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身體不好，常年腰痠背痛，頸椎炎也很嚴重。老伴死後，家裡就剩她一個人了。兒子幾年前就在城裡買了房子，年年都忙，連逢年過節都極少能回來看看。女兒是個博士，這幾年一直在美國求學，偶爾會打幾個跨洋電話。兒子女兒雖說不見人影，但東西卻沒少往家寄。都是些吃的東西，什麼保健品啊營養品啊，一寄就一大堆。村裡人都羨慕王嬸，說她兒女不但出息，還孝心。王嬸就笑，笑著笑著，就嘆氣，說，我啊，哪裡稀罕這些東西啊，他們能回來看我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兒女們買的東西，王嬸基本上都送人了。村裡有不少孤寡老人，沒兒沒女的，甚是可憐。王嬸經常會送些東西給他們，有時候，也會給幾百塊錢。王嬸心眼好，村裡人都知道。
房子空蕩蕩的，王嬸一個人經常感到莫名的冷。身冷，心也冷。為了打發時間，她就織毛衣。織給誰呢？給老伴兒織，老伴兒在世的時候，就只穿她織的毛衣，死的時候也是穿著她織的毛衣。只有在織毛衣的時候，她才不感到孤獨，覺得有人陪。
轉眼又是冬天。天越來越冷，屋子裡也格外的冷。這天王嬸在屋後弄柴火，無意中看到一隻黑貓。那貓瑟縮著窩在一堆枯柴中，渾身毛髮髒亂，看樣子是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這貓雖看起來邋遢，但兩隻眼睛卻炯炯發光。不知為何，王嬸看到這隻貓，心裡立馬就喜歡上了。以前老伴兒在的時候，他們家曾養過一隻黑貓。後來村裡老是有人丟雞少鴨，都說是他們家的黑貓乾的，老伴兒氣不過，就把那貓打了一頓，結果，那貓就再也沒回來了。黑貓失蹤後，村裡人家該丟的雞鴨，還是在丟。老伴兒覺得錯怪了黑貓。曾四下裡找過，但再也不見黑貓的蹤影。
黑貓離家已經快一年了。半年前，老伴兒也因突發腦溢血離開了她。眼下這隻黑貓身型比較小，瘦骨嶙峋的，跟以前的那隻貓不像。但仔細看的話，又很眼熟。王嬸沒細究，便把貓抱回了家。
王嬸給貓洗了洗身子，又餵了些吃的，黑貓很快就喵嗚著來了精神。王嬸發現，黑貓進了屋子後，就一直有些不安分。口中不時地發出呼嚕的聲音，像是恐懼，又像是威懾。有時，黑貓會盯著屋中的某個角落一動不動，渾身的毛都豎立著，像是發現了什麼東西。但王嬸看過去時，那裡除了一把掃帚，什麼也沒有。
夜幕降臨。王嬸坐在燈下繼續織毛衣。黑貓蹲在一旁，像個衛士一樣守護著她。也不知為何，自打有這隻黑貓陪著，王嬸的心情就豁然開朗了許多。
漸漸地就有了些睏意。窗外寒風凜冽。屋子裡也呵氣成冰。王嬸收拾了一下，便上床睡了。黑貓一直趴在床邊的衣櫃上，兩隻眼睛爍爍地瞪著房梁。
熄了燈，屋子裡登時靜了下來。王嬸緊了緊被子，迷迷糊糊地沉入了夢鄉。
半夜時分，屋中突然砰咚咣噹地響起一片動靜。王嬸從睡夢中驚醒，屋子裡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聲音是從堂屋傳來。王嬸縮在被窩裡，嚇得心驚肉跳。聽那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打鬥。彷彿整個屋子都在晃盪。那聲音一會兒在地下，一會兒在屋樑上，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西，甚至一度躥到這邊屋子裡來，但似乎被一股力量驅趕著，以至於最終沒有躥到王嬸的床上。
很久很久，隨著一聲怪異的尖叫，嘭的一聲，有個重物像是從半空跌到地上。所有的聲音旋即凝固。屋子裡出奇的靜。窗外風聲呼嘯。王嬸側耳聽了半天，屋子裡再無其他動靜。連聲貓叫都沒有。但王嬸嚇得兩腿發軟，不敢起床，只瑟瑟地等待著天外破曉。
大約過去了兩三個時辰，窗戶上開始有了白光。天終於亮了。
王嬸從被子裡探出頭，屋子裡好像沒之前那麼陰冷。窗外已有陽光照進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腥臭味，像死魚。
王嬸捏著鼻子下了床，一想到昨晚的那些動靜，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從床腳拾起一根木棍，小心謹慎地朝堂屋走去。離堂屋越近，腥臭味就越濃。
走到門前，王嬸被堂屋裡的情景唬得目瞪口呆。屋子裡的桌椅七倒八歪，一地狼藉。堂屋中央躺著一隻毛絨絨的龐然大物，身下汪了一灘黑血，已經死去。王嬸奓著膽子走近細看，竟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黃鼠狼。
王嬸四下裡掃了一眼，牆上全是抓痕，還有迸濺的血跡。抬頭時，房樑上吊著一隻黑色的尾巴，仔細一看，竟是那隻黑貓。它趴在中樑上，腦袋垂耷著，嘴角還在滴血。王嬸衝它喊了一聲，它竟咧嘴一笑，笑得跟人的表情一樣，像極了生前的老伴兒。王嬸揉了揉眼，以為眼花。再看，中梁空空蕩蕩，已不見黑貓蹤影。
王嬸喊來村裡人把那隻巨大的黃鼠狼抬了出去。人們乍看，以為是一頭小牛。說來也奇，那怪物遇到陽光，原本金黃色的皮毛立馬變得灰暗，繼而身子萎縮，最後化為一灘膿水。圍觀者無不惶然叫怪。
沒過多久，王嬸的兒子就把母親接到了城裡。王嬸此後只有在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才回村裡一趟。她一直託村裡人幫她找那隻黑貓，可惜一直沒找到。直到有一年的清明，陰雨綿綿，王嬸在老伴的墳頭上看到一隻黑影倏忽一閃，像是一隻貓。王嬸不確定，心頭卻驀然間又浮現老伴兒當年的笑。王嬸若有所失，嘆了口氣，從包裡取出剛織好的一件毛衣，衝老伴兒的墓碑喃喃道，“老頭子，我又給你織了一件毛衣，你回頭試一試，看合不合適……”
話音剛落，王嬸就聽見墳上喵嗚一聲，抬頭一看，見一隻黑貓蹲在墳頭上，正衝她親切地微笑著。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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