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生病去世,婆家說我剋夫,男神卻執意娶我:你有我就夠了

未婚夫生病去世,婆家說我剋夫,男神卻執意娶我:你有我就夠了

涼州城出了件揚傳千里的荒唐事。

城南宋家老爺,聘請城西沈家的寡媳,為自己的獨子宋明禮教授學問。

道來這兩家,都有各自難唸的經。宋家之子一出生便被路過的遊僧斷言將日必成大器。年至九齡,果然聰慧非凡,全憑一腔意興自學,竟可通達四書,初露狀元之相。宋老爺甚感欣慰,以高價為其聘來大家學士授學。又過九年,其學識甚過先生,無人可教,紛紛自愧而去。

宋母顧念獨子尚未及冠,家室未成,不捨其就此遠走科考。宋老爺覽遍涼州文才,僅剩城北一德高望重的大儒可以拜學,便攜子登門求師,奈何大儒病入膏肓,行將就木,因惜視宋明禮的文曲之資,臨歿遺言:“城南沈喬氏,或可教。”

話落手垂,駕鶴西去。

“那個寡婦?”宋老爺輕喃道,又搖了搖頭。

1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恰楊花紛攘時節,正如涼州城中的議論。一抹輕絮隨風襲入珠簾,風起簾動,碰撞出如樂聲響,伴隨聲聲書韻,珠簾兩端的人絲毫不聞牆外紛擾。

大儒一向以才擇人,有教無類。誰料想,他最為得意的學生卻是一介女子。沈喬氏在讀書上有天賦,大儒總是一邊慨嘆自己有收得此女為徒之幸,一邊又惋惜她是個女兒身,否則就算是淪落仕途之外,也起碼會被人稱道一句“白衣卿相”。

女兒家最身不由己的就是婚姻大事,縱然再懂這世間風韻,再心懷古今跌宕,左不過終了一襲嫁衣著身,委作人妻。

卻是命苦福薄,不等佳日入府,未婚夫突染疾病,淺撐三兩日便一命嗚呼。又常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沈喬氏的寡母也在此際病故,她自此無依無靠,煢煢孑立,幸得婆家不嫌,便抱著牌位入了門,未婚既寡。

大儒出殯,涼州城的上空縈繞了幾日哀慼,隨後又興起另一股風論,不知是哪個長舌之人將大儒的臨終之言散播出去,學林士子便都開始揶揄宋家要請女先生的事。

宋明禮去到平日常光臨的酒肆,遇逢幾個往昔同窗正在把酒言歡,見他來了,都起鬨道:“明禮,不好好在家跟著女先生做學問,怎得空出來逛酒肆呀?”

隨即引來一陣鬨堂大笑,明禮尋了個獨座坐下,與店小二叫了壺清酒。旁邊人仍不罷休,藉著酒勁愈發起勁地大放厥詞。小二端來了酒,宋明禮給自己斟了一杯,又用手指在杯中蘸了蘸,自顧自地在桌子上練起了筆法,對那鬧聲置若罔聞。

醉鬼見他著實不理,便呼道:“明禮怕是跟那寡婦學會了婦道,不隨便與男人相談了!”

這話似是在浩渺古籍中掩埋了千古的無上至理,忽然被人翻得而引作妙評,一語中的,酒肆裡的學子無不為其拍案叫絕。宋明禮棄下未酌一口的清酒,拂袖離去。漆光柳木桌面上有一層酒霧漸漸蒸發無蹤,是他方才寫下的一個字:謬。

宋明禮自生來便被人稱作昴宿下至、文曲轉生,連他自己也因自恃才高而心氣頗浮,打小便有將先生辯得啞口無言、自愧弗如的樂趣。他從未受到過這等譏誚,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恥辱,彷彿那大儒僅憑臨終的一句遺言就顛覆了勝敗之勢,為那群可憐的先生們報了仇、雪了恥。

宋明禮發覺周遭很是熟悉,停下了腳步,抬眸望了望,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紅芳苑。他頓了一會兒,抬腳踏進了那散發著香蘭氣味的門檻。

他很少在青天白日裡進入紅芳苑,因為他是文曲轉世、謫仙下凡。而神仙是不會去沾染風塵的。可他現在太需要瀟瀟了。

一見到瀟瀟,他並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裡悶聲飲酒。瀟瀟看出了他的憤鬱,於是柔聲關切了一句。

“我宋明禮還犯不上拜一個女人家為師。”撂杯舉杯的間歇,他終於淡淡地出了聲。

原來是這樣。“既然荒謬,不理會便是。”瀟瀟安撫他。

他倒也不想理會,其實先前他也確實是不曾理會的。可自打從酒肆裡出來,他忽然覺得橫縱的街道、零落的攤位、嘈雜的行人似乎都把眼珠子縫在了他的衣服上。他渾身沾著他們的目光,並且那些眼睛居然代替了嘴巴說話,他們都在譏諷他:“你宋明禮要拜一個女人為師了!”

宋明禮從未如此痛恨過大儒的威望,又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聲名。這二者結合在一起,便同放多了的酒麴一樣,發酵了此事的荒謬,只將鼻子湊近也嗅得到滿腔的酸苦。

最後一杯,他將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再也佯裝不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要,與那寡婦當街論道!”

2

像是有誰最近拿涼州城當了科舉的考場,並出了一個名為“荒唐”的題眼,而宋明禮使盡生平所學,為這個題眼做出來一篇又一篇切題的文章。一遍遍地,看得涼州城裡的人們瞠目結舌。

與一個女人,與一個寡婦當街論道,也虧他肯紆尊降貴,折取這等下策來堵住悠悠之口。只要他辯贏了那寡婦,便再也沒有人會說他需要拜一個女人為師了。毋庸置疑,他是一定會贏的。

這一日是三月三,乍暖還寒,涼州城的人們並不嫌氣候的些微不宜,獵奇心似剛從一場冗長的冬眠中甦醒過來,格外雀躍。

楊花亦如是。它們成了比涼州百姓更為聲勢浩大的看客,紛揚在街角、坊市,無處不在。像殘冬的餘雪,又像掰碎了的酒麴。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實在是驕縱調皮了些,宋明禮卻不會跟它們置氣,反而暗暗慨嘆起這樣一個好時節。此刻他很想與瀟瀟把酒言歡,行飛花令,又想脫口做出一篇絕妙文章來。而第二日就會有人拿著無數謄著這篇文章的宣紙,將它傳至涼州各處翰林所,高呼這是宋家才子的新作。

可眼下他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因為她來了。

只見來者腳步徐徐,身著素服,勾勒出纖嫋腰身。她頭上戴著一頂白紗,樣貌牢牢隱匿在男女大防的背後,整個人是與楊花一樣的顏色。宋明禮不知道自己心裡為何會突然蹦出兩個字——識趣。不是因為她赴約所以識趣,而是因為她穿了同楊花一樣的顏色,所以識趣。這令無暇顧及初春的他,勉強有了春景可賞。

荒謬!想的竟然是賞她。

沈喬氏的身影沒入了酒肆的四方大門裡,不消一會兒,又出現在二樓的觀景臺上。涼州城裡不乏禮教迂腐之人,視婦人家拋頭露面為啃食綱常的洪水猛獸。宋明禮只想堵住眾口,並不想因一場比試而害了她的名節,所以事先權衡了許多,決定隔樓論道。沈喬氏不必出聲,只將所對之策寫在紙上,由他人傳誦便可。

一炷香為限,典經詩賦無不可辯。

宋明禮不想欺負了她,拋出的不過是屈、宋之賦,只見那襲白衣執筆而書,然後樓上的侍者雙手捧著宣紙送到樓下的宋明禮面前。他瞥了一眼,又昂首一望,眼中的光芒與方才即刻不同。

確是有些學問的。於是他將話鋒磨銳,回以有力一擊。她聽罷不加思忖,提筆又寫,宋明禮幾乎能想象到白紗之下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容。

二人樓上樓下,刀劍無影,無人留意到宋明禮在這尚寒的天氣裡漸漸沁出了一層汗。他們只在乎著,這個沈家寡媳、大儒的閉門弟子,居然可以同宋明禮文辯如此之久。那根香幾乎燒到了底部。

宋明禮突然拋出了極為刁鑽的一題,圍觀的士子們聽了,像是人人都生嚼了一顆苦枳,或愁雲慘淡,或抓耳撓腮。因為這一問尤為顯露出他們的才學與宋明禮實在是相去甚遠。宋明禮莫名覺得她或許是可答上來的,但時間未必來得及。

紅星熄滅的一線之際,樓上的白紗之下突然傳出來一個輕嫋的聲音,將論述字字清晰地道來:“……宋玉以登徒子之妻貌醜而定其性好色,然醜妻之夫非盡好色也,眾理不立,則個理不通,故宋玉之論詭辯也。”

最後一字剛似塵埃落地,最後一截香灰便跌落在香爐裡,宋明禮的舌頭忽然失去了自我。勝負顯然可見。

他以為……他以為沈家寡媳至少是個雙十蕭娘,又或是近三婦人,不曾料到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歲淺,似才二八年華,宋明禮一時間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宋明禮,當著半數涼州人的面,敗了。

想不到她會在情急之下闖破男女大防,於眾前出聲。她,便那麼想做他的先生嗎?

春風捲著楊花從他腳邊蹭過,而樓上白紗亦隨春風輕輕揚起,露出佳人的方寸姣色。

他揖起雙手,朝白衣深施一禮,心悅誠服道:“學生宋明禮,拜見老師。”

3

足可想見,當街論辯之後,不僅眾口未緘,反而議論更沸。

宋明禮卻已不在乎人言了,他命家裡下人在書房中設了一道垂簾,每每先等沈喬氏入座後,他才進到書房,二人隔簾授受。春日氣爽,房門終日敞著,總有楊花肆無忌憚地闖進書香天地。趁著風微微拂開珠簾的短暫間歇,瞅準了時機鑽過去,落在沈喬氏的筆毫之下,轉瞬被墨色暈染。

宋家老爺完全弄不明白兒子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可宋明禮是個倔強脾氣,自小以來所有的先生都是由宋老爺為兒子請來的,在宋明禮眼裡算不得老師。而這次,沈喬氏卻有本事讓他甘願為徒,宋明禮已然決定了的事,便是非拜不可,誰也攔不住。宋老爺只能盼著城中的流言隨時間慢慢消弭。

家裡的下人看老爺的眼色,也不拿沈喬氏當先生尊敬。宋明禮見下人只端來一杯潤喉的茶水,便親手從簾子裡遞了進去,讓與沈喬氏先喝,又吩咐下人以後送東西須帶著沈喬氏的份。而第二日下人仍是隻端一杯茶來,想不到宋明禮居然為此動了大怒,鮮有地斥責了下人,從此宋府再也沒有人敢對沈喬氏不敬了。

又一縷柳絮“趁虛而入”,這回卻不甘只做沈喬氏的筆下之臣,而是覬覦起了那雙流盼明眸。宋明禮隔著簾子聽見毛筆跌倒的聲音,抬頭去看,簾子另一端的虛影似是在端袖拭淚,於是撂下手頭寫了一半的賦,慌張道:“老師怎麼了。”

她不過是迷了眼睛。那影子摩挲了一會兒,彷彿正在昂首望向門外,輕喃著問:“這楊花何時會飄零殆盡?”

宋明禮不確定沈喬氏是在問他,還是在有感自問。“等入夏便沒了。”

話剛出口就有些後悔,這樣生冷又尋常的回答實在攪興,立即在滿腹裡搜刮洽宜的詞句。這時聽見她念道: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說的正是楊花,應景無比。她很少出聲,但凡說話,多半是忍不住輕誦起書中的佳句,聽來像是有人探著食指在琴絃上勾了一下,音有盡而餘味長,好聽極了。簾子那端的宋明禮每每聽聞,都會覺得將詩書與功名牽連在一起,實在是俗不可耐。

聽著,不像他的老師,反倒像他的小妹。

但那清澈的聲音裡常浣著嗟嘆的涓流,多了一重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悵惘,令宋明禮無從斷定她究竟有多大。

唯一可以敲定的事實,就是她本不該早早地成為一個寡婦。大約與她同一般年歲的人,此時或許正感受著雙親的寵愛,或許正得到夫君的疼惜,又或許同瀟瀟一樣,遍閱這塵世的有趣,淺斟低唱,快意無比。而都不該是像她一樣,被簾子、白紗、禮教裹得嚴密。

女人的芳華啊。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宋明禮嘴角輕彎,像是剛剛做了什麼決定。

沈喬氏如往日一樣登門授課,隔著垂簾,宋明禮的聲音似乎與往日不同,沙啞裡裹挾著倔強。他不肯學今日的功課,非要與她打賭。

“賭什麼?”

“還是那日的辯題。”

“何為賭注?”

“聽聞沈家有好酒,不知學生可有榮幸一嘗?”

沈喬氏緘默,逡巡,小聲回道:“我來是為了傳道解惑,若宋老爺知道我給你帶酒喝,成何體統。”

“老師若不允,我便告知父親,老師的職責已盡,學生學無可學了。”

往昔頗重禮數的他今日卻如此蠻不講理,沈喬氏躊躇許久,她實在是不能失去先生一職。

那日文辯,她險勝他一籌,放到今日再辯,沈喬氏著實不及,敗下陣來。

宋明禮暢快應道:“明日酉時,學生在此靜候老師。”

4

第二日,酉時,她著一身素白,蒙著如瀑白紗,攜著她輸掉的賭注赴約。

他掀開酒罈上的紅綢,端在鼻前深嗅了一下,滿意至極。不一會兒,一隻被斟滿的酒杯穿過垂簾伸到了沈喬氏的面前。“老師也嚐嚐。”

沈喬氏端坐不動,婉言拒絕。他卻不依不饒道:“難道老師沒有需要借酒消愁的事嗎?”

她神思一頓,縱有珠簾、白紗死死遮掩,卻彷彿惶然裸露在他面前。

怎會沒有!若她想消,怕唯有潁河、淮海之勢方足以消得乾淨。

宋明禮靜舉半晌,感覺掌間一空,收回手掌,笑了。他執杯對月,高呼道:“爭如共、劉伶一醉!”

仰飲而盡,簾後的那隻杯子也慢慢被酌空。

他指著天上的某處說:“那裡本來有一顆文曲星,但我出生之後,它再也不曾亮起過。知道嗎?我就是那顆文曲星。”

“那敢問文曲星究竟有什麼樣的愁事。”她問,吟如寒霜。

晚風夾雜著偶爾的蟬鳴,她這才留意到不知不覺已經入夏了,也確實許久沒有楊花登堂入室了。

宋明禮緩緩喃著,字字都聽得到心碎的聲響。“父親不容她那樣身份的人,這不是她的錯。我不在乎她究竟是迫於父親威脅,還是得償所願,我只在乎,她接受了那錢的瞬間,可還願意把我存放在她心裡,哪怕一絲一毫。”酒氣裡簇擁著幾聲苦笑,“娶她,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原來他是為這個而傷心,才借酒澆愁。

能被一個男人如此痴心相待,那女子何其有幸。原來天之驕子的宋明禮,也有求而不得的事。

大多人們所見的都是宋家才子的疏狂,而她卻在這樣的淺夜裡見到了他的柔軟和脆弱。不知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可也曾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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