圖之後,我便習慣了。

我本沒想過拿這件事來做些什麼,但自從我跟著裴賦昂來到京城,看著他一步步高昇之後,我便聽到了一些戳他脊樑骨的聲音,且多半是因為我。畢竟,我是從小地方跟著他來到京城的,雖然是他的糟糠之妻,但總歸是拖了他的後腿,於是我便報名參加了京城的“靈婆館”,給這些有頭有臉的官員大戶驅邪祟。

因著“靈婆館”的靈婆大多都是混事摸魚的,而我是真的能看見妖怪,所以在這個行業,不出多久,我便出了名。但我去驅邪,都是頭戴帷帽,所以他們不知道我丞相夫人的身份。

這些,裴賦昂是不知道的,這也是我的秘密。

我有一個志向,我並不情願只做裴賦昂背後的女人,既然裴賦昂是大齊的第一丞相,那我就要變成大齊第一靈婆,雖然行業不同,但都算是業界翹楚,也算是門當戶對。

昨日我將這柳樹精喚出來之後與她推心置腹一番,最後她答應我只要給她帶來一盒上好的胭脂,她便離去。現在胭脂已經交到她的手上,我便準備隨便念幾段咒語將她送走。

“丞相到——”

咒語剛到嘴邊,我便被這聲通報嚇得噎了回去。我將帷帽白簾又圍緊一些,隨著崔尚書的親眷一起行禮。

“崔尚書客氣。”我低著頭,聽見裴賦昂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一雙繡著祥雲的黑色錦靴便停在了我的面前,緊接著我便聽他道,“聽說崔尚書近日剛得了個女兒,昨日擺酒,怎能不請本官呢?”

只聽崔尚書“哐”的一聲拜倒在地,連連作揖,慌亂地對著裴賦昂解釋:“下官多謝大人厚愛,下官小女確是近日降生,卻因為小女身子弱,所以一直未能操辦滿月酒,若是下官請酒,怎能不告知大人!請大人明察!”

我覺得臉被崔尚書一番話打得生疼,一口氣沒喘上來,把自己嗆到咳嗽了起來。

“這位是?”

好似被我的咳嗽聲吸引,裴賦昂轉頭盯著我,我正想著怎麼介紹自己,那崔尚書便替我解釋道:“小女近日受邪祟所擾,所以下官便請了最有名的仙姑為小女除邪祟。”

我如芒在背,正打算招了的時候,卻聽裴賦昂道:“既然這樣,那本官便不打擾了,改日再給千金賀生。”

眼前那雙靴子終於挪開,眾人戰戰兢兢地將裴賦昂送走。我磕磕巴巴地將咒語唸完,拎著賞金,出了尚書府的大門,才敢長舒一口氣:“好險……”

可還未等我把賞金數一數,我便被人拉進了一輛馬車裡。我的尖叫聲還未出口,定睛一看便望進了裴賦昂的眸中,我當機立斷,抱住裴賦昂的胳膊,道:“相公,你真好看。”

“哼。”裴賦昂冷哼一聲,將我纏在他胳膊上的手扒了下來,對我挑眉,“神婆?”

我咧嘴應下:“是我。”

周圍的溫度好似都隨著裴賦昂的冷臉而驟降,他冷冷地盯著我,道:“唐之弦,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吧?”

我不敢說我真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於是只能再次纏住他的胳膊,整個人一蕩,便坐進了他的懷裡,眨眼道:“我相公神通廣大,我這點小小的事情怎能逃得了相公大人的眼睛呢!”

裴賦昂似是極累一般將我緊緊箍住,他揉了揉太陽穴,道:“之弦,最近不要亂跑,更不要惹事。”

聽他如此語氣,我心下一涼,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底而生。我抱緊他,問道:“怎麼了?”

近日,我隱約聽說,陛下身體不適,已臥床多日,這朝廷,怕是要變天了。

他搖頭,將我貼近他的胸口,嘆道:“真想用金子造個屋子將你鎖起來,這樣你就不能亂跑了。你到處亂跑,不讓我省心。”

我厚著臉皮笑道:“相公不早就有一座藏金子的屋子嗎,不過這些年相公卻從來不讓我進去,難道是裡面藏了別的‘嬌嬌?”

裴賦昂往日貪財,酷愛金子,他甚至還有一座機關遍佈的屋子,那屋子銅牆鐵壁,有進門機關,只有裴賦昂能開啟。這屋子他只用來藏金子,從來不讓我進去,所以我只能看著源源不斷的金子運進那屋子裡,想來,已經有好長時間了。只不過那金子雖只進不出,但那不大的屋子卻從來沒滿過,好像運進去的那些金子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裴賦昂看了看我,並不回答,照著我的屁股打了一下。

我屁股不疼,反倒心裡直癢癢。我看著他的美色,把剛剛那些想法全部拋到九霄雲外,照著他的朱唇便咬了下去,道:“相公如此秀色可餐,就算相公不造金屋將我鎖起來,我都不捨得離相公而去。”

裴賦昂自然被我哄得心花怒放,但少不了回府好好收拾我一番。

不過,我的確是乖了一陣子,直到三個月後,有人給我帶了一封信,是當朝國師寫的。

我將信展開,上面寫道“近日國師府有妖孽作祟,望仙姑前來作法”。

堂堂國師,府上竟然也有妖孽作祟,這國師,怕是個神棍。

國師相離也是大齊響噹噹的人物,自三個月前他將陛下寵妃的夢魘治好之後,他便獨得陛下寵信,並封他為大國師。

相離的驅妖水平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相離的馬屁拍得甚好。此番他邀我去除妖,將信送到了丞相府中,應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這場法事,怕是場鴻門宴。

日期定在三日之後。裴賦昂出府之後,我便獨自一人出現在國師府。剛靠近國師府的時候,我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妖氣,難道,這國師府真的有妖,且國師自己尚不能敵?

我踏進國師府的大門,一股妖風便迎面吹來,我閉眼擋風。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便出現了一隻小妖,那小妖雙目空洞無神,並不與我說話,只步伐僵硬,引著我到後院去。我剛進去,便看到坐在石凳上等我的國師。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服,頭上墨髮輕綰,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他看我到了,一揮手,便有另一隻小妖端茶出現,卻沒想到那小妖在倒茶的時候將熱茶滴到了他的手上。

國師眉頭輕皺,隨手便將小妖的元神捏碎。他看著我吃驚的樣子笑了笑,道:“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小妖,死不足惜。”

他親自將茶倒好,請我入座,道:“夫人請用茶。”

我捧起茶喝了一口,對著他道:“你是妖。”

還未進門的時候,我便覺得不對,如此強大的妖氣定不是近日形成,國師還能安然無恙,那必定有古怪,待到我看到那家僕和國師本人的時候,我便確信,這國師是妖,且來者不善。

“嗬,夫人真是好眼力,竟能辨出我是妖。”相離將茶一飲而盡,看著我道,“我是不是妖並不重要,夫人可知,夜夜睡在你枕畔的丞相大人,也是妖嗎?”

相離猛地貼近我的耳朵,道:“夫人夜夜伏在他胸膛酣睡,可有聽過,他的心跳?”

我從沒感受到過裴賦昂身上有妖氣,但他的確沒有心跳,雖然他除了沒有心跳之外與常人無異,但當初我明明已死,他依舊能將我救回,足以說明他不是人。

這些年來,對於他的身份我絕口不提,無非是因為不管他是人是妖,都不足以來妨礙我對他的愛,如果他想瞞我,我便裝作不知,如此也好。

相離接著道:“丞相有一面鏡子十分寶貝,不知夫人聽沒聽說過,靜靜這個名字?”

我一愣,下意識地撒謊道:“沒有。”

“嘖嘖,夫人真是可憐,看來丞相大人是有很多事情沒與夫人說。既如此,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害人,我便告訴你吧。”相離看我如此,眉眼收斂,眼角勾出一絲邪魅,他道,“那裴賦昂並不是人,是鏡妖。他有一個凡人老相好叫作靜靜,可是靜靜為了救他而死,身子也找不到。他不忍心讓靜靜就這般死了。他的本體可為凡人續命,但無奈他連屍體都找不到,於是他便用他的本體先將你救活,再餵你施以毒藥和法力的糕點,借你的身子養那老相好。等到你死掉之後,那靜靜便能回來。”

我手一頓,手上的茶杯輕晃,熱水灑在手上也渾然不知。我佯裝淡定,看著相離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實不相瞞,他也是我的仇人,他那本體可為凡人續命,可他卻不施法救我娘子。我打不過他,不能將鏡子偷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娘子殞命。我只想殺了他,為我娘子報仇!”相離說著,眼神狠厲,恨意自他眼中蔓延出來,我看得心驚肉跳。他忽然瞪著我,雙目赤紅,好像我便是他的仇人一般,道:“我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要讓他為我夫人陪葬!”

我看著眼前似瘋魔般的相離,忽然想逃,可他卻忽然收起狠厲,似蠱惑般對我提議:“所以,我們合作吧。只要裴賦昂死了,我們就都好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忍住自己差點被他帶跑的心智,哼道:“真是抱歉,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呵,想不到夫人對丞相用情至深,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你大可以去問裴賦昂,放心,他不會對你說實話的。”

相離說完,眼中漸漸浮起一絲算計,陰鬱,還有得意。未等我細看,他便揮手將我趕出國師府。

我走在街上,腦子裡想著相離的話。一陣寒風夾雜著屋頂上的輕雪向我吹來,我抬頭,發現整個世界都被雪裝飾得銀光素裹,襯著清冷的月,泛出絲絲幽光。

夢迴鶯囀,雪浮簷上,流年轉瞬消。不經意間,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是極喜歡雪的,但是裴賦昂畏寒,連帶著我都對冬天沒有了好感。我走在雪地裡,聽著鞋子踩在雪上的吱嘎聲,不想一晃便許久,待緩過神之後,竟發現街上只剩我一個人。

我身上漸寒,腳已經被凍得沒有了知覺。我找了家酒館打了一壺酒,邊走邊喝,半壺酒下肚,隱約間,我身邊竟多了腳步聲,那腳步聲跟著我的步伐,最後與我的腳步聲重合。

我偏頭看著額上微帶細汗的裴賦昂,笑著將他的汗抹去,笑道:“相公。”

裴賦昂將我的手抓在手心裡,對我嗔怪道:“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害得我好找。”

我毫無歉意地笑了,將已經沒有了知覺的腳抬起晃了兩下,向裴賦昂抬起手,撒嬌道:“腳都凍僵了,相公揹我回家。”

裴賦昂看著我十分無奈,只是笑了笑,將披風解下來披到我身上,轉身將我背在背上,那披風寬大,能將我們兩個都裹得嚴實。我摟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聽著他的呼吸,道:“相公,你藏在金屋中的那面琉璃鏡,是不是很重要?”

“嗯,很重要。”裴賦昂點頭,道,“比我的命還重要。”

我心下一酸,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道:“不公平!憑什麼我的事情相公全都知道,可相公的秘密我卻什麼都不知!哼,若是有一天有人要把相公給賣了,我一定不會心疼,定會帶著相公的寶貝金子浪跡天涯!”

裴賦昂輕笑,轉頭躲過我的嘴,順勢咬在了我的鼻子上,道:“你就對你相公這麼狠心?”

我憋著氣不答他的話。我忽然不敢再問那關於“靜靜”的一切,我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盲目相信,喜歡到很多事都不想知道,只願他一直在我身邊就好。

我暗罵自己的不爭氣,復而將裴賦昂的脖子摟得緊緊的,伸手戳著他的心窩,哼道:“相公,若是有一天我知道你這裡面根本就沒有我,我就親手了結了你。”

裴賦昂腳步頓了頓,最後笑罵道:“真是個小白眼狼。”

我又補充道:“放心,我只相信你,所以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

接連三日的大雪終於停了下來,我蹲在房門前畫著圈圈詛咒著國師。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日在我離開的時候相離的眼神,他的眼裡充滿了算計與得意。可還未等我想明白他想幹什麼,管家便匆匆來報,說裴賦昂被抓進了大牢。

我腦袋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定是相離在作亂!

我跑到國師府一腳踹開了大門,衝到了後院,發現相離還在那裡喝茶,好像這三日從未動過。我上前一把薅住他的領子,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相離似笑非笑,瞧著我的手道:“陛下早就忌憚丞相,我不過是揣摩聖意將丞相大人的身份告訴他而已。”

我無力敵他,只能狠狠地瞪著他。他看著我,隨即捏住我的手,道:“不過,我倒是可以讓夫人再跟丞相見一面。”

相離倒是說到做到,我順利地進入了關押裴賦昂的牢房。卻不想,早上穿著妥當的裴賦昂竟然只剩下裡衣,裡衣雪白,襯得血跡觸目驚心。

“你怎麼來了!”已經半昏迷的裴賦昂看見我原本一臉驚訝,不過又嘆了句,“也好。”

他慢慢挪到了柵欄邊,看著我哭得滿臉是淚,伸手捧住我的臉抹掉淚,而後火熱的唇狠狠地印在了我的唇上。他似要將我口中的空氣全部吸走,待我快要暈倒的時候,在將唇挪到了我的耳邊,輕道開啟金屋的方法。

“我曾答應過你,要給你掙很多很多金子,讓你做一個普通人,好好愛你,可是現在怕是不行了。”而後他摸著我被他吻得紅腫的唇,道,“陛下受國師蠱惑,必定除我。”

“你拿到那鏡子之後,便走得遠遠的,不要再管我,記著,一定要保護好那鏡子!還有,那糕點的做法我已經寫在了紙上,你記著,你只能吃那糕點,萬不能吃其他的!”他好似看我看不夠,隨後一狠心將我狠狠一推,背過身去不再看我,道,“你走吧!別再管我了!”

那“糕點”二字在我的腦袋中炸開!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忘讓我吃那糕點!

我紅著眼問他:“這糕點,是不是與靜靜有關?”

裴賦昂揹著我的身子一震,轉過頭來,慌忙道:“你怎麼知道?”

我苦笑一聲,抹乾淚,不想再回答他的話,轉身出了牢房,直奔丞相府的金屋而去。

我按照裴賦昂告訴我的辦法將屋子開啟,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些放在紙上的散碎糕點,還有那被供在桌子上的琉璃鏡。我剛剛將那鏡子握住,還來不及將那紙拿起來看一眼,管家便從門外匆匆跑來,跪在我面前,道:“夫人!老爺已經被帶入刑場,準備被處以極刑!”

我一抖,看著那面鏡子,瞬間將裴賦昂的話拋到九霄雲外,轉身便跟著管家向刑場衝去。

我剛踏出丞相府的大門,便看見眾人皆向法場奔去,“誰能想到丞相竟是妖”這句話,顯得格外刺耳。我隨著他們奔到法場,看到相公的一瞬間,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裴賦昂往日最喜乾淨,如今被捆在柱子上,渾身血跡,是該有多難受?

“妖相裴賦昂,禍國貪財,實乃國之大患,更是用妖術加害陛下,使陛下神志不清。如今,本國師便順應天命,將妖相焚於此地,以慰蒼天。”

說著,相離便令人在裴賦昂的柱子下堆滿樹枝柴火。眾人舉著火把,只等相離一聲令下。

我怒火攻心,裴賦昂雖是貪官,卻是好官,他從未做過謀害百姓的事情,為官三年,他如何為百姓謀福利,我盡數知曉。

可是那些百姓卻叫道:“殺死妖相!殺死妖相!”

相離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鏡子上,他邪笑道:“唐之弦,你終於來了。來,把你手中的鏡子砸碎,這一切便都結束了……”

我不動,相離那帶有蠱惑的聲音接著傳來:“唐之弦,你的毒素已經蔓延全身,只有將鏡子砸碎,將他殺了,你才能活下去……”

相離的密語傳入我的耳中,我捏緊手中的鏡子,像是被蠱惑一般走上臺,心中多年的猜忌與酸楚一起湧上心頭。隨著相離那句“殺了他”越來越清晰,我紅著眼睛對著裴賦昂道:“相公,他說的是真的嗎?”

本已經神志不清的裴賦昂聽見我的聲音,猛地睜開眼睛,看著我手中的鏡子嗚咽著,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唐之弦,難道你不想活嗎!”

相離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瞬間不能思考,思緒好像已經完全被相離掌控,只能重複道:“我要活……我要活著!”

我說著,將手中的鏡子高舉,看著裴賦昂深入眼底的絕望,心中忽然劃過一絲快意,而後狠狠地將鏡子擲在地上。

我看著裴賦昂向我嘶吼,他想衝過來阻止我,但是被捆得結實的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鏡子落在地上。

“哈哈哈,鏡妖,這鏡子只有你自己能夠砸碎,鏡碎即魂滅!如今,我大仇得報!”相離看著那鏡子碎掉,臉上滿是得逞的表情。他在我面前笑得張狂,我卻不能思考,因琉璃鏡應聲而碎,無數的碎片化作銀光衝向我的大腦,我的記憶也隨著那碎片的光而漸漸拼湊完整。

我本不是唐之弦,我叫佟鏡,是鏡妖。

我第一次見到裴賦昂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窮書生。

那日,正值春分,陽光和煦,我懶懶地躺在樹枝上啃著一塊剛剛偷來的金子,可剛啃了一口,樹下的拳腳聲還有悶哼聲便吵得我不得安寧。

我將金子揣好,飄下樹,看著一群官兵竟圍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書生,對他拳腳相加。我往日最恨畏強欺弱,於是便三兩下將他們打跑,扶起那個人,道:“你沒事吧?”

“無事,多謝姑娘。”

那人抬頭,我正好對上他星辰般的眼睛。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俊美的少年。他雖然衣衫襤褸,臉上皆是被打的痕跡,卻蓋不住他的風華。他極美,卻有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

我鬼迷心竅,道:“少年,我救了你,你得以身相許。”

我是鏡妖,生得不美,唯一變美的方法,便是長久地待在一個美貌的人身邊,用他的美色養氣,用他對我的真心補神,假以時日方能變美,我稱這叫“夫妻相”。

我尋了多年,都未尋得讓我動心的人,於是便一直頂著這張醜臉。如今這少年,倒是很對我胃口。

少年並未應,只是答道:“姑娘說笑,若日後在下有命活下來,在下定肝腦塗地報答姑娘。”

我嘆口氣,看著他的臉,嘆道:“那真遺憾。不過我好人做到底,便將你送回家吧。”

待我將他送回去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村子前幾日被瘟疫所侵,官府卻不管不問,甚至將朝廷發下來賑災的糧食銀錢全部貪汙。裴賦昂看著病重的父母無計可施,這才去找官府理論,沒想到卻被官兵追著打,直到我來救他,才逃過一劫。

我拍拍他的肩,道:“好自為之。”

我雖貪圖他的美貌,但是我總不能強人所難,反正我只是醜了一些而已,又不能死。

我本以為我再也不能與他有交集,卻沒想到三日後,我竟然在官府再一次碰到了他。

他被官兵們打得半死還不夠,那些兵竟然還拿著一碗毒湯要給他灌下。

“喂,你們有點過分了哦。”我將那些人打飛,帶著已經神志不清的裴賦昂回了家,他捂著胸口,一點一點挪進了家門,我跟著他進去,便看見了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兩位老人。

我看著他將父母埋了,這才對他道:“少年,此地已危險,我救你兩次,你得報答我。說實話,我看上你的臉了,這世界上好看的皮囊不少,但我看上你的是你有趣的靈魂。少年,跟我走,給我一張漂亮的臉蛋,可好?”

裴賦昂這次沒有再拒絕,跟著我到了山中的竹屋。

我將我的身份告訴了裴賦昂,他並沒有害怕,反而安心地在竹屋中住了下來。雖然他話不多,但是我看著他的臉,便已經足夠了。

裴賦昂偶爾會跟我提到他的志向,他說,他想做個好官,做個清官,這樣才能救那些該救的百姓於水火之中。

我點頭贊同他,然後他問我:“那日你去官府幹什麼了?”

我道:“偷金子。”

哪知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看得我心顫。他冷了臉,道:“那金子是賑災用的,雖然被貪,你也萬不可去偷,日後你就跟著我吃食物好了。”

凡人的食物我哪裡能吃,但是看著他皺著的眉頭,我竟然答應道:“好。”

他伸手摟住我,哄道:“你再忍一忍,待我考取功名,就會有好多金子可以給你吃的。”

我跟傻子一般點頭,可還未等他考取功名,一個月後,官府便趁著我不在將他擄了回去。

我有一個死對頭,是竹妖相離。這相離為了救他的凡人夫人,欲偷我銅鏡為她續命,被我發現之後,他又打不過我,於是他的夫人便沒能救回來,之後,他便恨上了我。

這事本與我無關,可是相離因夫人之死打擊太大,竟入了魔,勢要將我碎屍萬段,給他夫人陪葬。

那日,他探查到我已許久未進食,便來偷襲我。我怕傷及裴賦昂便引著相離到了山中。我與相離交戰半日歸來之後,發現裴賦昂竟然被官府擄走。待我找到裴賦昂的時候,他已經沒了呼吸,揚揚得意的知府準備用繩子將他的屍體吊起來掛在城樓上。

我這才知道,裴賦昂那日偷進官府,竟是把知府貪汙的證據拿到了手。

看著裴賦昂的屍體,我霎時紅了眼,靈力在手中聚集,帶著心中的怒意,向知府攻去。那知府還未等反應,便被我打在地上,一命嗚呼。

我將裴賦昂的屍體抱起來,給他渡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睜開,我竟哭了起來,原來裴賦昂也是喜歡我的。

鏡妖可為凡人續命,但只有真心喜歡我的人,才能接受我的續命。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我也明白了我自己的心意。

我為了他願意不食金子,儘管這般餓,我還不願意捨棄他到其他地方找金子吃。什麼當初的為了變漂亮,才將他留在身邊,這無非是我為自己喜歡他而不好意思找的藉口罷了。

他漸漸清醒,我卻倒在了他懷裡,我是鏡妖,不能殺人,若造殺孽,便會被收回鏡中。

我能感受到我的力氣在漸漸消散,他叫著我的名字,我撫著他的胸口,道:“裴賦昂,你要好好活著,雖然你缺了心跳會很痛苦,但總比死了好。”

他將我的手緊緊攥住。我撫著他的臉道:“裴賦昂,記住這個時辰,若是你能在七天之內找到在今日這個時辰死掉的姑娘,我便能附在這個姑娘的身體上重生。”

不巧,我的肚子竟然“咕嚕咕嚕”叫了兩聲,我笑了:“你要答應我,若是我能活,你要很寵很寵我,我做什麼事情你都不能生氣。你還要掙好多好多金子給我,因為我好餓啊……對了,你還要娶我,而且只喜歡我一個人。”

裴賦昂的聲音我已經漸漸聽不到,我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被銅鏡吸了進去,最後嘆道:“如果可以,我只想做個普通人,能一直與你在一起就好……”

思緒迴歸,我猛地哭了出來,哪有什麼靜靜,那個我裝作不在意的靜靜,不過是我自己。我能視妖,吃的糕點皆是由金粉所做,皆是因為我本就是妖。而那些以我的身子養靜靜的謊話,都是相離編造出來誆我砸鏡子的騙局!

我跑到裴賦昂的身邊,捧著他的臉吻了下去,哭道:“裴賦昂,你沒有失約,你瞞著我的身份,讓我做普通人。你娶了我,很寵我,你還掙了許多金子,哪怕是做了你最討厭的貪官都在所不惜。可是,我卻要食言了,我不能一直陪著你了……”

我不再看他,只抹乾了淚,對著相離,恨道:“相離,你竟對我下蠱咒,蠱惑我將鏡子砸碎,實在該死!我本體已毀,沒什麼怕的了,你害我相公至此,如今,你就跟著我一起魂飛魄散吧!”

我聚齊周身靈力於掌上,以身體為祭,與相離同歸於盡。相離無力阻擋,瞬間便消散在空中,我的身體也殘破不堪,倒在了地上。

“呵呵呵,鏡妖,鏡子已破,有你陪葬,我相離倒是不虧!”

話音未落,相離便消散在這個世間。而將裴賦昂困住的繩索和法力,也因為相離的消散而消失。

“鏡鏡——”裴賦昂半跪半爬地到了我的身邊,將我摟在懷裡,我將他的散發攏到耳後,笑道:“我相公最愛乾淨了,怎能如此邋遢?”

說著,我便勾著他的脖子,印上他的唇,將我最後的靈力渡給他讓他續命:“相公,這些靈氣夠你活許久許久了,真遺憾,我不能陪著你……”

“鏡鏡,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我還能救你的對不對,鏡子呢?鏡子呢!”裴賦昂將我放在地上,似瘋了般在地上找那早已經消散的琉璃鏡。我看著的背影,叫他,他轉頭將我摟在懷裡哭道:“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搖頭,伸手撫著裴賦昂的臉,將他臉上的血跡抹去,撐著最後一口氣對他道:“你雖然欠我了一條命,但是你讓我復生,又給了我你竭盡所能的疼愛,如今,你已經不欠我了。”

“剩下的日子,你要好好過,首先,你得將我忘了……”我輕輕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將裴賦昂的記憶消除。我對著他笑了一下,想將他的臉深深地刻在腦袋中。

“裴賦昂,再見。”

似是一陣清風吹過,我本想努力記得的裴賦昂的臉卻在腦海中漸漸變得模糊。

暮春之初,依舊飄著輕雪,可是京城的裴府格外熱鬧,裴賦昂的六十六大壽壽宴便在今夜舉辦。

“爺爺,屋子裡悶得很,你帶我出去好不好?”五歲的裴驕扎著兩隻沖天的羊角辮,拽了拽裴賦昂的衣角。

裴賦昂此時已經飲了兩杯酒,臉頰微紅,他一把撈起地上的小孫女抱在懷裡,笑道:“好,爺爺帶你出去!”

裴賦昂說著,抱起裴驕便轉身出了宴廳。他抱著小孫女推開門,外面凜冽的寒氣夾著雪花飄在他們臉上,讓他的酒氣醒了幾分。

他看著懷裡的娃娃被冷得打了個寒戰,小臉紅撲撲的,看得他忍不住親了一口她的臉蛋,卻被小孫女嫌棄地推到一邊:“爺爺喝酒了,好臭。”

裴賦昂笑著將孫女放到地上,牽著她軟軟的小手,在相府中漫無目的地亂晃。

“爺爺,這個屋子為什麼用鎖頭鎖住呢?”裴驕指著一個大門緊閉的屋子問道。

裴賦昂順著裴驕的小手望去,那是一間似金子般的屋子,門前銅牆鐵壁,用來鎖門的鎖頭已經落滿了灰塵。

他對著小孫女道:“那是爺爺用來藏寶貝的屋子,自然要鎖住啦。”

“爺爺騙人,爺爺總說驕驕才是爺爺的寶貝!”

四十年前,他醒過來的時候,便躺在丞相府中。他醒來的時候,腦中混沌,除了記得他叫裴賦昂,他是丞相之外,剩下的什麼都記不清了。

那一日,他身體漸好,在丞相府中亂晃之時便晃到了這座金屋之中。

他有一個怪病不為人知,便是他從沒有心跳,除此之外,與常人無異。

可是當他晃到這屋中看到那桌子上空著的鏡臺之時,心竟然在空了一下之後開始抽痛,他慌忙退了出來,命人將這屋子緊緊鎖住。

陛下為了卸了他的重權,在一年之後將郡主賜給他,卻免了他的丞相位。

成親那日,他看著新娘的臉,忽然想知道他的先夫人長什麼樣子,可是他怎麼都想不起來。

聽管家說,他有一位叫唐之弦的先夫人,在她在世的時候,兩個人很是恩愛,他還經常吝嗇得不給她肉吃。

聽府上的人說,先夫人對他們都極好,而且她還是位仙姑,總是出去替人除妖,當然,是瞞著他的。

他還聽到民間有人私下說,他的先夫人是妖,為了救他,與那同為妖的國師同歸於盡。

他還聽到了好多好多,可是不管他們說得有多麼傳神,他怎麼都想象不出來她的樣子。

“爺爺,我們回去吧。”

“好。”裴賦昂驀地回神,抱著裴驕慢慢往回走,眼神從門鎖上離開。

他想,她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吧……

可是,他怎麼會忘了呢……

薄雪漸厚,裴賦昂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隱約間,他好像聽到有一串腳步聲從後面傳來,漸漸地與他的腳步聲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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