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一点与煤火有关的事情,原打算把这篇文字的题目写得平实一些,可是觉得无法将自己想说的意思囊括进去,因为想把对一种氛围的怀念表达出来,踌躇再三,还是说煤火台边的事情吧。
煤火是我故乡的方言,和炉子的意思相同。过去故乡的煤火,都是土坯砌成,后来用砖砌,绝大多数与土炕相连,做饭、烧水、烧炕都靠它。煤火被垒成一个膝盖高的方台,就是“煤火台”了。一般是左边一个生铁铸成的炉口,我们叫“煤火口”。与炕相通的地方是通过推拉一块砖来控制煤火热量通道的机关。炉口下面就是用胶泥抹成的炉膛,再下面是生铁铸成的炉条,炉条下的煤火坑是炉渣和屋内垃圾的暂存地。所谓的“煤”“火”就在炉膛里燃烧。炉口的右边是埋陷在炉台里的一个粗瓷小瓮,上面会盖一个从山上采来的薄石片。这个小瓮叫“温罐”,放上水,借煤火的余温,保持小瓮中水的温度,冬天洗手洗脸洗脚的热水都来自这里。煤火台的一侧往往是一个石头或砖砌的“煤池”,用来盛放煤面、红土和成的煤泥。添煤泥的铁铲子叫“火铲”,捅火的铁镩子叫“火镩”。
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冬日里给人的记忆是那样的深刻,想起煤火台边的氛围,就像刚刚用火镩捅过的煤火,煤火口的火苗子欢快地跳跃,映照心中一幅幅温馨的画面。
那是一种橘红色的温暖,至少是记忆中画面的主色调。晚上油灯的光亮大约也强化了这种感觉。冬天的夜晚,一家人或者再有几位邻居,多是以煤火台为中心聚拢聊天,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完全是自由沙龙的味道。以至于我现在一看到沙龙之类的说法,第一反应不是想到学者专家的正襟危坐、慷慨陈词,而是煤火台边的围坐式交流。煤火的火口彤红,老人一般坐在靠近煤火的炕头上或者就靠在墙边的被垛上,土炕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热量,舒适而持久。孩子们趴在炕上,听大人们谈论各种新奇的话题。中年或青年的男子,拿个凳子坐在煤火台旁边,两手伸在火口的上方,翻翻覆覆地烤着。
这样的时候,你能想象也有“茶歇”么?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茶歇”说成是从国外引进的会议招待安排方式。无非就是会议间歇的茶点水果供应嘛,我故乡的煤火台沙龙早流行了不知道几千年了。谈天说地的间隙,主人家会用秸秆系成的小筐端上些花生、红枣或煮红薯,花生、红薯放在火口边上边烤边吃,红枣烤得带了糊色,用来煮枣茶喝。烧水的用具叫“汆子”,一般是铁皮卷制,上粗下细,上端铆着一个把手。烧水的时候,直接把汆子搁在火口里,底部就坐在燃烧的煤上。用它来烧水是极快的,不一会,每个人的碗里就都有了琥珀色的香甜枣茶,而这个时候,满屋子的烤枣的香气也极诱人。倘若腊月里或正月里,有豆渣和玉米面蒸的豆渣饼子烤着吃,也是让人非常惬意的一件事情。
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学校的宿舍里也是这样的煤火台和土炕,只是没有温罐。几位同事都离家远,不到星期天就不回家。冬天的时候,也是这样围着煤火台说话,其它宿舍里的人有时也聚过来,除了备课以外就烤火聊天。有时候,大家来了兴致,弄上一颗大白菜,放一块猪油在铁锅里,再加些粉条在煤火上炖起来,一圈人围着煤火台边吃边聊,爱酒的就掫两口,也是其乐融融。所以我们那时的同事,关系是很好的,多少年依然觉得亲近。
这样的煤火台沙龙的主题已经不可能记得,但是这种形式却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我在想,这种曾经在千家万户以自觉形式形成的聚会方式,是否也是一种传统交流需求的自发选择。之所以说传统,是说一种日常的、生活需要的、非礼节性的需求。这也是一种近距离的、随意的、以调适身心为主的交流方式。煤火台边的怀念,更多的成分是怀念那种温馨随意、没有距离感的交流氛围,或者进一步说,那是怀念一种简单纯净的人际关系。
当你坐在数丈宽阔的筵席桌旁,与并无关联的人相聚,跟对面有说句话几乎无法听清的距离,大家大声喧嚷着太阳好好好天气哈哈哈的时候,可能你对煤火台边聚会的怀念就不可抑制地在心中翻腾。
想砌一个煤火台,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在这里围坐。还有你,能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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